第3章 鸢尾花的呢喃

作者:瓶子无忧无虑
更新时间:2025-10-22 02:02
点击:37
章节字数:9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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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与冒险总有终点,电车亦然。

“醒醒……”我轻轻唤醒靠在我肩上的文慧。

她揉着惺忪睡眼,定神发现是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神有些迷茫。“你咋在这里呀……现在什么时候……难道……”

她明显时空错乱了,以为自己还在家中。

“我们还在电车上,没在你房间。你睡了七八分钟,看样子,是做噩梦了?”我注意到她额角细微的汗珠。

汐没有说话,只是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哦,原来是这样呀!我没有做噩梦。”她似乎松了口气,随即恢复了精神,“那我们一起回去吧!”她说着,自然地牵起汐的手,向着车门走去。

我开始沉默,紧随其后。

我们一行人远离电车站,拐进一条柏油马路。

雨早已停歇,不再困扰旅人。

呼吸间,潮湿阴冷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

目之所及,低洼处积水空明如镜。

白云在清澈洗过的碧空中遨游,也在水中倒映着飞翔。积水与天空形成完美的镜面,复刻着云朵的每一个姿态。

白云随风摇曳,或浓或淡,或聚或散,构成一幅动态的对称画卷。

我略微出神,驻足凝望这雨后的宁静。

“囃子,别发呆呀!”文慧拉着汐绕过一处水洼,指着远方显眼的蓝色屋顶,“看,那就是我的家(いえ)。”她的发音清晰。

(译者注:文慧此处使用的「家」发音为「いえ」,更侧重于客观指代建筑物本身。)

目的地既明,仿佛一行人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站在独栋的异国风格别墅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勾起一些尘封的回忆。

“我好久没来了,记得上次还是……”未等我拾起思绪,便被一旁的女孩拉回现实。

“原来这座文艺复兴风格的西欧式庭院是姐姐的家呀!”汐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气派的建筑,眼中充满赞叹。

“这是按工业革命维多利亚时期风格建的,只是个空壳罢了。”文慧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工业革命与文艺复兴虽有渊源,但两者绝不可混为一谈。”

她的话语分明透着疏离。

“那区别和联系是什么呢?”汐求知欲旺盛。

文慧稍加思索。“一两句话说不清,以后有时间再详细讲给你听。”她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

“嗯!”汐乖巧地点头。

听着女孩们口中冒出的陌生词汇,我更清楚自己无法加入,便在一旁静静倾听。

“姐姐家这么气派,你父母一定做着既体面又高薪的工作吧?”汐又开启了新话题,带着天真的羡慕。

“嗯……确实……”文慧轻轻抓了抓腰间的发梢,这个细微的动作透露出她的不耐。

“好厉害呀!”汐由衷地说。

“……”文慧精致的脸上添了几分无奈。她的眼神复杂,既有对话题的不感兴趣,也有对朋友情面的顾及。

她望向我,深紫色的眼眸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烦躁和被触及隐秘的轻微抗拒。

某种默契让我立刻明白她此刻的矛盾:不愿深入此话题,又不忍打断汐纯真的热情。

我决定介入,缓和气氛。“大家先暂停一下吧!”我轻拍手引起注意,声音尽量温和,“身上都还湿着,早点处理比较好,免得着凉。”话语简单,却打破了僵局。

汐表情犹豫,欲言又止,对此,我心中掠过一丝歉意。

“好!”文慧不等汐开口,立刻附议,语气带着解脱。她说完便拉着汐加快脚步,用钥匙打开雕花的黑色铁质大门,径直穿过院中精巧的日式小亭。

我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拔下钥匙,关上沉重的大门。

片刻间,视野边缘只留下一抹淡蓝残影——文慧已不由分说带着汐进了别墅温暖的玄关。

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屋内,细碎规律的水滴声从别墅深处传来——女孩们已在卫生间准备沐浴。

环顾装饰考究却略显空旷的客厅,我察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缺席——早乙女悠奈阿姨。

她通常长居于此,照顾文慧的起居。

说得直白些,文慧父母因工作常年在外,雇佣保姆早乙女悠奈阿姨照顾她的生活。

为节省时间,我准备给阿姨打电话。

这时,文慧的手机在浴室外响了。

我走过去接起:“喂?”

