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部分

作者:Y-Cain
更新时间:2025-10-02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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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山田真理惠是安静的,文雅的,风度翩翩的,恪守礼仪的,循规蹈矩的,在19年的人生中一直是椿月寮私立女子学园最完美的学生。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给出这样的评价,叶适在15岁时第一次见到她时也同样有如此的感受。


那是秋日中旬的一个明媚的清晨,阳光打在大正风格的西洋式红砖楼上,给四周带来舒适的温度,这是位于品川区的一所专为名门人士的子女设立的私立学院中的专门女校,由此毕业的学生大多日后都会去到了学习院、洗足音乐、京都大等一系列在科研实力上不算顶尖,但是在文科艺术教育上足以镀金的学校,为自己的家族装点门面。叶适本来不属于这里,她原本在台东县鹿野乡有着属于自己的简单而快乐的人生,但是这一切都在14岁那年成为了她自己的,短短的,不愿回忆的历史。“我们会照顾好你的,”父亲公司的朋友在带她离开的时候这样说:“离开这里吧,我们会帮你重新安顿好的。”随后便是她人生第一次的飞行。行至异国,第一次来到人口千万的国际巨都,她在那些好心人的帮助下磕磕绊绊的学会了一门陌生的语言,然后又懵懂的走进了自己陌生的而又崭新的生活。叶适的手在名贵而得体的制服上轻轻摩挲,感受布料的细腻触感,尽管时间已经过了一年,但是这里的空气仍然让她感到疏离,自己的动作仿佛是僵硬的,好像有一种彻骨的寒气在她的关节中游荡,这股寒气在她离开那承载着回忆的湿润的热带后就自然的在她的身体里生发出来了,她木讷的走到校门口的铜质大门处,对着用粗体毛笔字书写的“新学期开学式”的大牌子发呆,四周不断的又颜色深邃的名贵车辆停靠又离开,和她穿着一样制服的女孩们轻手轻脚的下车,彬彬有礼的互致问候,这里没有一所初等中学应当有的活力和生气,有些相熟女生们尽管三三两两的凑在了一起,但是她们的声音也是细声细气的。


叶适没有名车,没有仆役,更没有相熟的大小姐朋友。她能来到这里上学全部是因为自己父亲好名声的余波,在那样对她的人生造成了重大影响的灾难之后,她父亲的朋友们看在其父往日的情分上将她们母女接到了这里,又想方设法的找到了一笔还能使用的基金,让她们可以多少过上体面的日子。叶适不想走,不想离开自己生活已久的家,不想离开那个小小而多山的绿岛,但是她母亲的心已经在连续的灾难中变得如琴弦一般紧绷,她不想留下,那只会让她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不安之中,于是他们便来到了这品川区,来到了这仿若覆盖着一层灰色薄膜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的新生活中。关于自己如何来到这里的记忆在叶适的脑中不断回想,左右飘荡,因为只有这般她才能确定自己的存在,确定自己尚真实的生存着。这些回忆如同纤细而结实的丝绳,将她的四肢拎起,躯干固牢,让她可以像一个一板一眼的偶人一样,可以僵直的迈步向前,而不是囿于过往而无法前进。她轻轻地走进学园的大门,任由自己的双腿牵引着自己走向礼堂。


