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沙，在专注的锤炼中悄然流逝了一周。一周的适应性训练过后，路瑾瑜已经适应了自己这副新的躯体，张以宁的教学也就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下一阶段。

训练场依旧空旷，金属墙壁反射着顶灯恒定不变的白光，空气里弥漫着空调系统低沉的呼吸声。然而场中央，不再有呼啸翻飞的感应球，也没有了拳脚碰撞的凌厉风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向内探索的、近乎禅定的寂静。

路瑾瑜盘膝坐在场地正中心，双眼紧闭，周身的气息沉静如水。她穿着灰色的标准训练服，身形挺拔，但所有的感官与意志都已收敛，沉入那片因“二次觉醒”而变得陌生又强大的身体内部。张以宁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依旧穿着一身标志性的、与训练场格格不入的西装。她双手抱胸，脸上依旧是那份熟悉的慵懒和戏谑，一双凤眼锐利地观察着路瑾瑜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摒弃杂念，不要用你的‘大脑’去强行驱使。”张以宁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清晰地穿透寂静，直达路瑾瑜的意识深处，“它们本就是‘你’的一部分，只是你现在觉醒不久，还很懵懂。你需要做的，是首先‘感知’到它们的存在，感受它们自然的流动与呼吸，然后，再用你的‘意志’，轻柔地引导它们，如同引导溪水流向它该去的方向。”

路瑾瑜依言，更深地沉入内视的境地。

“觉醒”之后，她的身体始终充盈着一种陌生的、温热而躁动的力量感，如同潜藏在地壳下的熔岩，奔涌却不受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纤维中蕴含的爆发力，感官被强化后的惊人敏锐，但构成这一切基础的、被称为“灵子”的微观能量，对她而言却依旧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她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势”，却难以捕捉其具体的“形”，更遑论精细地引导。

她努力放空思维，摒弃了“必须控制”的焦躁念头，转而尝试纯粹地“感受”。初始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心脏沉稳有力的搏动声和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低沉嗡鸣。她耐心地维持着这种状态，渐渐地，在那片象征着力量的温热海洋深处，她开始“看”到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着柔和白金色光芒的微粒，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星尘，在她体内无处不在的流淌、沉浮。它们浸润着每一寸血肉，汇聚在骨髓的深处，闪烁着生命与能量的辉光。然而，这些灵子光点却又异常“调皮”，每当她的意念试图靠近、触碰，它们便像受惊的萤火虫，灵巧地四散滑开，留下一片空无。

“感觉到了……但它们很不稳定。”路瑾瑜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因极度专注而产生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沮丧。这种内视状态极其耗费心神，不过片刻，她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缓缓滑落。

“很好。”张以宁的声音带着明确的鼓励，“它们并非不稳定，只是尚未熟悉你的‘声音’。耐心，不要贪多，尝试引导极小的一部分，比如……只引导你右臂中的它们，让它们慢慢地向你的掌心汇聚。”

路瑾瑜深吸一口气，重新凝神，将全部意识聚焦于自己的右臂。她“注视”着那些白金色的光点，不再试图强行捕捉，而是回忆着张以宁的比喻，用一种温和的、充满善意的意念，如同最轻柔的微风，一遍又一遍地拂过这片“星域”。

起初依旧是令人气馁的滞涩，光点们要么毫无反应，要么懒洋洋地挪动一下便恢复原状。她压下心头的急躁，如同最耐心的牧羊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引导的动作，心神近乎空明。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缓慢流逝。

终于，一丝微弱的、暖流般的感觉，开始顺着她的意念指引，极其缓慢地向右手掌心流动。非常微弱，如同春日高山之巅融化的第一缕雪水，汇成纤细的溪流，但那种明确的、受控的移动感，让她精神一振。

就在这初现曙光、路瑾瑜全神贯注试图巩固这来之不易的成果，将更多“萤火虫”纳入这缕溪流之际——

训练场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道娇小、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意身影出现在门口。少女冰蓝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成高马尾，垂在脑后，衬着一张白皙却面无表情的娃娃脸。她身量娇小，看起来甚至比路瑾瑜还要矮上几分，穿着一身熨帖的维安局制服，周身自然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让训练场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张以宁在门开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她甚至没有完全转身，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便已确认了来者的身份。她没有做出任何可能干扰路瑾瑜的动作或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江晚宁的方向颔首示意，目光随即又落回路瑾瑜身上。

江晚宁理解了现状，随后她便彻底收敛了自身所有的气息和存在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审视着路瑾瑜。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路瑾瑜对门外的来客毫无所觉，她的世界只剩下体内那片星海与掌心那缕逐渐变得清晰的暖流，额角的汗水汇聚成珠，沿着脸颊滑落，但她恍若未觉。

又过了近十分钟，路瑾瑜感觉那缕灵子流已经初步稳定下来，虽然远未达到如臂指使的程度，但至少已经能够持续存在并响应她的引导。她这才缓缓地、如同从深海中浮起一般，睁开了双眼。金红异色的瞳孔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突破瓶颈后的明亮神采。

而等到她睁开后，却看到张以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

而与路瑾瑜的疑惑不同，张以宁的反应堪称戏剧性。在看到路瑾瑜睁眼后，她那眉头便舒展开来，脸上如同变戏法般，瞬间堆起了路瑾瑜极为熟悉的笑容。

“哟——！”她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夸张的惊喜，慢悠悠地转过身，彻底将后背留给路瑾瑜，好整以暇地面向来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亲爱的小晚宁，今天怎么有雅兴屈尊踏足我这简陋寒酸的训练场了？”

