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不完全统计，全球每年约有八十万人死于自杀，大约占全球人口的0.01%。这串数字看上去似乎微不足道，而且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当我的眼前真正出现了想要自杀的人，我真的能够忍住保持着冷淡吗？
“你们听说了吗...”
一日复一日地面向降临的夜幕，搭乘同样班次的电车。以为幸福触手可及。
“牧源同学的妹妹啊...”
若是仍能紧握那份温暖...以及那份笑容...原先牵在身侧的手...“...自杀了？”
她用颤抖不止的双手，不见往日的娴熟，拙劣地对我比划着手势。虽然平常能够听见她平静的呼吸声，感到高兴时的哼气声，但那次...是清晰无比的哀嚎。
我明白，那是挣扎，那是...
“姐...姐...”如果说会说话的话，大概是这样的吗？
“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汐不用去上学的话...会不会更好一些？如果...
“好想死啊”
我...不想在家里呆太久，所以才会选择来到教室。
家里还有汐的东西没有收拾完，看着那些有关汐的物品，我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负责任的事出来，影响到爸爸妈妈就不太好了。
大家都伤透了，不能再因为我...
是这样吗？倒不如说就是因为我吗？
要是早就注意到...
“...”
已经忘了这是在课上，热莹莹的触感在脸上突然晕开。
老师看见我这样，先是愣了愣，然后继续自顾自地讲课。
我能察觉到邻桌的朝日正在关切地注视着我，但因为还未下课，也只好在杂乱的书页声中叹口气。
...我真是个坏孩子。
要是...不会影响到任何人就好了。
我这是怎么回事？过度自责吗？
“湫雪...”
恍惚间，上午的课程已经结束。朝日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我的座位前。与平常不同的是，她没有坐在椅子上，手里没有提着午餐，也没有放在我的桌上。
“...午”我缓缓地吐出了这样的话。
“...湫雪今天吃什么呢？”
我没有去看她的脸，也无法承接她的关心。
“先不管这个...你...不吃吗？”
在停顿了几秒后，朝日显得很没办法地说：“可是你看上去比我更需要进食哦。”
...果然是这样吗，我不吃饭会导致朝日也不吃。
今天的午饭是妈妈做的。可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所以...
“我吃。”
拂拭双眼后，我从课桌挂钩上取下了饭盒，朝日则回到自己的座位前，抱着饭盒又来到了我的桌前坐下。
“喔，看上去很美味呢”
她看着我饭盒中的菜品后感叹着。
“...今天是妈妈做的”
炒番茄、炸肉、烫秋葵...全是我爱吃的东西，但我却很想说出【我没办法提起劲】这样的话。
“真少见啊”
...毕竟汐死了啊。
...所以...我已经不行...
“轮...轮不到我给她做饭了...”
“...湫...?”
“可不可以...不要死啊...”
本就湿润的眼眶马上被温热填满，闪闪发光的东西肆意落入饭中。
“...”
好吃...
但比起从前总是少了些什么味道...
为什么第一眼看见的是红色的蔬菜...?
为什么是这样的色彩...
根本就不想...
...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汐...还能笑吗？
为什么要对我...笑啊？
脸...
稠...
红色......
肚子好烫.....
......“——呕...！”
“湫雪！”
突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重力失去了平衡，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痛苦将我吞噬。
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平生第一次来的保健室。
微微翻转身体，隐约闻到了药品的气息。
...睫毛还是湿的。
好累。
话说...【死去】...这不是最糟的事吗？这样不就什么都无法完成了吗...？所以...汐...我是应该活下去吗？
当手指不再麻痹时，我吃力地爬下床。
朝窗望去，晚霞已经渗透了天空，也能听见操场上发出的各种声音。
...虽然终有一天会死去，但依然无法因亲近之人的死亡停止悲伤。
我...
“湫雪。”
回头望去，发现是提着包的朝日进入了这件充满药味的房间
“...放学了？”
“放学了哦，好点了没？”
“嗯...”
虽然还有一点头晕，但已经不会反胃了。
“一起走吗...？”
“....好”
以往朝日是不会这么小心翼翼的。
唉...
“——奥泽同学！”这是老师的声音，是在叫朝日的姓氏。“——来办公室帮我个忙可以吗？”
朝日用眼神征求了我的意见，我则是轻松地点点头。
“看来是小樟还需要辅导呢...”
