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伶三人为这伙人抛上边上快艇,立有人上来蒙目塞口,绑起手脚,便扔至一旁不顾。亓官伶侧卧小舟里,江风刮过面上如尖刀割肉,双耳已为这风裹挟如结冰一般。她心道:既不曾被丢入江中喂鱼,想来不至丢了性命,且瞧瞧后事当如何。转念又想:前番春风馆失人,乃是一行人里少一二人,余者皆平安抵达镇江;此番却似逢着江匪,一股脑全打包劫走了,不似前边朱会长同春风馆所言境况。然不论如何,此番终是生了变,不妨随机应变,静待后事。
时日不辨间,亓官伶只觉周身似已全无知觉,方为人提起,趔趄着下得船去。取下蒙眼布,只见四面皆黑得很,身侧黑压压人倒不少,却无人点火照明,独可借着月光分辨面前山壁高耸。因看不清路,亓官伶只得由那劫匪一前一后盯着,随之弯绕着上山去。然这小道全无雕琢痕迹,亓官伶只消走上几步,便知必是由人长年累月生生踩出来的。如今早入深夜,亓官伶为那匪徒推搡着,行速不减,路既不平,又看不分明,竟跌倒好几回。那劫匪自然不会伸手扶她起来:头两回还停下脚步,默然待她爬起,待后边次数多了,便只出声催她赶紧起来赶路。亓官伶初时多有不快,心道自己于华山上都可健步如飞,此地一座无名小丘,竟还三番五次摔个狗啃;然她转念又想,这般表现,倒真似个不谙世事又害怕得紧模样,遂放下心来。料这帮匪徒也不求要她性命,她索性全神贯注于行路之事上去,只愿少摔几回。毕竟若真摔下去,磕回石头,还是痛得紧。终上了平路,亓官伶经过堵院墙,又上数十级台阶,便到座宝塔下边。她一见这塔,立了然:原是上了焦山,倒并非什么无名小丘,只是想不到头回登这焦山,竟是为帮匪徒押上来;若是日后得空,倒想陪李延玉来这儿瞧瞧,然在此之前,得想法子将这伙江匪灭个干净,不然李延玉又不会武功,她亦不自信护得住她。
亓官伶状似恐惧,周身颤动不止,借机悄打量一番,见四面仍是黑灯瞎火,哪里有半丝营地、巢穴痕迹?不知方才经过那院墙里边,可是这伙江匪大本营?正想着,前边却来个举火把的,同领头人耳语几句,过来瞧眼亓官伶,又走到侧边去,她方见原来莫阿满同桃花亦在队中。似是将人瞧清楚了,举火把的便转身往前走,立有人推亓官伶跟上。几人便随这仅有光亮绕至塔后,顺着条路往下,亓官伶这才知,这塔下原来有座地宫。方进去,她立感寒气、湿气一并袭来,鼻端铺满霉味。亓官伶心道:此地多半是座监牢,后边日子恐不好过。果然,转过几个弯后,边上铁槛对侧确是囚室,然其中无人。过了数间空囚室,便撞上扇大铁门,门外一左一右立两个壮汉,仿若秦琼、敬德。待进了门,路却窄上许多,才容二人并排通过,若体型如那门口大汉,怕是难以并肩。亓官伶等人各为一人押着,随那擎火把者穿行于这羊肠小道,只见其中岔路极多,又因四面封闭,足音回荡好似千军万马,亓官伶立了然:这地宫入口如迷宫一般,又极显足音,定是要绝人逃跑之念;只消派几人定时定点巡逻一圈,关在里边的人必是插翅难逃。似是为佐证亓官伶之念,前边转角处亦显出火光,便见着个五人小队转出来,两队人相顾无言,各自错身相背而行。
颇走些时候,亓官伶眼前路渐宽,便现出两侧屋洞,如今屋门皆是紧闭,自外边看,同些旅店、客栈客房亦无甚区别。那举火把的却不迟疑,走到边上便踹开扇屋门,身后匪徒立将亓官伶三人推将进去,也不多言,便一把拉上门,留下阵绞铁链、上锁之声。因屋中并未预先点上灯火,故待外边火把移走后,亓官伶自是伸手不见五指。所幸被推入时,她借机扫视过,知里边不过一张大通铺并些必需生活器具而已,倒无甚害人性命之物。是以现下虽如个失明之人为夺了色彩,亓官伶心下却并无过多慌张之意。待她回过神来,忽觉屋里静得出奇,方知那莫阿满和桃花亦同她一般,半声惊呼都不曾出口。亓官伶心道:我就知她二人必不是寻常被拐女童,只是不知是何来头?
