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合上的书页

炽热的夏日已经完全褪去，随着几场秋雨的来临，温度迅速下降，秋风里夹杂的只有换季带来的凉爽，学校的同学们也披上了秋季校服。这些特征无一不在反应着——秋天的来临。

今天……或许不会有来信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拿着小说，走上了去广播室的路。

一想到要和学姐一起度过这个午休的我把小说的封面不自觉地按得有点变形。

寂静的电脑邮箱里突然弹出了一条收信：

可以到一号楼旁边的长椅上吗？我有个只想要线下倾诉的烦恼。

以往的信件都是匿名投稿，像这样要求线下当面说的还是第一次。

我放下小说，打算前去那个约定的地点。

可当我到那时长椅上早已有了那个可靠的背影。

学姐比我捷足先登地来到了委托人身边。

我站在她们背后，远远地注视着她们。

待在远处的我什么都听不见，照理说现在只要转身离开，安心交给学姐就好。

可我迟迟无法挪动脚步。

这时，我看到了学姐的侧脸。她和委托人相互侧过头来对视着。

而学姐脸上的那副表情——我在熟悉不过了。

是名为温和的表情。

不知为何，在远处看到这副表情会让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气。

然后，她们笑了。两人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状。

如此其乐融融的气氛，让我甚至忘记了她们只是工作上的关系。

心里有种不安分的情绪在肆意作祟。

快离开。

这个念头不断地出现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响着。

可目光就像被锁定一样，身体僵在原地。

学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盒黄色的糖果——是之前那股酸甜的让人无法忘怀的味道的来源。

她把糖倒在了委托人的手上。

有一瞬间，我似乎幻视到我的背影取代了委托人的。

我不想再看下去。

脚步终于听从了内心的想法，迅速悄悄离开。

就像我从未来过一样。

回到寂静的广播室，我捧起小说，却什么都没有读进去。

学姐推门进来，看到我并不意外。

“水泽同学。中午好。”

我没有回答她。

她轻轻坐在我旁边，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

有股莫名的气，积压在心上。

窗外的嬉闹声洒进广播室，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寂静的氛围。

在这次午休里，我们几乎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坐到了下午上课，随后默契地回到了班级。

有股强烈的不适感回荡在房间里，而且只有我一人发觉。

下午的课我仍在思考这种奇怪的感情的来源。

放学铃响起，也意味着一天的结束。

我理好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就在这时，我不小心瞥到了窗外的情景——

一对不认识的女同学，在操场上拥抱，在松开对方后，一方摸了摸对方的头，两人手牵着手就离开了学校。

关系真好啊——如果是别人的话或许只会这么想吧。

可我不知为何，心里主动把我和学姐投射到了她们身上。

中午的那份感觉慢慢在心中扩散，变成了违和感。

我回想起了那时在医务室的场景。

学姐把手合上，紧紧地包围着我的双手，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

在即将离开医务室时还摸了摸我的头。

好像从那时开始，我的脑海里逐渐被学姐占去了大部分空间。

那时的我，以为这份温柔是我独有的。

可我忽视了这份自以为是的种子已经在心中逐渐成长成了病态的形状。

明明只是帮助我解决了一封信件。

可我却对她产生了很多很多不应该奢求的想法。

现在我才逐渐明白了中午那份感觉的由来。

在明白的一瞬间，原先学姐安慰我的所有场景都暗淡了几分。

我或许只是她的其中一个委托人。

我曾以为学姐的温柔是一阵困在我这片贫瘠之地的清风。

她只会为我的这片土地带来微风，那淡淡的花香只为我一人绽放。

甚至拥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我错了，错的彻彻底底。

她的这份温柔，从来都不止拘泥于一片土地。

这份温柔，是对于所有人的。

而我却想要独占这缕清风。

这种——我是她的特别 的这种想法像一粒种子，不知道何时被埋下了。

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的初遇。

那份独属于我们的秘密的树叶，如今只被掩埋在属于我的泥土里渐渐凋零腐烂。

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我以为窥见了她内心深处无法被别人所窥见的部分，于是自诩能成为她的特别，拥有了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实则什么都没明白，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满足罢了。