“是小林吗?”电话那头传来早乙女阿姨焦急的声音。

还真是和戏剧发展一样。

“是我。”

“时间紧,长话短说。我孩子千结在学校被欺负了,情况紧急,我赶去学校了。差点忘了说,我大概明天下午回来。帮我告诉文慧一声。抱歉啊,麻烦你们了……”她说完便急匆匆挂断,背景音嘈杂。

文慧听到我的声音,隔着水声含糊不清地询问:“刚才谁的电话?”

“是早乙女阿姨,说了她不在的原因,明天下午左右回来。”我提高音量回答。

“难怪——差点忘了。”她的声音突然穿透水声,异常清晰,“你把准备好的衣物放我床上就行,我一会儿穿浴袍出来。”

“知道了。”我回应道。

文慧刻意忽略了汐的存在。

大多数时候,文慧心思细腻、待人周全,几乎不会遗漏提及任何同伴。

这种特例让我深刻意识到,她必有独到的考量。

毕竟,她向来原则坚定,行事独特。

面对她的不同寻常,我无需惊讶,她自有其道理。

抛却无谓的揣测,思索当下该做什么。

她的想法与我的并不冲突。

因此,多亏文慧家中物件齐全,我在客用衣柜找到了符合汐身材的儿童浴袍。

准备好汐的浴袍后,我前往文慧的房间安排其他事宜。

打开暖气,插好电吹风,掀开被子一角方便她们休息,最后将叠好的衣物放在床尾。

估算着文慧洗澡的时间,我在她房间附带的卫生间简单冲洗,换上上次遗留在这里的干净衣物。

洗好后,确认门外鸦雀无声,我才进入她房间站定。

感觉室温已升,按计划不再逗留,前往厨房。

用冰箱里现成的食材做了些简单的中华料理。

做完最后一道菜时,女孩们也吹干了头发并摆好了碗筷,各司其职。

饭桌旁,我向文慧解释了阿姨不在的原因,并提及汐离开后我也将启程回家。

文慧听后未置一词,但吃饭时明显心不在焉,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心事重重。饭桌陷入诡异的沉默。

“小林做的饭真好吃,味道恰到好处。”汐边吃边努力缓和气氛。

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沉默以对,继续吃饭。

“确实不错。”文慧替我回应,语气平淡。

“但你好歹说句话呀。”她又烦躁地对我说,话中有话。

“你们说是就是吧。”我算是回应了两人。

文慧突然忿懑,像是压抑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你到底想怎样!”双手“砰”地砸下筷子,双腿又“吱”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胸口不规律起伏。

我不知如何作答,继续沉默。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眼看气氛愈发尴尬,“对了,我想问问为什么小林的名字这么奇怪呢……”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新的话匣子,试图转移注意力。(译者注:囃子全名小林囃子

平假名写作:こはやし はやし

拉丁字母写作:kohayashi hayashi)

就在这时,文慧深吸一口气,仿佛用理智强行套住了脱缰的情绪。

她重新坐下,接过话题:“他的名字啊……说来话长。”她示意我,“囃子,你来说说我们的故事吧。从你名字开始。”

她的眼神带有一丝期待,似乎想通过共同的回忆找回某种联结。

我为了安抚她情绪,只好以我名字的演变为引,缓缓讲述起我们彼此承诺前后的点点滴滴。

“原来是这样呀,真奇妙。”汐听完若有所思,被故事吸引。

“确实奇妙,”文慧接口,语气柔和了许多,目光也飘向远方,“原本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几次不期而遇却让我们关系变得……很亲密。”她补充道,似乎不再生气。

我沉浸于往昔回忆,那时与文慧四目相对、共同许下承诺的情景,依然清晰如昨。

那些画面冲淡了饭桌上刚才的紧张。

“我听说,如果有鹿在大雾天被电车撞伤,会被送到石寺门山的神社治疗。你们知道吗?”回忆被文慧的发言打断,她似乎想到了新的话题。

“不知道耶,如果是真的,我想去看看。”汐发自内心地说,眼睛明亮。

文慧紧接着道:“毕竟是老女人说的,虽然她让人讨厌,但这种消息多半是真的。我也想挑个时间去。”她的语气仿佛不再生气,带着一丝向往。

我静坐一旁,一言不发,听着女孩们聊天。暗自记下了文慧的计划……

“可我看你们关系不是很好。”汐委婉提出疑惑。

“我们关系还行,只是这次吵了架,不过……”文慧话还没说完。

门铃突然响起,随即门禁对讲喇叭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声:“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这里是文慧家吗?如果是的话,请告诉汐,她姐姐来了。”声音温婉柔和。