礼堂里寂静的像是在举行葬礼而不是开学典礼,叶适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但又无可奈何,她被校工引导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闭上眼睛,咽下口水,随着这些行为的进行,整个早晨的忙碌仿佛暂时的停了下来。“过去都结束了吗,现在就要出现新的开始了吗?”她问自己。“大概是的。”如同她过去灵魂碎片一般的声音在她的脑际轻轻作答。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从恍惚中缓过神来,校长和校董发言已经结束,她的身体在她走神的时候很好的履行了自己的使命,让她在唱校歌和鼓掌的环节都没有出丑。眼瞧着开学典礼就要进行到最后一项,一个白色的影子迈着轻捷的步子走上了主席台。叶适定了定神,认出那是一个穿着和自己同样白色制服的女孩,大概就是新生发言的代表,那个人留着整齐的长发,并将它们在脑后一丝不苟的梳起,在穿过彩窗玻璃的阳光照射下呈现出好看的黑棕色,叶适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的功劳还是其府上某个精于梳头的仆役的杰作。不过有一点她拿得准的,比起自己利落的齐耳短发,这个人的造型更适合这里,她看起来比自己大一些,也高一些,但是按照一般的规程来看,她们大概同岁。她感觉自己的眼睛仿佛被那团白色的光牵着走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比起周围的大小姐看起来更有活力、更富有所谓的真实性一些,她不像一个洋娃娃,而是有属于自己的生命之火在胸腔里燃烧跳动。就在叶适恍惚的刹那,主席台上的那个人张口了,那是叶适听过的,印象最为深刻的美好声音,比起粗暴蛮横的烙印在自己生命中的津波灾难警报,这个声音更像是被她自己请进耳朵,刻进脑子的,那团白色的影子说话了,叶适努力眨了眨眼,于是那团影子的形象明晰了,声音也顺着四周已经滞重空气流入了她的耳朵。


那个女孩说:“诸位上午好,我叫山田真理惠。”


山田真理惠被安排到了A班。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作为议员的孩子,家世显赫,又被优秀眷顾始终,她已然习惯了得到最好的,也早已善于去争取最好的,在15年的短短人生中,她一直游刃有余的穿行在各种标准之间,了解它们,利用它们,然后走得更远,她生的一张恬静的好面容,但是一直以来高标准的严格训练让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染上了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从容。她轻快的走进教室,向着每个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同学问安,然后,她的脚步在最后一张桌子旁停住了。那里是她的位置,而她的同桌,她可以一眼看出她不属于这里,眼前这个人身上没有被精雕细琢的做作贵气,只有一种清水般的天然。眼前人正冲着窗外发呆,怔怔的看着一只喜鹊飞回自己的巢穴,她轻轻的向这个人致以问候,然后望着她有点疑惑的回过头,望着她在与自己眼神接触的那一瞬目光的躲闪,望着她如同大病初愈般苍白的面容,最后眼前人的目光落在了山田真理惠洁白的室内鞋上,好像终于找到了支点似的轻声向她点头致意:“您好,这里是叶适,还请您多多关照。”语法有些不自然,名字也怪怪的,外国人吗?真理惠想,但是也没有深究,毕竟这对于初次见面来说是失礼的,她默默地坐下,把自顾自的收拾起文具,身边人转过头去,继续看那窗外的喜鹊,似乎对于山田真理惠的存在感到毫不在意,她们的第一次相遇就这样在沉默中消泯了,交流的火花并没有在二人的初次见面中就迫不及待的生发出来,对于两人来说,这一切都还只是遥远的。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已远去。”