江晚宁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极地冰川，先是毫无波澜地快速扫过刚刚站起身、脸上带着探究神色的路瑾瑜，随后，她的目光便牢牢锁定在张以宁身上，对于张以宁那番做作的欢迎词，她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她没有走进场内，反而在门口那个位置就站定了脚跟，与张以宁之间保持着至少五米以上的、泾渭分明的安全距离。

“路过。”她的声音清脆，像冰珠落玉盘，不带丝毫暖意，吝啬地吐出两个字作为解释。

“路过？”张以宁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夸张地挑高了眉毛，双手抱胸，一步步慢悠悠地朝门口踱去，每一步都带着某种刻意的压迫感，“从你那恨不得用冰砌起来的休息室，或者刚从医疗部出来的路上，‘路过’到这地下七层最深处的专属训练场？小晚宁啊，我有点好奇，你这路是怎么顺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几乎在她鞋跟落地的瞬间，江晚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没有后退，但路瑾瑜敏锐地捕捉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抵住了掌心，那是身体本能做出的、极具防御性的姿态。

“查看新晋人员培训进度，是局里安排给我的职责之一。”江晚宁避开了关于“路过”的纠缠，语气平板地抛出一个无可指摘的官方理由，目光再次短暂地掠过路瑾瑜，算是为她出现在这里提供了一个合乎规矩的解释。

“哦——尽职尽责，关心后辈啊。”张以宁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脸上戏谑的笑容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再次向前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不足一米，这个距离显然已经进入了江晚宁的“危险警戒区”。“真是令人感动，我们的晚宁同学长大了，知道提携后进了。不过嘛……”

她突然话锋一转，凤眼眯成两条危险的缝，像只终于盯紧了猎物的狐狸，语调变得暧昧而充满探究，“你该不会是……打着关心新人的旗号，实际上是想来看看我吧？嗯？看见我像教你一样教新人，吃醋了？”

这话语里的暗示和调侃过于直白，路瑾瑜看到江晚宁那始终如同冰封湖面般的脸上，唇角似乎难以控制地抿紧了一下。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清晰的无奈，以及一种……近乎认命般的、对于这种纠缠早已习惯的疲惫。

“张以宁。”她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声音里透出明显的警告意味，但这警告在张以宁那厚如城墙的脸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连她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抵抗。

“在呢在呢，老师我一直都在。”张以宁应着，故意用了“老师”这个称谓，又往前凑了近半米，几乎快要突破江晚宁所能容忍的极限距离，“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江晚宁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站姿，重心微微后移，一副只要张以宁再敢靠近，她就立刻转身走人的架势。“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我这就离开。”

路瑾瑜站在张以宁侧后方，略有好奇地看着二人，此刻的张以宁一副乐在其中、仿佛逗弄什么可爱小动物的样子，与平日里指导自己时那种偶尔毒舌但总体可靠的形象判若两人。这奇特的场景，活脱脱就是一只慵懒而狡猾的大犬，正在兴致勃勃地逗弄一只被堵在墙角里逃脱不得的高冷小猫。

“真是伤老师的心啊。”张以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脸上却看不出半分伤心，反而笑意更浓。“好吧，看也看过了，我们尊贵的七席大人，对于你这位‘不成器’的前任老师，以及这位新来的后辈，还有什么宝贵的‘指教’吗？”她把“前任老师”和“指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目光瞟向路瑾瑜，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晚宁似乎因为她的停步而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线条微微松弛了微毫。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路瑾瑜，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几秒，那冰蓝色的瞳孔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本质。

“在我看来，她现在做的很好，所以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江晚宁抬头看着张以宁，眼中夹杂着一丝丝的不满。

“告辞。”

两个字干脆利落，话音未落，江晚宁便已然转身，冰蓝色的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决绝的弧线，身影没有丝毫留恋地迅速消失在门外的昏暗通道中。

路瑾瑜站在原地，看着江晚宁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面前笑容未褪的张以宁，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张以宁转过身，对上她困惑的目光，轻笑一声：“别在意，那孩子就是这样的性格。”她走回路瑾瑜面前，语气恢复了平日的随意，“不过她说得没错，你现在确实做得很好。”

“刚才那位是？”

“哦，她叫江晚宁，和你差不多大，去年才入局，她当时的老师也是我。”张以宁的语气轻描淡写，“你不认识她？她就是当时负责你‘二次觉醒’护卫工作的人。当然，当时她还是九席，现在已经晋升为七席了。”

“原来是她......”路瑾瑜回忆起了这个名字，而一想到她曾经因自己而重伤一股沉甸甸的愧疚感顿时涌上心头，让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张以宁看出了路瑾瑜的心中所想，于是便走上前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不用感到愧疚，路瑾瑜，毕竟失控与伤害别人并不是你的本心，那孩子也不会怪你的。”

“当然，按照她那不服输的性子，我想等你完成培训之后，她就会来找你切磋切磋了，你可以提前做点准备。”

“好了，感伤时间结束。”张以宁拍了拍手，恢复了往常的慵懒神态，“从今天开始，我们会有大约五天的时间一直进行灵子感知的训练，等你能熟练地感知与引导身体的灵子之后，我们便会进入到下一个阶段。”

张以宁一顿，接着故作神秘地说道：“小小地剧透一下，下一个阶段会和你自身能力相关哦。 ”

"我的能力？"路瑾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自从觉醒以来，这只金色的眼睛就一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其中沉睡着什么。

"没错。"张以宁的视线落在她的异色瞳上，"每个人的能力都独一无二，而你的双眼，显然是个特别的存在。不过在那之前......"

她话锋一转，"你必须先完全掌握灵子的基础操控。能力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没有扎实的基础，反而会伤到自己。"

路瑾瑜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那么，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