她的温柔理所应当地会为所有人敞开，可那扇通往内心的真正大门，却依旧紧闭着。

而我一次又一次推开我自己的那扇门，直到发现那扇她的门，从未对我敞开过。

对她来说，我只是无数信封中的一封。

被她读过，又被轻轻放回抽屉里。

风从窗外吹进来，还没来得及夹书签的小说丢失了阅读进度，回到了第一页。

我只是默默看着开头的序章，感受着喉咙里隐隐传出的异样。

但，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和自己怄气。

仅仅是因为看到了学姐去解决一件烦恼而已吗？

我一直有个习惯。

对于一本难以理解、但吸引我的书，我会反复品读。

只为了能够读懂这本书真正想要表达的含义，与那些晦涩的文字慢慢磨合，哪怕要花再多时间，哪怕意味着要反复翻阅这本书，我都会不停阅读，直至真正理解为止。

所以，即便这本书被风翻回了第一页。

即便第一遍读到的只是最浅层的含义。

我还是会选择抱着第一遍读到的感悟去读第二遍。

因为我相信，我读到的内容里，蕴藏着“特别”的内容。

因此，我不会因为紧闭的大门而放弃。

哪怕能让她对我敞开一条缝，让我明白任何一句话的含义，就能成为我反复品读的意义所在。

……

“如月学姐。”

“嗯？”

“我们能聊聊天吗？”

在只有我们两人的广播室里，我抛出了这个奇怪的请求。

她柔和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脸上：“当然可以呀。你想聊些什么？”

那股莫名的气，在心中仍然盘旋着，

我很想知道，她是怎样看待“委托者”的。

更想知道，她是怎样看待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我犹豫了几秒，想着接下来的说辞，可最终口中出现的，是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回答——

“学姐，我们能……快问快答一下吗？”

心脏跳的比往常都要快。

她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

“好呀，那我可得认真回答了。”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我会想问学姐什么呢？

我想了解她的全部，所以很多话都脱口而出，滔滔不绝。

并不是特意为了确认任何事情，只是想用这样突发奇想的方式，来确认那份温柔里——有没有对我来说与众不同的一部分。

没有别的特别的原因。

只是因为心里某种名为相信的事物。

相信这本书值得我去读。

相信能在字里行间里品读出属于我的含义。

……

“喜欢的季节？”

“秋天，和现在一样。气温很舒服。”

“和我想的一样呢……”

“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猫咪。安静聪明的狗我也喜欢。”

眼前浮现出樱花树下那只小橘猫——我好像很久没和它见面了，学姐会每天去喂它吗？

“最喜欢去学校的什么地方？”

“广播室，还有——没了。”

“还有……？”

“都说了没啦……”

有种她会想要说出樱花树下的想法，不过让我意外的是她选择的居然全都是很安静的地方——难道说她并不是喜欢热闹的那种类型？

“有人如果很欣赏你，想要接近你……你会拒绝或者退缩吗？”

嘴快的我在蹦出这句如同自我阐述的话语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嗯……得分情况呢……看她的动机……吧？”

学姐好像瞟向了我的位置，我努力装作这只是我自己的错觉。

“如果只是更想了解你呢……？”

“那我或许会静静地等候她的到来。”

“学姐喜……欣赏哪种类型的人？”

“很安静，很会照顾别人情绪，还能听出我言下之意的人。”

“这种人在学姐生活里不可能出现吧？”

“万一呢……？”

错觉，全都是错觉。

我努力隔绝那个乱想的自己，脑子开始飞速地思考下一个问题。

“学姐会有‘特别’的人吗？”

她抿着唇，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特别’？”

片刻后，她抬起眼，眼里带着一抹笑——

“你希望我有吗？”

“欸？”

我的大脑陷入了短暂宕机。

面对这抛还给我的问题，我顿时陷入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处境。

“或许我有——但我还没完全发觉呢。”

她自己接过自己抛出的话茬，脸上恢复了平常温和的笑，这副表情在此刻染上了一层神秘的雾。

“好啦……提问人犹豫啦，游戏结束。”

她一脸轻松地宣告了自己的胜利，转身去检查了门外的信件。

或许，如月学姐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

我还未窥见那扇大门背后的冰山一角，却被从门缝里不断透露出的气息给吸引。

在樱花树下的她，为何会哭泣呢？

一往温柔的她，为何在刚刚会对我露出那样陌生而又神秘的表情呢？

她的那句回答，又会是什么意思呢？

对她而言，我和那些委托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这本书里暗藏的信息，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怀抱着不成熟的期盼，我等待着重新读懂这本书的时间。

——或许，真正的答案，就藏在那尚未翻开的一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