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剧烈一颤!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你——你一定要!你一定要!你一定要让她平平安安长大!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脑海中莫名响起一个女孩声嘶力竭、带着无尽哀求和绝望的哭喊,仿佛有个无形的存在正紧紧抓住我的灵魂,指甲深陷我的血肉。

那声音……和喇叭里传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看来我该走了,谢谢你们的帮助。如果有缘,下次再见。拜拜啦!”汐欢快地起身挥手告别,并未察觉我的异样。

“我们送你到玄关吧。”文慧提议,她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我瞬间的僵硬和苍白的脸色。

她说完便拉起我的手,走向玄关。

她的手心冰凉,微微用力,仿佛在传递一种无声的支撑,也像在确认我的存在。

打开门,一个典型东亚面孔的年轻女性立在门前台阶上。

她像一件精致的木刻娃娃,五官线条如毛笔画就般清晰流畅。明眸皓齿,鼻梁微隆,小巧可爱,气质温婉。

看见那张脸的瞬间,我再次不自觉地颤栗!

一股强烈的、荒诞的似曾相识感席卷而来,仿佛在某个模糊的噩梦或褪色的照片里见过这张脸!

虽然异样感仅存一瞬,但文慧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不自然。

她不动声色地更紧地攥住了我的手,我感受到她掌心因紧张和不安而渗出的冷汗。

“姐姐,你终于来了!”汐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扑向门外的女孩。

“嗯,我来接你回家。”潮轻声开口,声音温软,却如同重锤再次敲击在我的神经上。

“麻烦你们了,真的非常感谢。”她对着文慧和我微微鞠躬。

她的声音真的与我脑海中那绝望的哀求一模一样!

我感觉自己瞬间被抛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冰冷浓雾,强烈的冲动驱使我想立刻逃离此地,想冲上去抓住那个女孩问个明白——你到底是谁?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好,那再见。”文慧抢在我有任何动作前,用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冷淡的语调回应,同时微微侧身挡住了我半个身子。

她完全转身之前,我看见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那笑容未达眼底。

一起送别潮汐姐妹后,她突然松开了我的手,猛地关上沉重的大门,低头静立在玄关昏暗的光线里,肩膀微微起伏,神色不明。

骤然间,我胃部猛地翻搅,喉头痉挛般抽紧,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上来!

再也顾不得文慧,我死死捂住嘴,跌跌撞撞冲向一楼的厕所!

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迅速弯腰,灼烧的液体混合着胆汁的苦腥猛地冲破封锁,剧烈地喷溅进马桶!

呕吐间隙大口喘息,冷汗瞬间爬满脊背,视野模糊,牙齿咯咯打颤,耳鸣嗡嗡作响。

那个绝望的哭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吐完后,我虚弱地擦拭嘴角秽物,用冷水狠狠拍打后颈,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眩晕感。

没有时间了,我必须追上她们问清楚!

理智压倒一切生理不适。

我强撑着站起,按压内关穴,冲出厕所,抓起沙发上的书包便向大门冲去!

文慧正背对着我,面朝大门站立,身影在玄关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单薄。

我无暇细究她的异常,只想尽快离开。“文慧,我得走了。”我急促告知,试图从她身旁越过。

在快擦肩而过的刹那,她猛地转身!双手如同铁钳般用力撑住我肩膀,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力道,企图将我钉在原地!

“你也知道早乙女阿姨今天不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剧烈颤抖,名为“不安”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留下来陪陪我吧!算我求你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破碎的尾音,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在阴影中盈满了水光,像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鸢尾花。

她的恳求和颤抖的肩膀,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脑中混乱的冲动,让我想起了那天承诺。

这承诺像一颗深埋地下的种子,在此刻骤然生出坚韧的根须,死死锚定了我几欲逃离的脚步,抵挡了那源于未知恐慌的念头。

我停下脚步,肩上的推力也随之减弱。

逆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又隔着厚厚刘海,我看不清她深紫色眼眸里翻涌的所有情绪,但那浓烈的恐惧和哀求是如此真切。

“文慧,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好吗?”我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地注视着她刘海的方向。

“你的眼睛很漂亮……很像鸢尾花……我不会忘记当初的承诺。”我希望能重现那个约定场景,驱散她的不安。

“听见潮的声音时,你有一瞬惊愕;在大门口,你一见那女孩就发抖……我真的很害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被哽咽取代,泪水不断滑落。

“害怕你会离我越来越远……害怕那个声音,那张脸……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她抽泣两声,接着说:“然后,她们走后,你说你想离开……之前你从没对我说过‘想’这个字……我怕……我怕我同意你走,你就会去追那个女孩,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我真的好不安,好害怕……”

她的话语破碎,却清晰地剖开了她所有的恐惧来源——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所有的异常反应,并将它们与“失去”紧密相连。

文慧果然还是一样敏锐!