朝日的成绩很好，有考大学的打算。
“...对不起啊”她道歉。
“没关系哦，我正好也可以...去小汐的教室收拾她的东西”
这份坚强是我装出来的。我根本没有办法在这种心情下一个人回家...这也会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回家。
“那，拜拜”
“拜拜...”
大家都基本上是成双成对地上下学，因此才能够有力地相互支撑。
可我一点力量都没有...
挚友，死党，情侣。这样的角色在学校里多得数不胜数，前往特殊教学楼的路上亦是如此。
一年级B班...二楼。
我轻手轻脚地在走廊上行走，生怕撞到一个路人。
这栋教学楼里的学生都是在生理上有或多或少的障碍的，虽说是这样，但大多都是很好的人。
汐所在的班级有各种残疾的同学，不过班级不是上课的场所，而是让他们学会包容的小型社会，上课则是到四五楼的专属对应教室。
...也没有必要记得这么清楚，毕竟以后就没有机会来了。
“打扰了...”
这个班的班导对我有一点印象，向我投来了悲伤的目光。
“你是...小汐的姐姐吧？她的座位在那个黑发同学的右边哦”
“我知道了...”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
我缓步走到汐的座位旁，鼻尖又开始隐隐作痛。
“...呜...”
...该回家了哦。
从抽屉里拿出少量的书，就一干二净了。
...好没有实感，可是汐就是不在了。
从今往后也是...
该说这些东西分量很重吗？可它们拿在手上却感受不到一点不舒服。
...啊。
“那个...”，“牧源同学...”
如果没人叫我，或许我会一直愣在这里。
不过...
我看着坐在一旁的黑色顺直长发的女生，在记忆中并找不到那张脸。
“...诶？你是...？”
“你是小汐的姐姐吧？”女生的脸侧向我，但眼睛却不知道在眺望何方，“所以才会是一个姓氏吧...”
挺聪明的...
“嗯...我叫湫雪”
“不过还是叫你牧源学姐更合适...？”
随便吧
“哈...你是小汐的朋友？”
“是的，石田粒子”
粒子...这么想来汐有和我聊过，是个视障学生...我观察了她一番，脸意外得很清楚，衣服也很整洁，眼睛也很清澈。最后，我看见了她左手侧露出的导盲杖。
“谢谢你对小汐的照顾...”
“哪有...更像是小汐在照顾我啦...”
听说她们之间的交流大概是...汐戴着助听器来听粒子的说话声，汐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先写在手机上，再播报出来。
好不可思议...
“你会寂寞吗？”
我不由自主地问出了这个问题，突然觉得好冒昧。
“当然会啊”
“啊...抱歉”
“没关系哦”
粒子淡淡地笑后，展开了导盲杖，慢慢地站起身。
“——一起回家吗？”
...嗒、嗒、嗒...
导盲杖敲在墙上的声音格外清脆，粒子的脸上挂着带有一丝忧伤的笑容。天空比刚放学时多了分红晕，像是生命在天边燃烧。
...不过，粒子是看不到这一切的。
她就这样熟练地挥动着导盲杖，似乎除了行走这一动作，就不需要顾虑其他了。
“牧源学姐和小汐应该很像吧？”
大概快到校门的时候，粒子毫无征兆地向我问道。
我帮忙她提着书包，走在身后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小汐的头发比我更长...和你差不多，不过我和她都是米色的，我是属于中长发。”
“米色啊...那一定很美吧”
我不清楚粒子对米色的概念是什么，在默默走了一阵之后，我吞吞吐吐地开口：
“粒子，也很美哦...”
“诶？是吗？谢谢啦。”
不知道聊什么。
因为我的心上的伤口仍犹被尖牙利爪撕裂。
痛...但不仅仅是我有痛苦。
爸爸妈妈、朝日、小樟、粒子，这些人都和我差不多吧？可就算是这样啊...还是好想哭啊。
...不行。
“粒子要坐电车吗？”
嗒、哒...
“要哦，每天都是这样。”
...嗯？那为什么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一般没有和小汐一起...我会先在饭店吃完晚饭，然后一个人坐”
原来如此，但那样不会遇到麻烦吗...
