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饱腹,过了些时辰,堂屋另一侧又进来一兵士,引她三人自对侧门出,便到条碎石小路上,两侧皆是乳白高墙,尽头已有二人等候。其中一人着装尽显轻便,腰佩长剑,显出侠士之风;另一人浑身甲胄,全副武装,平添威严。二人并排而立,身后乃是座拱门,顶上一匾,书“分合”二字。
亓官伶见这兵士已回身关上屋门,如今这小道上便余对侧两人并这边三人。她轻声问:“当如何?”身后莫阿满亦小声应道:“过去瞧瞧。”
“若是寻常,我当向来者好言劝解一番,无非是些事已至此、来日方长之语,终不过为了令这三两苦命子女归入门下。”三人尚未近前,侠士已大步迎来,“然今日却是不同。我虽不过居小小卑位,却可一眼瞧出,你三人皆非苦命人,倒像是……”其声顿止,而腰间寒光一闪,剑尖已指向为首亓官伶。
“寻衅之人。”
侠士话音方落,那甲士似会意,立缓缓推开身侧院墙下暗门,门洞内唯见漆黑一片。
亓官伶不料对方一眼便识破她三人来意,事已至此,前不过是一场恶斗,后自然是走为上策。然不待她定下心来,莫阿满却率先反应:只见她貌甚惊恐,反身跌跌撞撞跑回堂屋一侧,似用尽力气,却仍推不开那扇看似弱不禁风的木门,只得颇显沮丧地跪于门边抽泣。亓官伶见桃花面上多少显出无奈之色,遂问:“又当如何?”
桃花却不答,眼仍向着前边。亓官伶亦回过头,便见甲士将手里棒槌往门里一挥,竟传出阵锣响,立时前后左右皆传出些动静。此时桃花方喊道:“走!”不待亓官伶反应,只见桃花左腿一蹬,便上了院墙,对面侠士立贴上前去,挥剑便砍,桃花因身无利器,不过躲避而已。而几是同时,方才乳白的院墙面上忽地开了数道暗门,其中皆有暴徒,持刀携枪而出,面色不善。亓官伶不过犹疑一瞬,已为黑压压七八人围于中央。她往莫阿满那侧望去,只见那木门外亦是人头攒动,便知莫阿满亦是同她一般处境。桃花身法颇是了得,于这院墙顶上左移右脱,颇为自如,然那侠士亦非等闲之辈,桃花全不得甩开他哪怕半个身位。而随着对方援军渐至,院墙上下愈发拥挤,桃花渐难觅得空隙。
此时此景,亓官伶心知双拳难敌四手,唯有全力逃亡一条路而已。心意已决,她用尽全力,想自己正置身螣蛇链之上,周遭全无追兵、唯有浮云飞鸟。若是从前,这番准备需得耗她小半会儿功夫,如今她轻功较前大有长进,酝酿心境亦不过一瞬。身随心动,她便觉周身轻盈,似已飘然于天地之间。然不过须臾,她顿感小腹一阵剧痛,不知为何物击中,立坠落云间,摔个结实。随之便是阵疾风骤雨般拳打脚踢。朦胧间,亓官伶只见莫阿满已为一人拖入甲士身侧暗门。
想来下一个便是我罢。她抵不住周身疼痛,终闭上眼。她唯记得,陷入昏死前,似听桃花喊了声“蓬莱”。
再醒来时,又是昏暗一片。亓官伶眨眨眼,庆幸双眼还看得见。稍挪挪手脚,立有酸痛袭来,然亓官伶心知皆未伤及筋骨,当不至难以活动。她借仅有光亮缓缓移至门边,耳贴门上静听片刻,外边却全无动静。
“莫听了,过来罢。”身后有人忽地出声,吓得亓官伶不觉哆嗦。然她立发觉那是桃花之声。转回头去,已有人打出火来,借火光辉映,亓官伶认出桃花及莫阿满二人来。不待亓官伶言语,桃花先打个手势,要她往墙角边移动。待三人皆挤于一角,桃花方轻笑道:“实在蠢得很,都同他们动手了,还将我等关于一处。”
亓官伶惊于这般境地下,桃花竟还是副成竹在胸模样,不由佩服。却听莫阿满道:“好了,桃花,时间紧迫,直言罢。”
桃花这才清嗓道:“我方才听到,今夜有批‘货’要往北边运,想是要去蓬莱。”
“你如何确定?”莫阿满问。
桃花笑道:“我较你二人倒得晚些,人群里有人讲漏了嘴,以为我听不见。”
亓官伶见莫阿满点头不语,似是认同,颇为不解。桃花自然瞥见亓官伶面上神情,拍拍她肩,于面上摩挲一番道:“你瞧我,可面熟?”
