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交朋友。
有一两个朋友陪我聊聊天当然是很好的。不过因为从国中以后我就很少说话了,以至于脸上总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字。即便是有想要和我交朋友的人,也会因为高城而不敢靠近我吧。她早就在班里实行孤立我的政策了。
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朋友反而是件好事。我懒得说话。没有朋友意味着不用为了人际关系操心,不用为了不让别人觉得自己冷漠而说些防止冷场但其实没有意义的话。没有人会打扰我,我可以有自己的空间。的确身边没有朋友会很寂寞,但是我不在乎。从这点来看,我应该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没有朋友到底是因为我自己,还是因为某些同学的孤立?或许都有吧。但是总体来说应该是我自己的原因占比更大一些。我不擅长和别人交际,也觉得这种事情很麻烦。更重要的是……我总是会把很简单的东西搞砸,总是会把关系弄僵。
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头里。不对,应该是本来就在那里。我记不清了,但是又有些模糊的印象,以及凌乱的碎片。呆滞的目光……通红的眼睛……不对,我好像记不清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想到这里,那个东西就越发模糊。我只记起来一句话。
"我真是个废物。"
朋友到底是什么?
应该是个很温暖的词吧。
温暖……吗?还是束缚呢……?
我好像从来没有朋友,也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我真心希望没有人靠近我这个垃圾。
"我一说话就会伤到别人。"
所以我很排斥星见。我排斥的是她接近的人……也就是我。
我会为了朋友而改变吗?我能直面别人的目光吗?
应该说永远都不可能。
我还是沉默吧。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朋友。
头好痛。
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吧。因为有个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潜规则。
我并不担心自己,我担心的是星见。
她并没有向高城"示好"。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这件事关系到以后的生活。是平平安安,还是被欺负,全看你能不能放下架子求情。我不能……不能看着星见从一个正常人变得和我一样,阴沉寡言,整日想着结束自己。我还没有如此冷漠无情。只有阻止这件悲剧,我才能心安理得地苟延残喘下去。
找个时间提醒一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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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机会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下午的体育课上,大家都在操场上自由活动。我看见星见独自站在操场边缘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这大概是她躲避集体活动的方式,和我躲在器材室后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深呼吸好几次,鼓起勇气朝她走去。每一步都感觉像是在走向刑场。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她会不会觉得我很烦?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我的提醒。
但当我想到高城和她的跟班们可能会对星见做的事,我的脚步又坚定了几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重蹈我的覆辙。
"星见同学。"我的声音小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月岛?有什么事吗?"
我绞着手指,感觉手心在冒汗。"那个……有件事想跟你说。"
她合上书,认真地看着我。这种专注的目光让我更加紧张了。
"是关于高城同学的事。"我说完这句话,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星见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你……你最好找个机会,向她示个好。"我说得磕磕绊绊,"比如……送个小礼物,或者说些客气话。这样以后会少很多麻烦。"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我这是在教别人怎么卑躬屈膝吗?可是在这个学校里,这就是生存之道啊。
星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这是月岛你的经验之谈吗?"
她的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我的伪装。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算是吧。"我的声音更小了。
"我明白了。"星见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是,我为什么要向她示好呢?"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为什么要向高城示好?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因为……因为如果你不这么做,她可能会找你麻烦。"我急急地解释,"比如在你的桌子上写难听的话,或者把你的课本藏起来,甚至……甚至更过分的事。"
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又涌上心头。被推搡、被嘲笑、被孤立……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星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谢谢你的提醒,月岛。但是,我不想这么做。"
她的拒绝如此干脆,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这只是个小妥协,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星见的目光望向远处正在打排球的高城一行人,然后转回来看我:"月岛,你觉得向高城同学示好,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我看来,"星见继续说,"这种做法只会让她觉得她的行为是被允许的。今天要向她示好,明天可能要满足她其他的要求。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我呆呆地看着她。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但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除了低头,我还能做什么呢?
"可是……你会被欺负的。"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星见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坚定:"那就让她们来吧。"
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可能发生的霸凌。
"你不明白,"我急切地说,"被欺负的滋味很难受的。你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会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甚至会……"
甚至会想死。这句话卡在我的喉咙里,说不出来。
星见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理解,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某种我读不懂的东西。
"月岛,"她轻声说,"谢谢你的担心。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就是,不向我认为错误的事情低头。"
我看着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我尽力了,我提醒过她了,可是她不愿意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会像我一样,成为高城的下一个目标吗?
"你会后悔的。"我小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许吧。"星见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是如果我今天向她低头了,我现在就会后悔。"
我们之间的对话陷入了沉默。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操场上其他同学的欢笑声远远传来,衬得我们之间的寂静更加明显。
"月岛,"星见突然开口,"你还好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关心我。"我……我没事。"
"你看起来很担心。"她说。
我当然担心。我担心她会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担心她会像我一样被逼到绝境。但更让我担心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羡慕她的勇气。那种敢于说"不"的勇气,是我早就失去的东西。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我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星见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我明白。但是,月岛,有时候受伤也比背叛自己来得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某个紧闭的盒子。背叛自己……这些年来,我不一直在这么做吗?为了少受点欺负,我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压抑自己的个性,甚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会。我确实很少被欺负了,但代价是我已经快不认识自己了。
"我该回去上课了。"我匆匆说道,转身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星见的话让我感到不安,它触动了我一直试图忽略的真相。
"月岛,"星见叫住我,"谢谢你关心我。"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如果……"我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知道该怎么……怎么跟她打交道。"
说完这句话,我快步离开,不敢看星见的反应。我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那种坚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根植于内心的信念。
回到教室的路上,我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我担心星见会因为她的坚持而受苦;另一方面,我又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我也像她一样勇敢,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我压了下去。不可能的,我做不到。星见是特别的,她身上有一种我从未拥有的力量。而我,只是一个习惯了低头和逃避的胆小鬼。
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偷偷观察星见。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然安静地听课,认真地记笔记。仿佛我们下午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而高城那边,我也在密切关注。到目前为止,她似乎还没有对星见表现出特别的敌意。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很清楚。
放学铃响时,我故意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想看看星见会不会主动来找我。但她只是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教室。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一部分的我希望她是正确的,希望高城会因为她的态度而放过她;但另一部分的我,那个饱经欺凌的我,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回宿舍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星见说的话。"受伤也比背叛自己来得好",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回荡。如果这就是她的选择,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也许,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在她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
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我原本以为我是在保护她,但现在看来,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我的保护。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星见的身影和话语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想起她坚定的眼神,想起她平静的语气,想起她说"那就让她们来吧"时的淡然。
不知不觉间,一滴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是为了星见可能面临的困境,还是为了那个从未勇敢过的自己。
在黑暗中,我轻声对自己说:"星见同学,请一定要好好的。"
这句话既是对她的祝福,也是对我自己的安慰。因为我知道,从明天开始,我将会目睹一场我极力想要避免,却无法阻止的悲剧缓缓拉开序幕。
而我,这个懦弱的旁观者,只能祈祷结局不会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