她的恐惧并非无理取闹。

“别怕,听我解释——你知道的,我的解释从不狡辩。”我必须澄清,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异样感。

“通过喇叭传来的声音,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和她声音极其相似的话,很绝望地在求我答应什么;之后看见她本人,又觉得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最后,感觉自己像被抛进了浓雾里……这才慌了神。我只是想追上去问清楚而已,没有想离开你。”我尽量理清混乱的感受,强调最后一点。

“真的吗?”她的声音充满犹疑,泪水还在流淌,但眼神紧紧锁住我。

“当然是真的。”我继续轻声安抚,“就像你说过:‘你从未远离,我不曾忘记。’我当然从未远离,你当然也不曾忘记——对吧?”我重复着约定的核心。

她闻言,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瘫坐在地板上。“我知道了……我该相信你的。我就该相信你的……我为什么不相信你呢…呜……”弥漫的不安,渐渐被巨大的茫然无措和自责取代。

看来安抚有效。

我把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扶起,搀到客厅沙发坐好。“没事了,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她的啜泣声渐息,靠在我肩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此刻,无论我内心残留着怎样的恐慌和疑团,安抚好眼前这个因我而陷入恐惧的女孩才是首要。

她抬起双手,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我轻轻阻止她的动作,用指腹温柔地、仔细地拭去她眼角的湿痕。

“谢谢你……”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们之间,不用说谢……”我柔声回应。

然而,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那个绝望的哀求声——“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再次尖锐地刺入脑海!被强行压下的生理不适猛地反扑!

冷汗又一次从每个毛孔炸开,我甚至来不及冲向厕所,令人心悸的干呕声已脱口而出,胃部剧烈抽搐!

文慧立刻察觉,双手紧紧托住我瞬间脱力的身体,惊呼:“囃子!我们得换个地方!你不能被刺激了!”

她果断地、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扶起我,向一楼的客用卫生间转移。

“天啊!你之前已经吐过一次了!”看到马桶里未及冲掉的污物,她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带着哭腔,“不行,你快……”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打断了她的话,也再次引爆了我的呕吐反射。

我扑到马桶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却吐不出什么,只有酸水和胆汁灼烧着喉咙。

“囃子,弯下腰,别动!吐干净再说话,小心呛到!我去拿湿毛巾和温水。湿毛巾知道怎么用吧?敷在脖子后面!温水用来漱口。一定要等吐完再用。别急,慢慢来……”文慧语速飞快地嘱咐完,强忍着不适,起身冲出去准备相关物品。

为了快点结束这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我本能地用尽全力按压住手腕上的内关穴,指节都泛白了。

胃里的痉挛似乎终于平息,我正想抬起头开口说话,却被匆匆返回的文慧猛地打断。

“笨蛋!”她一手拿着浸透的冷手帕,另一手迅速而强硬地拉开我紧压穴位的手指,“要吐就让它吐干净!压着硬忍反而不好!如果吐干净了,就喝点儿温水漱口……我马上给你泡姜茶。”她的语气急促,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心疼。

话音未落,她又转身去厨房烧水。

我只好按她的吩咐,虚弱地靠在冰凉的瓷砖墙边,静静听着她在厨房里翻找姜块、烧水壶鸣响的声音,以及她压抑着的、带着鼻音的喘息。

她准备好一切,仔细帮我用冷毛巾敷后颈,清理擦拭嘴角。

温水入口,冲淡那股苦涩。

最终,凭借姜茶辛辣的暖意,才勉强根除了那顽固的呕吐感。

一切尘埃落定。夜色已深。

此刻,我和文慧并肩坐在她柔软的大床边。

虚脱感和残留的恶心让我浑身发冷,裹着毯子也止不住轻颤。

文慧挨着我坐着,手里捧着一杯电解质饮料。

“家(うち)里其实有止吐药……”她懊恼道。

“但我不知道小孩子能不能吃,怕有副作用,刚才就没敢给你。客厅那点脏东西,一会儿我去处理。”

(译者注:文慧此处使用的「家」发音为「うち」,更侧重指代「我家」或「我们的家」,带有亲近感。)

“哎呀…真是让你费心了…”我小口啜饮着她递来的电解质饮料,冰凉微甜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