“...那样上电车方便吗？”
“平常那个时候没有什么人啦，我还是有独自上下学的能力的”
“喔...”
嗒、哒...
“你说...我什么时候会换同桌？”
上了电车坐下后，终于能够稍微放松下来对话了。
“不知道...”
“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不是那些天天惹事的家伙去死呢...”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事情，但仔细观察周遭后，发现这样还是太幼稚了。
【有缺陷的人就不应该被正常对待】，这样的观念不知为何会渗入人们的思想。但幸运的是，现在看来这还只是少数。
“粒子...小汐希望你笑的对吧？”
我默默擦去泪水说道。
“可是...可是小汐再也没有办法笑出来了啊...”
...据说盲人的感知能力会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也就是说...即便无法看见，也能分辨一个人的情绪、动作等等。
...我也很享受汐的笑容。
我和粒子都是一样的...
“呜...”
不知不觉中，我轻声呜咽了。
“牧源学姐？”
“我、我没有关系的”
“对不起...影响到你了”
“别这么说...倒不如说，我本来就很想哭”
在学妹面前故作坚强，是每个像我这样的人会在无意间做的傻事。
“这样吗...”
透过她的眼睛，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快要融化的世界。
...嗯？心跳猛然加速，我的脑中涌现出许多不太美好的画面。
汐...在变得奇怪之前，也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
我张开嘴，却似有怪物用刀刃塞住了喉咙，无法发出声音。
“学姐......我..........”
“——好想死啊”
诶？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僵硬地盯着她。
泪花渐渐在粒子的眼中翻涌，上下唇不止抖动。
为了使自己说出话，我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大喘了一口气，我扶正了粒子的身体。
“遇到了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说...什么都可以...”
或许名为后悔，或许名为愧疚，亦或是名为不甘。
不论如何。
我已经无法忍受已经知晓的即将到来的死亡。
“——无论怎么样，一定会有办法的...请不要有这种想法”
“不行...”
垂下眼眸，苦痛萦绕心间。
粒子现在这副模样和我刚刚见到她时完全对搭不上...
“....诶？”
“这样...已经没人乐意接近我了...”
她抓着我的手，一颤一颤的，发丝在不经意间看上去变得尖锐。
“——有人在我的水杯里放泥巴...电池...在鞋柜里扔死掉的猫...我不清楚到底是谁...应该是其他教学楼的...好多好多不同的人...连老师也有时候会被欺负..."
...怎么会这样？校规明明有明确提到，没有同行许可的人禁止到特殊教学楼去，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这种事情发生...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无聊？
我没有察觉到汐的不对劲，也是因为我一般不会到那里去吧？
啊....
我倒吸一口气，赶紧从口袋里取出纸巾，为粒子擦拭泪水。
“不哭不哭...”
“啊...呜...我要...我...怎么办...？”
我咬紧了牙，脑中的【我好想死啊】正不断如海水般回荡。
...这样下去我也会崩溃的吧？
...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汐...你希望她能够活下去的吧？
那...
“我来帮你吧”
粒子的身体很明显地迟钝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学姐？”
“不可以死哦”
我爽朗地说道，“死了的话，就再也没办法...”
“——再也没办法看见光明了啊...”
“...”
无法听见声音的话，对她而言也算是死亡吧。
“如果真的想要死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在获得光明后...”
“可是...我...不是很糟糕吗...”
“痛苦的死去的话，那些珍视你的人们，也会变得很痛苦的...”
“...我不要那样...”
“嗯...好孩子”...
说实话，今天已经很累了，这几天，汐不在的这几天，我已经累坏了。
抚摸着粒子的脑袋时，我已经昏昏欲睡。
想着接下来要为她打理好头发，却无法凭借自己保持清醒了。
“...”
...身体似乎朝向坐在身侧的粒子倾倒而去了...可眼前一片朦胧，连低语都做不到了。
只能记得，窗外好像有什么模糊的东西掠过，我的脸上也多了一份粘稠的冰凉...然后我便睡着了...
——牧源学姐的手从我的头顶移开后，身体便倒在了我的腿上。
该说不说，砸下来的那一下还是挺疼的...随后她便没有了动静，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睡着了？
我轻声呼唤了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反应。
真睡着了啊。
我用手指轻轻去触碰她...