亓官伶定睛细看,惊道:“你是……与姐姐一道那位,可是怎……”
桃花道:“出门在外,总得打扮打扮。如今可信我了?”
既明了桃花身份,亓官伶料她定是李延玉派来相护,立心安不少。却是莫阿满道:“二位原是旧识。”
亓官伶趁机道:“不知莫前辈是何来头?”
莫阿满道:“春风馆莫阿满,奉馆主之命而来。”
桃花点头道:“如此,我三人可齐心了。总之,今夜山北有批‘货’欲北上,我听外边来回人交接皆要谈及此事,想来级别不低。如今当已入夜,时候不早,若可掺一脚去,想来可争取时间。”
亓官伶疑道:“争取时间作甚?”
桃花揶揄道:“莫要忘了,你可是来寻那些娃娃的。”
亓官伶默然。前番经历种种,她竟真险不顾此事。
“如何计划?”莫阿满看眼门侧。
“出去不难,难的是拖延。我觉着我当是功夫身法最好的,出去后趁乱拖延便交与我。他们今夜既要运货,定需维稳。而由方才那蓬莱狗腿所言,寻常女娃过来,他要么劝服、要么压服,想来看守人手不多。只说今夜,人手应尽在北边。稍后待我动手,你二人瞧瞧人自那边来,便反向去寻,当可寻得那些娃娃。”
“我觉着,那批货,亦当瞧瞧。”亓官伶道,“这伙人劫孩童已是蹊跷,如今又冒出运货之事。若要动手,皆看清了,后边好搬官兵来剿匪。”
桃花笑道:“有理。然你莫要想叫官兵了。若按我计划,待我三人此番闹这一遭,必定打草惊蛇,这伙人定要逃走的,哪里来得及搬救兵。”
“可若是就让他们跑了……”
莫阿满冷冷道:“小妹,你莫要忘了,如今我等是对方阶下囚,只是桃花有本事,方得一线生机。若是寻常,我们免不得受皮肉之苦,还恐丢了性命。”
见亓官伶仍有虑色,莫阿满叹道:“小妹,世上哪有兼得这般好事,何况你我只三人,若能活着出去,便已是有幸。”
桃花亦道:“亓官少侠,小姐打一开始便觉此行不妥,你不这般觉着吗?”
三人再合计一回,桃花道:“待我出去,定有人前来察看你二人,便见机行事。若事成,镇江府再见。”说罢,桃花于门锁处捣鼓片刻,便见她手托锁链,轻拉开门。待她出去,莫阿满立同亓官伶道:“若她所料不错,渡口人多,囚室人少,我便去渡口,你往囚室。”
亓官伶摇头道:“救人第一,阿满姐,你功夫比我好,你去救人。渡口那边,我轻功好,我去拖着,最差也能跑了。”
莫阿满亦不二话:“如今人少,我便不同你多言,就听你的。”
“阿满姐,你……是城中那春风馆中人么?”
莫阿满浅笑道:“春风馆训,不敢忘。”说罢,握把亓官伶手臂,亦拉开门出去。桃花随之而出,便是条单向长廊。二人恰见一侧有一人手持火把快步而来,高喊:“有人跑了!”莫阿满见状,腿只一蹬,迎上去便是一击,来人应声倒地。莫阿满立起身察见邻近囚室,见其中无人,遂回头道:“我便沿此廊继续往深处去,你便往另一侧去。这般久过去,仍无人前来,想来桃花已牵制住人。你过去若逢着她,尚可同她合力。”
“嗯,阿满姐,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