“还有……我说过的,会一直陪着你。”我的声音虚弱但清晰。

文慧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撩到肩后,发梢不经意扫过我的脸颊。“我会一直记得的……”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一直一直……” 她的目光低垂,看着我杯中晃动的饮料。

我下意识微微偏头躲开发丝的轻抚,未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我一会儿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妹妹来找我,还有明天一早……”我轻声提议,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们一起去石寺门山看看鹿群吧,去散散心……顺便,也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能遇到受伤的鹿。”

“好……我听你的……”如鸢尾般纤细敏感的女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身体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上。“……还有,谢谢。”

————————

夜色温柔,笼罩着房间里两个疲惫却彼此依靠的少年少女。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流淌进来。


幕后——与迷途羔羊跳着华尔兹


自从汐开始住院,每晚我都会细心将窗帘拉开一道细缝——只为了等待第二天清晨,阳光像禁不住诱惑的顽童,一脚踩进我设好的温柔陷阱。

今天也是如此。

闹钟还未响起,我便自然转醒。

那段在花店午后的记忆,总是格外清晰。

我刚结束兼职,正坐在窗边发呆,等着下一份工作的消息。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把桌上未收拾的残枝败叶照得清清楚楚。

潮坐在我对面,目光却落在桶里新到的花上。

“花可真漂亮呀。”她轻声说。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人也一样。只不过花期太短,人却不是这样。”

她闻言怔了怔,眼底突然蒙上一层阴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住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窗外的车声时远时近。

“囃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不要问具体内容,先答应我。”

“当然可以。”

“谢谢。”

“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谢谢!”我不假思索回应。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就在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她突然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奔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你——”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颤音,“你一定要!你一定要!你一定要让她平平安安长大!”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那双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把整个灵魂都掏出来:“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我猛地摇了摇头,强行将这撕扯心肺的回忆甩出脑海。

眯着眼迎接从帘隙潜入的阳光,我知道,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我轻轻起身,按照医嘱为汐准备早餐。

搅拌粥米的时候,却忍不住想:汐所剩无几的时间,又悄悄短了一天。

这个念头让胸口发闷,如同昨日、前日、以及无数个黎明重现的隐痛。

提着温热的便当,我走向汐的病房。

快到门口时,习惯性地放缓脚步,深呼吸——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

我收敛眉间的愁绪,换上轻快的表情,推门而入。

阳光透过薄帘,洒满病床,汐正眯着眼,努力用纤细的手指遮挡迎面而来的光线。

自然,她是挡不住的。

未被遮住的光线大片大片落在那床洗得发白的被子上,映出晃眼的光斑。

我望着,只觉得汐的年华正如同这些光斑,无声地从她指间流逝。

也许是阳光太暖和,汐苍白的脸颊竟透出些许久违的血色。

她难得显得有精神,让我心情也不由自主明亮起来。

一时之间,我竟舍不得出声,只静静倚在门边,望着这幅画面微微出神。

汐似乎玩腻了遮挡阳光的游戏。

她顺手将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然后小小地伸了一个懒腰。

宽大的病服之下,正在发育的少女身形隐约可见,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本应拥有的、无限可能的未来。

——但也仅仅止于诉说。

“已经整整一年了啊……”我正恍惚想着,一阵清脆的笑声忽然响起。

是汐。

她发现了我,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好饿呀!哥!你终于来啦!——不对!重来!”她故意嘟起嘴,“你站在那里偷看我多久啦!就忍心让你最——可爱的妹妹饿肚子吗?”说完笑嘻嘻地朝我张开双臂。

我快步走近,也笑起来:“呦?今天这么有精神,都学会呛你哥了?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我将便当递到她面前。

汐迫不及待地接过去:“我开动啦!”

她吃得狼吞虎咽,我静静望着她,一时之间,千言万语都沉淀在了心底。

“哥哥,我跟你说,每周都要做好多仪器检查呢。”她吃完便当,双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圆。

“我们汐,就是靠这些仪器一点点好起来的呀。”

自从潮把汐托付给我之后,我常常问自己:我真的有好好照顾她吗?

