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鎏金的纱幔,缓缓覆上营地东侧的溪流。空气中飘着烤麦饼的焦香和青草的湿气,溪水淙淙,冲刷着白日操练留下的尘土。我靠在驻地的围墙下,看着眼前这幅曾经难以想象的图景——我的骑士们和希卡莉的精灵混坐在一起。
汤姆金正笨拙地捏着一株夜光草,听对面的精灵弓手讲解如何用它的汁液缓解肌肉酸痛;不远处,几个精灵则龇牙咧嘴地试着举起骑士的包铁塔盾,惹来一阵哄笑和粗声粗气的指点。“手腕!得用腕力!别光靠胳膊!”二队长对他们喊道。
一种奇异的平静在我心底化开。连日来的紧绷,似乎被这溪水声和笑语冲淡了些许。
“琉璃,别动。”焕翎的声音将我思绪拉回。她跪坐在我身侧,正用一块浸湿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臂甲上被希卡莉双刀刮出的浅痕。她的动作轻柔专注,哪怕隔着铠甲,也能感觉到那暖烘烘的温度。我看着她低垂的睫毛,那无数次触动心弦的感觉再次涌来,却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落在我们面前。我抬眼,是希卡莉。她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两个水囊,目光落在焕翎为我擦拭铠甲的手上,翠绿的瞳孔里某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她忽然扬手,将一个水囊抛给我。“喝点东西。溪水煮的,加了点我们那儿的柠棘草,解乏。”
我接住,拔开塞子,一股清冽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希卡莉顺势在我们对面搬了个盾牌坐下,目光转向焕翎,语气是她一贯的调子,却奇异地少了些刺:“小家伙,伺候这么个硬邦邦的木头,不累?”
焕翎的手一顿,有些无措地看向我,龙尾下意识地要蜷起来。我正要开口,希卡莉却先笑了,她摆摆手:“行了,别瞪我。没别的意思。”她仰头喝了自己那囊水一口,喉结滚动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沉静了许多。
“琉璃,”她叫我的名字,很少有的不带戏谑,“当年在训练场跟你吵,跟你打,是觉得你心里的担子太重了,总是把责任全扛在自己肩头。”她的目光扫过焕翎,又落回我脸上,“现在看你这样…嗯,养了这么只软乎乎的小龙,知道疼人,也会护着手下了…倒显得我当年瞎操心。”
我握紧水囊,木质表面传来微凉触感。“不是你瞎操心。”我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当年确实是我太固执,也没能听懂你话。想着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守住想守的东西。”
希卡莉嗤笑一声,但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得了吧,现在说这个。你这石头脑袋能开窍,多半是这小家伙的功劳。”她朝焕翎抬了抬下巴,“她比你软和,也比你会疼人。挺好…好好待她,别仗着人家喜欢你就瞎折腾。”
这话说得直白,焕翎的脸瞬间红透,几乎要冒热气。希卡莉却已站起身,言语里的戏谑恢复如常:“啧,当年我追你的时候怎么也学不会这招呢?”
“你当年要是这样,我恐怕会恶心的吐出来。”
她挥了挥手,没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向她的精灵们,金发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光弧。
焕翎还僵在原地,羞红的脸上此刻满是疑惑和不安。我伸手,用指节碰了碰她发烫的脸颊。焕翎猛地抬头,金瞳睁得圆圆的:“主…主人?”
“就是你想的那样,当年她曾经追求过我,只不过我们二人当时理念不合,三观也不对付,所以我拒绝了她。”
“那主人对希卡莉小姐……”
“我说了,当年我们就三观不合,现在也一样,从始至终我也只把她当作一个可靠的伙伴,我也很讨厌她那轻浮的样子。”
焕翎眼里还是有一丝奇怪的情绪,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担忧我对希卡莉抱有其他的感情。
“而且,我现在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人,我只想好好的守护她。”
我无视她的情绪,无视周围的目光,捧过她的脸,狠狠的亲了上去,直到感到呼吸不畅,才缓缓离开。
“这样够了吗?”
“琉璃……”
她的声音有点微弱,看上去还不够,于是我又亲了上去。周围骑士和精灵们都看着这边,这一次,吻得格外长久,久到我们两人心跳都平复了许多,我才松开。
“我的心意你感受到了吗?”
“够!够啦!你这个坏人!大家都看着呢!”
她轻轻推开我,脸上已然没了刚才的不安,更多的是羞涩。我也放开她的手,她却又轻轻的吻了我的脸颊。
“我相信主人。”
她小声说完这一句,又看了看周围的目光,连忙跑开,还大声说道:
“琉璃团长就是个大色狼!”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让我感觉有点尴尬,但随即定了定神,开口道:
“看什么看,都练够了?要不要我给你们加点训练量?”