嗯...这里是脖子，好冰啊。
然后...头发，米色的吗？
还是能想象得到的。
将她脑袋的位置挪动得让我更舒服些后，我叹了口气。
...活着什么的
...获得光明什么的...
我摇摇头，开始拨弄起学姐的头发，以此平息内心
...呼
...活下去
...啊
“...学姐”
混杂着【哔咚】的声音，我听见了粒子的声音。
一睁眼便见到了她精致的脸蛋，她正用食指抵着我的下巴。
“唔...？”
她突然笑了笑，俏皮地说：
“学姐这个样子，我可没办法回家哦”
为什么啊...？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我发现粒子的脸像是在上空一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枕在了她的腿上...
抱歉...
我坐起身，眺望了窗外。
...窗户上是不是有什么...红红的？
而且车外围满了好多人在拍照。
...？
“...我也在这里下车好了”
说罢，我伸了个懒腰。
粒子展开导盲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向我伸出了手。
“...学姐，我的书包”
“我继续帮你拿着吧,反正这里离你的家更近”
“...谢谢”
在我站起身后，粒子率先甩动导盲杖开始寻找下车的路了。
我揉揉脸，却感到有液体被推开...嗯？
我睡觉的时候难道哭了？
...真丢人
...我把目光聚焦到了手掌中心，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我的眼泪...
我盯着这滩黑红色的血，张大了嘴巴。
“——牧源学姐！你没跟在后面吗？”
粒子在叫我...
“...等一下哦...！”
我从书包里拿出了小镜子，发现我的左侧脸颊上沾染上了不知是谁的血。
什么时候...我下意识用纸巾把它擦去了。
...首先排除我自己，然后，粒子的话...
我马上跑到了粒子身后。
“...我来了”
可是无论我怎么观察，都看不到粒子身上有伤口。
回头望去，看见了正在登上电车的交警，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观察着我刚刚那个位置的车窗。
...出交通事故了？
“学姐？”
“在...！”
“走吧”
“嗯”
嗒、嗒...
由于在右侧下车，便没办法知道左侧的车厢外发生了什么。
“学姐就不用继续送我了吧...？”
粒子的脸上微微泛红。
...我把书包递到了她的手中。
“路上小心哦”
...远一些望着她的背影，我才发现她的步幅其实特别小，右肩上的书包在微微摆动。
我很想就这样一直跟着她到家为止，但她似乎也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脆弱。
看不见粒子后，我便往另一个方向，踏上了回家的路。
...然后便听见了路上的人正在议论着...
“~诶？这是最后一乘了？”
“听说是电车撞到了什么...”
“说起来前几天有个初中的VTuber吵着要卧轨自杀，就是这一带的吧？”
“对对对，刚才交警都说是有小孩挂在...”
“咦——好可怕”
原来刚才我脸上的血迹就是因为这个吗...
...
“我...回来了”
一推开门，我就听到【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待我进门时，妈妈已经紧紧将我抱住。
“妈...妈...？”
“....太好了...小雪....”
“这是....怎么了？”
妈妈宛如孩童般扭动身体，口齿不清地说：
“刚才看到新闻...说是有个学生被电车撞死了...小雪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啊...这样啊...我轻拍着妈妈的后背，安抚道：
“我肯定不会出事啊，毕竟都不是小孩了”
不过...真的是【太好了】吗...？可是已经死人了啊...
妈妈缓过情绪后，才肯轻轻把我放开。
“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见她这样充满关怀地询问，我不知如何开口...
吃了，但全部都吐了...
总不可能这样回答吧？
咳咳咳。
“有哦，妈妈做的便当很美味哦”
我是个大骗子。
顺带一提，前几天我中午都是空腹的。看来今天还是会比较有胃口。
...爸爸还没有回来，平时他下班都这样。
妈妈今天则是请假了，昨天都没有来着...在意料之外了。
抱着收来的书，我走进了昏暗的汐的房间。
拉开了学习桌下的抽屉，里面叠满了画和歌词本，好在还有放下这几本书的空间。
...汐。
活着的话...
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吧？
为什么要选择【死】呢...
汐...
...对不起，没能让你活下来...
对不起...
我...真的好爱你...
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
我只想让你能够活着。
——手机发出了震动。
疲劳的我静静地滑动屏幕。
是朝日发来的。
“到家了吗？”
“到了哦”
...对不起，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