“今天天气这么好,汐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收拾着餐具,随口问她。

“要!”她几乎是立刻应声,语气里带着雀跃,“我还担心你会不同意呢。”一边说着,一边就急着要从床上下来。

“慢点儿,我扶你。”我伸手稳住她的动作,轻声接话,“……说起来,如果央央还在,她一定也会高兴——看到你一天天好起来。”

话刚出口,我才意识到不该提这个。

她没说话,只是拉起被子轻轻盖住了半张脸,声音低低地传出来:“真可惜……我都没能多认识认识央央,还有姐姐……”

“对不起,”我有些自责,“哥哥不该又让你想起潮。”

她摇摇头,努力挤出微笑:“不说这些了——我现在就想去草地上晒太阳。”

“……好。”

我们没再说什么,静静走到医院旁边那片被阳光铺满的草地上。

虽然心存忧伤,但人要着眼当下。

早秋的天气尚未完全转凉,风拂过时仍带着几分未散尽的暖意。

汐靠在轮椅中,渐渐被阳光包裹,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匀静,像只晒够了太阳的小猫。

我就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守着。

此时的阳光正好,不如夏天那般炽烈,却比冬日多了一份明亮的力度,落在身上,暖得恰到好处。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成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囃子,你觉得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没有回头,只低声回应:“你是她的主治医生,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是波蒂蕾尔医生——汐的主治医师。当初走投无路,是她伸出援手资助了汐的治疗。

只不过,她提出要收取“额外的利息”,至今我也没弄清那究竟指的是什么。

也许,到时候自然就会明白。

“了解家属的反馈,同样也是医生的职责。”她边说边缓步走近。

她留着一头齐腰的银白长发——作为一名医生,这实在有些不寻常。

也许,这就是属于有能力者的特权吧。

“总之,从早上到现在,汐看起来精神不错。”我最终如实告诉她。

“那就好,看来这个疗法能够延长她为数不多的寿命。”她微微一笑,忽然转换了话题,“对了,听说你喜欢看书?我这儿正好有一本,要不要看?”

还没等我回应,她就已经把书塞进我手里。盛情难却,我只好接过:“谢谢,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她见我收下,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真是特立独行的人。

我低头看了一眼封面——《最后一片藤叶》,原来是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集。

我刚好还没看过。

于是我便倚在汐的旁边,一页一页读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汐突然浑身一颤,把我吓了一跳。

我赶忙检查她的状况:体温正常,心跳平稳,呼吸也均匀。

刚松下一口气,她却突然哭出声来:

“哥……哥哥……你在哪?不要离开我……呜……”

我立即上前抱住她,轻声安抚:“汐,哥哥就在这里,不怕不怕,我一直在。”

她睁开泪眼,看清是我之后,反而哭得更凶了,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才罢休。“哥哥,我梦见你离我越来越远,那种感受太难受了……我已经失去姐姐,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不怕,不怕,哥,哥一直都在。”我拍着她的后背说。

……

——————

我倚在窗边,悄然外放魔力,将身影藏匿于无形之中,静静凝视哥哥安抚妹妹的情景。

刚刚已提示过了,而今只需等待——下一场戏剧中,他将作出怎样的选择。

身旁的窗帘扬起柔软的弧度。

无数三叶草忽然随一阵清风迎面扑来。

我随便拈下一枝,旋转叶瓣,仔细观察。

“依旧不是四叶草呀!又要前功尽弃了吗?”我暗中感叹。

我含在唇间,不多时,酸涩的滋味在舌尖漫开。

我仿佛自言自语地开口说:“哟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有什么事吗?”

风中传来一道无形的魔法讯息:“小姨,你确定这次也要坚持到最后?”

我低声回应:“不然呢?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速战速决为好,再拖下去的话,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好吧。”空中的三叶草轻轻聚拢,幻化出一个近似 ~_~ 的表情。

“艾琳,你变懒了!这么近的距离,你宁愿用魔法传讯……也不肯走过来面对面说话。”

“还不是跟你学的。”这句回讯尚未完全解析完毕,那些翠绿的三叶草已渐渐散作光点,升腾、消散于空中。

风也徐徐停止。

“明明——你才是我的监护人啊。”我轻叹,唇角却忍不住弯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我收回周身流转的魔力,身影重新浮现于光线之中。

转身离开窗际,我轻声哼起一首似歌非歌的调子:

“神啊~

是否早已夹着尾巴逃离?

既惶惶不安,又行色匆匆~

而我啊~

是否早已偏离航向?

无论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还是那完美的节拍~

所以我只能在此徘徊等待~

迷途的羔羊认不出扮作好人的狼~

却与她共跳一支令人目眩的华尔兹~ ……”

(译者注:波蒂蕾尔的歌词改编自歌曲《ぱられループ》——中文译名《平行轮回》。不得不说,译者听后,也十分喜爱此曲。

补:翻译至后文才明白,作者选用此歌别有深意!为了各位的阅读体验,译者必须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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