叶适18岁了。这个年纪意味着成人,意味着自己的身份在时间中发生变化,意味着各方面都在从幼稚走向成熟。她已经在椿月寮私立女子学园修完了初中和高中。在过去的四年中,所处的异国,所用的语言,所在的生活,都在从陌生走向熟悉。包括她和山田真理惠的关系。她习惯了在年关的时候被真理惠邀请到家中留宿,并在第二天清晨和她一起去作新年的参拜。在高二那年,真理惠下定决心取得学生会主席的职位,需要一个替她拉票和演讲的副手,叶适第一次因此冲着真理惠大声说话,表白心迹。她打破了自己过往那个默默淡然的形象,那一天的一切在她的脑中是那样的真切,她记得那个下午刺眼的秋日骄阳和令人心口有些烦闷的温度,她在放学后跟着真理惠去看会场,选举在一个月后就会开始,她跟在真理惠身后,看着她一尘不染的,如初次见面同样洁白得有些发亮的制服的背部,那里好像连汗水都没有沾染一丝,难道她不热吗,下午的太阳全力的释放着自己在落下前最后的光芒,把山田真理惠照的是那样闪闪发光,晃得她似乎有点看不清了。“这是错觉吗?”她扪心自问,人怎么可能这样发光,她的耳朵里此刻全是真理惠的声音,那声音轻快而兴奋的向自己诉说着对学生会主席位置的渴望。对啊,轻快而兴奋的,真理惠与其他人对话的时候总是得体而有分寸的,一切的情绪都是恰到好处而淡然的,只有是在和她叶适在一块的时候不是这样,每当这种时刻,真理惠的声音就会变得那样兴奋而又真切,仿佛获得了不一样的能量,她还记得在高一的某个夏天,真理惠曾经在傍晚临睡前轻轻对她说,她喜欢她寂静安然的模样,仿佛洁白不染世间尘埃的林中小鹿,自己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更有活力。她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指轻轻地在叶适的后背上画来划去,让叶适有些发痒,但是她当时却沉默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真理惠一边迷迷糊糊的说着“是你浸染了我的生命”这样的话一边沉入深眠,而她还醒着,回忆着真理惠说话时轻轻地咬字与吐息。她缓过神来,真理惠早就拉着她的手走到了大演讲台的中央,演讲台的后面已经挂好了参选人们的巨幅楷体竖排名字,巨大的“山田真理惠”五个字和真实的山田真理惠的笑容在一瞬间冲进了刚刚回过神来的她的眼睛,她渐渐回忆起刚才单方面接受的信息,真理惠和她絮絮叨叨的说要请搭档来帮忙宣讲,A班的与谢野晶子就很不错,B班的樋口一叶也很讨人喜欢......叶适并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自己的胸口涌起一股强烈的情感,她感觉眼前的视野似乎正在逐渐从四周开始变黑,在这愈加泛浓的黑暗中仿佛伸出了无数苍白的手臂,那些手臂已经离着真理惠很近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把真理惠抓将过去,她在自己内心令人窒息的冥冥中听到了各式声音,它们来自与谢野、樋口等等和真理惠交好的人,这些声音在这一刻的她看来仿佛在蛊惑真理惠,想要把她抢夺过去,一旦这样,她就不是唯一了,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原本也不是真理惠的唯一,但是她心中还是有一个声音在默默地催促自己,要成为唯一能看到真理惠放松下来的神情,听到真理惠自然而然的声音的那个人。然后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的声响,还有自己尽全力大喊出的“要一起!”她看到真理惠的表情在一瞬间转为惊讶,听到真理惠的那声带着些惊诧的“欸”。她不管不顾了“我很希望山田真理惠同学能够担任学生会会长,我真的很想要和山田同学一起参选...”这样乱七八糟的话无所顾忌的被她从嘴里肆无忌惮的拿出来,就如同在玩枕头大战一样,全力的扔向山田真理惠,终于,她的言语用尽了,最后几句话怎么说都像在围绕着前面的主旨打转,她又安静了下来,先是低着头,然后又感觉双腿发软,于是蹲下身子深深的喘着气,不断有汗水穿过皮肤浮倒脸上,头皮感觉好热,连带着脸也热极了,她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透了,她感觉自己的短发黏黏的搭在额头上,连同她的人生一样无力,这一切也太羞耻了,然后她抬起头,只看到真理惠开心的笑容。