亓官伶几番欲开口发问,却皆生生憋了回去,她深知此番既要扮个被拐女童混入江匪大本营,便是半点闪失亦不可得。莫阿满同桃花既亦是假扮混入者,自有其目的,如今三人相互间当是心知肚明,不过皆不点破而已。然亓官伶转念又想:指不定是我想太多,假若她二人真是这般闷葫芦个性,又为这连番变故吓破了胆,一声不吭倒亦不怪。旁人自不知她心下百转千回,亓官伶终同她二人般,不发一言,唯轻手轻脚摸上大通铺去躺着。她又摸索几回,果是半卷被衾皆未寻着,只得侧过身子,应付着歇息。因方才于江上吹过不少寒风,此地又潮得紧,亓官伶不由忧心:只怕今夜若是真睡过去,明日风寒之症便皆来了。
再醒来时,所幸全无鼻塞咽痛之症,亓官伶暗暗松口气。然这周遭仍是黢黑一片,自然不知时辰,亦不晓得屋里他人现下如何。既无计可施,亓官伶索性照旧躺着,默默寻思不知可有吃喝;不时凝神静听,却全无声响。也不知那莫阿满和桃花二人各自合计何事。亓官伶便如此时睡时醒,终再难入睡,便又跳下地,就着活动活动手脚。又不知消磨几多时辰,她终再无他法,只得席地而坐,心下不住叹气。本就伸手不见五指,又无事可做,兼腹中渐生饥饿之感,亓官伶正按捺不住,欲开口言语,却听见阵动静,便有人轻拍门道:“有人吗……”其声细如游丝,有气无力,不知是莫阿满还是桃花。亓官伶亦屏息静待,果无人回应。见状,她立开口道:“莫不是欲将我等饿死。”
话音刚落,却听另一人笑道:“你二人且宽心,既将我带来,断无饿死之理,不然早给扔江里喂鱼了。”
亓官伶本就随口一言,欲打开话题,如今听这人口气轻快、胸有成竹,倒愈加坚定前番所料,想她必是借机混入此地。如今三人皆已开口,亓官伶自不欲放过如此良机,立应道:“不知把咱们劫至此地,是要作甚?”
不待先前那人回答,门边人忽沉声道:“有人来了。”二人立即噤声,果见外间有火光渐进。门边人又软绵绵地拍几下门:“有人吗……”
“别叫!”外面人全无开门打算,只隔着门厉声喝道。
“求求你,给些吃食罢……”
“急什么!”呵斥毕,火光渐远。然方才借那些许光亮,亓官伶已瞧清门边人乃是莫阿满。如今终是将人声一一对上了。
屋里虽重归黢黑,三人却皆心照不宣:如今除却未曾亮明身份,三人已知各自身怀些小心思。亓官伶虽仍几次三番欲开口讲亮话,终是忍住,倒不是顾全大局,却是些不服气占了上风:她二人既沉得住气,倒显得我藏不住心思了。
又过些时辰,三人没等来吃食,却等来阵解锁链动静。待门开了,外边不过三两人而已,语气自然不甚客气,催着三人出去。又是番行走,亓官伶只觉路上所见似曾相识。不多时,果出了地宫,外间天色微亮,亓官伶方知前番原未曾睡去多久。借着晨光,亓官伶自然打量一番,只见这塔概有七八层高,塔身描些彩绘,倒像是座佛塔,而其所处乃座孤台,三面临绝壁,唯南面有条台阶可通。到得外边,人自然多上不少,皆是些汉子,有精壮的,亦有瞧着干瘦者。亓官伶便为四个精壮汉子围着,下了佛塔高台,绕过小片树林,便瞧见座院落,皆是土黄色外墙。众人经座侧门进去,见条回廊,廊外白墙高耸,瞧不见里边。汉子将亓官伶三人同门口卫兵交接,亓官伶见他们皆着甲胄,倒有些官兵样式,心下顿生狐疑。待交接毕,卫兵道:“便只你三人?”语气却多有温和、安抚之意。
亓官伶恰立首位,见桃花、莫阿满皆不开口,遂以蚊蚋之声应道:“嗯。”
“便随我来罢。”卫兵说罢,便径自沿廊而去。三人一时不动,亦无人前来催促。亓官伶愈感不解,回头瞧身后二人,见桃花貌多轻松,莫阿满则面无表情,遂带头跟上。
三人随那领头兵士未走多久,便拐个弯,进了间颇宽敞堂屋。亓官伶立瞧见一侧案上碗箸,便听兵士道:“先吃饭罢。”遂转身关门离去。三人见屋里并无旁人,自然四周张望一番,终于案侧并坐。人虽坐好了,却无人动作。亓官伶见莫阿满眼只盯着碗里,不知何意;又见桃花侧耳敛目,亦不解其心。半晌,只听桃花嗤笑一声,便拾起箸勺,状甚自在地吃起来。
亓官伶终忍不住道:“现下……乃是如何?”
桃花却笑道:“只管吃便是。前边来硬的,如今又来软的,想来吃完了才得谈正事。”
莫阿满低声道:“我方才听着些动静……”她眼向对侧一瞥,“里边尚有不少人。”
桃花仍是副成竹在胸模样:“我亦听见了。总之先吃罢。”
莫阿满轻点头应下,又瞥眼门边,方拿起勺子。
亓官伶聚精会神听二人一番交谈,心里只觉佩服得紧:方才进来,自己不过打量一番屋内,其它动静一无所知,看来此二人皆是高手,后边恐需多仰仗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