叶适同山田真理惠一起交还了学生会主席和秘书的臂章和制服,今天她十八岁了,同样也毕业了,这些东西将会被还给学园,用以见证下一个奇迹,这个奇迹会不会属于下一对叶适和山田真理惠呢,对于这点,叶适并不清楚,而她真正清楚和珍惜的,是这套制服见证的属于她和真理惠的时时刻刻。交还完制服以后,她们并肩走在学院里,默默无言,叶适已经收到了洗足音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的钢琴一向很好,自幼苦练的技艺就算到了东京也没有松懈,不管是母亲还是叔叔们都希望她能在这一点上继续精进,毕竟她们家终归在日本势单力薄,倘若叶适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貌嫁入豪门...想到这里,叶适不敢在继续思考下去了,一直以来,她的人生似乎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以前好像有过,但是就算有那玩意儿,也早就在14岁的惊天灾难中被毁的荡然无存了,她拿不准自己的人生应该要往哪里走,听着母亲和叔叔们的安排亦步亦趋,换取她们母女二人在异国的体面生活,心情不用随着银行基金的利率曲线上下波动,这似乎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她会活到很老吧,会和一个现在还不相识的男子生养孩子,那个男子会是怎样的呢,是议员吗?和真理惠的父亲一样?她脑中闪过山田真理惠父亲的脸庞,那是一张沉浸于各种辩论、应酬、曝光后疲惫而有斗志的脸,眼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时刻用自己的每一句话防备着外界对他内心真实想法的窥探。叶适摇了摇头,她不想和这样的人成婚,但是,她又不敢笃定,到底什么是她的“不想”呢,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望吗?除了被家里人和亲朋划定的轨道外的人生,于她而言,仿佛是一片虚空。高二的那个下午历历在目,随后她伴随在山田真理惠的左右充当学生会秘书,度过了两年充实而又愉快的时光,她乐于完成真理惠给自己布置的工作,陪她加班,站在后台,手里攥着发言稿的备份,看着那一抹闪耀的白色在前台发言,自从遇到了山田真理惠,她好像一度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凭靠,但是现在她也明白了,这不过是萍水相逢,是用“中学教育”这个普通家庭的孩子也躲不过的人生阶段为她们设立的暂时性的舞台,而这个舞台如今已然消失,她和山田真理惠也要天各一方。真理惠的未来会怎么样她不很清楚,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未来一定是寂静的。


山田真理惠在要出校门时把头转向叶适,语气仍然轻快,但是好像又多了一丝隐忍。叶适不知道她在忍耐什么,但是真理惠邀请她来自己家住一晚,权当给她庆祝毕业和十八岁生日。叶适没有反对,只是默不作声的答应,早晨她和母亲已经简单的吃过了长寿面,但是灾难的余波对于他们仍然常住于心,她们的家里冷冷清清的,母女两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束缚,丧失了庆祝快乐的能力。所以,去山田家坐一坐,似乎也不错,母亲从台湾来日本后终日寻求佛陀的慰藉,白天大多在各个寺院寻访,参加法会,晚上早早的便会睡下,叶适回家之后就是默不作声的呆在房间里读书,或是去琴房弹琴弹到深夜,死一般的寂寥简直吞噬了她们!于是,叶适点头应许,然后静静地看着真理惠给管家打电话要求派车过来的侧脸,夕阳西下,阳光把这侧脸镶上了好看的弧边,连肌肤上可爱的细小绒毛都被照的金光闪闪。真理惠在她的那所学校的特别招生考试结束后就把头发染成了淡金色,这件事情让叶适倍感意外,她原本不认为以真理惠的家风会允许这样出格的行为,但是那天真理惠显然注意到了她对着金色头发的呆愣眼神,于是笑着对她说到“只是升学成功的奖励而已啦,小叶请不要多想。”,她还问叶适要不要一起去染发,但是叶适拒绝了,她的性格对于这种比较张扬的行径有些排斥。“不过现在看来,”叶适重新把目光投放到眼前人被夕阳照耀的金色头发上,暗自思忖“倒是像一只可爱的大金毛。”想到这里,她禁不住笑了出来,正巧这时真理惠也正好打完电话,惊异地朝她看了过来,说道“原来小叶也会这样开心的笑出来吗?”“难道我没有笑过嘛?”叶适冲着她反驳,“不,只是,小叶的笑容总是淡淡的,像是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叶适不出声了,只是伸出手佯装要去摸真理惠的头发,不过她心里是清楚的,真理惠所说的不错,一旦离开了她,叶适就会变得沉默寡言,那种恐怖的无意义感就会瞬间包裹住她的全身,让她几乎要窒息过去。她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只是需要时间,”她不止一次的劝告自己:“时间会缓解一切的。”但是她也清楚,这一切只是在装模作样,那种情绪就像是在厨房门口等着抢肉来吃的黑狗,一旦厨师把肉端出锅,那黑狗就会.......


想到这里的时候,山田寓所派的车到了。


山田真理惠和叶适都不玩游戏,山田是因为严厉的家训,其实她对什么都能很快上手;叶适则是因为自己的内心,自灾难发生过后,她不止一次对自身的存在感到迷茫,游戏这种精神上的彻底放松则会令她感到深深的不安,她仿佛早已和自己的母亲一同,在灾难后成为了作茧自缚的苦行僧,非得把自己的某种感受快乐的能力谨慎的锁起放好,否则就不得安宁。不过除了游戏之外,两个人还算是有一些娱乐活动,她们在晚饭后常常走进琴房,山田真理惠是拉小提琴的好手,叶适的钢琴水准前文已经有所叙述,她们一般会用默契的合奏来打发吃完饭后那一会儿饱足的无聊。这样的事宜已经成了她们的日常,但是今天,山田真理惠好像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她的琴声在今晚显得心不在焉,她们刚把两首勃拉姆斯的得意之作合奏完毕,山田真理惠突然就好像很疲惫一样,无力的坐在了放琴谱的桌子上。旋即,她就把琴猛地放在了身旁的桌面上,声音不算很大,但是对于长期被束缚在大和抚子式的淑女教育中的两人来说,这声音还是让她们俩的身体双双为之一震。叶适惊讶的从琴谱间收起目光,然后把这目光投向真理惠那边。真理惠好像在此刻早已收拾好了心情,她不自然的挺了挺身子,面色略比往日红一些,似乎有点激动,她走上前去,对着叶适开口:


“我就要离开了,这个暑假。”真理惠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但是没等叶适开口,她就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


“LSE,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这个你知道吧,我马上就要去英国上学了。”


“啊呃,非常...非常适合你,恭喜升学!”叶适的脑子好像短路了,一瞬间只是张口说了一段不明不白的敬语。


“三年!”这句言不由衷的祝贺好像触动到了山田真理惠的某处开关,她眼神悲切,其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熄灭。她飞快地冲到叶适面前,旋即大吼出声:“三年啊!整整三年,在那个谁也不认识的小岛上...”


然后,还没等叶适反应过来,她竟兀自的默默滑坐下来,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把自己淡金色的脑袋埋进叶适整齐交叠在膝盖上的臂弯之间,便开始不断的哽咽。叶适的脑子感到乱乱的,真理惠就要走了,但是她还并无准备,甚至说对此毫不知情,椿月寮一直以来的任务就是给名门贵室生产拿得出手的大小姐装饰品的,所以她最开始毫不犹疑的认为真理惠的路途和她别无二致,要么是京都大学的文学部,要么是在洗足音大拉小提琴,这基本已经是定制好的惯例,但是现在却全部被打破了,不消说,去英国肯定是山田真理惠自己的主意,她是个向来不服输的人,肯定不愿意只是去学习精进一些只能用来给自己未来的丈夫吟诗作对,装点门面的技能来蹉跎人生。其实,叶适心里总是有个怪异的想法,就是山田真理惠说准会选择一条与她截然不同的道路,在过去,她一直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那个想法一如鞋中咯脚的小石子一样刺着她的心,提醒着她另一种可能性,她甚至真的幻想过如果那一刻到来她要对真理惠说些什么,但是当这个时刻真的发生时,她又好像失声了,更何况,一向坚强的山田真理惠此时正把自己的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之间,因为自己为之奋斗的选择而对她泪流不止,叶适感觉到自己袖子上的布料已经湿了,手上也有泪滴,它们最开始炙热的从山田真理惠的眼眶中落下,落到她的手上时又迅速的变凉,她的鼻子嗅闻到了来自山田真理惠身上的淡淡香气,是一种名贵的古驰香水的味道,真理惠曾经给叶适用过,并细致的教她如何品闻前中后调。叶适默默地抬起手,将真理惠的脸捧在手心,并小心的从她的眼角擦去泪滴。随着她的手部运动,山田真理惠在她的手心中抬起头,用婆娑的泪眼看着她。此刻,叶适将山田真理惠的脸轻轻托起,正如同高二的那个下午,她邀请激烈发言后蹲在地上喘息的叶适参与精选那样,只不过这次一切好像反了过来。叶适仔细的打量着那张脸,看着那双曾经给予过她莫名情感的眼睛,又扫过那已经被泪水打坏了的淡妆,最后落到山田真理惠的衣服上,真理惠仍然穿着学园的常规制服,她在早上见面的时候解释说最后穿一天留作纪念,但是现在这校服已经被泪水和汗液打湿,不再洁白闪亮,叶适收回目光,重新将自己的眼睛锁定于山田真理惠的眼睛上,她感觉自己的胸口激流澎湃,四年来别扭的,诡异的,冲突的情感仿佛在此处归一,她想张开嘴对真理惠说句话,但是却被刚刚喘过气的山田真理惠抢了先。于是,那个比起十五岁时时成熟了很多,但仍有几丝青涩的声音再次在叶适耳边响起。


那个女孩再一次发言了,声音哽咽,但自信亦如当年:“叶适,我喜欢你。”


叶适没有回话。她的手在山田真理惠的脸上停住了,那因为需要弹钢琴而被修剪的很好的,修长的,一直从容不迫的手指现在却躺在山田真理惠的脸上轻轻颤抖,她想张嘴把刚才自己想要去说的那句话说出来,但是这时她却已然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是宽慰的话吗?“不要担心,真理惠,我会到英国去看你的。”不不不,显得太虚伪,简直和她那句下意识的升学祝福一样敷衍。是愤恨的话吗,憎恨山田真理惠不和她一样乖乖的成为金丝笼中的歌雀,而是自顾自的飞向远方?“你怎么能这个样子!你的父亲,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家怎么办呢,你难道不想成婚吗?!!”但是这样的话她并不想说,也说不出口,事实上,她钦佩山田真理惠的勇气,真理惠好像永远可以不声不响的做到她似乎想做却拼命劝自己逃离的的事情,并且她也清楚,自己对山田真理惠有一种一直贯彻始终的,特殊的感情,那她要说的是喜欢的话吗?她的目光重新有了神采,重新看回那双躺在自己手心的,急切的,期待的,挂着泪滴的眸子。但是这确实是喜欢的感情吗?叶适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男孩,更别提女孩子了,可能如果她一直生活在台东县的那个小小乡城的话,会在十六七岁的年纪人云亦云的谈一段青涩涩的校园恋爱吧。但是她现在在这里,在日本,在东京,在中央区晴海三丁目2-17号的山田家宅里。她的青春在灾难的痛苦和严厉的管教中度过,她的气质已然是不比任何一家豪门要差的大小姐模样了,在过去的时光里,无疑,她用缄默的外表和冷淡的面容封住了自己的心,但是看到秋日的夕阳照到山田真理惠的淡金色头发上时,她却感到不得不因为过于温暖可爱而笑出声来,山田真理惠的淡淡光芒似乎从来没有因为她地位的高低,身处境遇,衣着的整洁,或者是肢体的美貌而发生或高或低的改变,叶适看着手心中那个有着坚毅眸子和淡淡泪痕的脸庞,仿佛明白了,山田真理惠的光芒从来不是从真理惠本人身上发出的,这股光芒来自于她叶适心中对温暖和幸福的渴望,不管怎样,不管她想要说什么,她只知道她要向这内心中生发的光芒而去,她要拥抱这眼前的微微萤光。叶适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的俯下身子,将自己额头轻轻地靠到了山田真理惠的额头上。“真理惠会明白的”她这样想,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了自己的唇碰上了一丝温润的触感,她生疏的回应着,感到自己终于融进了那份光芒中,那份光芒在这一刻好似熄灭了,但是叶适知道这只是表象,实际上,她依然和这光芒成为了共生的一体,那个一直在自己前面带着自己漫游的,永远进取而义勇的人已然转过身来,叶适看透了山田真理惠的内心其实同自己无二,于是她们自然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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