话音一出,笑声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忙行动的身影,生怕被我盯上。
校场火把通明。今夜模拟的是一场暗夜补给线遇袭。
“举盾!”我厉喝。
前排骑士闻声而动,厚重的包铁塔盾轰然并拢,瞬间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壁垒,将装载“补给”的推车牢牢护在中央。几乎同时,后方精灵弓手阵列中,数支箭矢尖啸着掠过头顶——它们并非射向假想敌,而是精准地斜插在盾阵左前方三十步外的地面上,箭尾绑着的蓝色荧光石在夜色中刺眼地亮起!
“左翼警戒!”盾阵指挥官立刻吼道。无需更多言语,那抹蓝色箭光就是最清晰的警报——左侧敌袭。
更有精灵弓手如灵猫般跃起,足尖在骑士盾牌上借力一点,身形腾空,手中长弓拉成满月,箭矢如流星般射向更远处的“敌方狙击点”!落地时,自有骑士伸手稳稳定住他们的身形。
“铁罐头,你这盾牌角度得再斜五分!不然挡不住抛射!”一个精灵弓手边搭箭边对身旁的年轻骑士喊道。
那骑士面红耳赤地调整盾牌,嘴里不服:“知、知道了!你这细胳膊别光说我,下次我扛盾冲前面,你跟紧了!”
“嘿!说谁细胳膊?”
训练间隙,类似的斗嘴不绝于耳,却再无之前的隔阂,反而透着股并肩作战的熟稔。
我站在指挥位,看着这支迅速融合的队伍,心中那点关于配合表现不佳的烦躁,终于被实实在在的信心取代。
然而,当我目光转向校场一角独自练习的焕翎时,心情不由得沉了几分。
她正在练习控制龙息。一次小心翼翼的吐息,试图点燃远处木桩上悬挂的草靶。但那股灼热的能量似乎再次脱离了她的掌控,“轰——!”
赤红的龙焰猛地窜出,不仅瞬间吞噬了草靶,更将整个厚重的训练木桩拦腰烧断!上半截焦黑的木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扬起一片灰烬。
焕翎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捂住嘴,翅膀惊恐地收拢,紧紧贴在后背,整个人瑟瑟发抖。“对、对不起…我又…我又搞砸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自我厌恶。
我快步走过去,没有责备。只是在她面前蹲下,掌心向上,缓缓凝聚寒气。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在我手中形成几个小巧玲珑的冰蝴蝶,它们扑扇着透明的翅膀,环绕着焕翎焦躁不安的龙角飞舞,带来一丝清凉与平静。
“看着它们,焕翎。”我的声音不高,却足以穿透她的恐慌,“别想着‘烧毁’什么。试着…只点燃它们。”
她茫然地看着我,金瞳里噙满泪水。
“把它们想象成…夜光花的花心,只需要一点暖意,让它亮起来。”我引导着,散去冰蝶,重新凝出几个更小、更精致的冰菱花,悬浮在她面前,“来,试试。只给一点火花,最小的那种。”
焕翎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张开嘴。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火星从她唇间逸出,像风中残烛般飘向冰菱花。第一次,火星在触及冰菱花前就熄灭了。第二次,冰菱花被融化掉一个小角。
她有些气馁,尾巴焦虑地扫着地面。
“没关系。”我维持着冰菱花的形态,声音平稳,“再来。只专注控制那一丝火星,你能做到。”
第三次尝试。那点金色的火星终于轻轻触碰到冰菱花的花心。没有爆炸,没有烈焰。冰菱花微微一亮,内里透出温暖的金色光芒,像一盏被点燃的小灯笼,静静悬浮在空中,持续散发着柔和的光与热。
成功了。
焕翎呆呆地看着那朵发光的冰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看,你能控制它。是你在驾驭力量,不是力量在驱使你。”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加了一句,“就算偶尔失手了,也没关系。有我在这里。”
这句话一说出,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眼眶还是红的,但里面的恐惧已消散。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尝试。这次,她捧起双手,一小团稳定而温暖的红色火球在她掌心缓缓凝聚,像一颗微型太阳,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和热,却没有丝毫破坏力。
她将这份温暖轻轻递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初生的自信。
部队明日就要开拔了,今晚进行了最后一次演练。
“敌袭!东北角!伤员帐篷!”一声尖锐的警报划破夜空!一队伪装成岩石阴影的“模拟敌兵”突然从训练场边缘的视觉死角里窜出,直扑向由侍从扮演伤员的休息区!
“影矢阵列,三连抛射!压制!”希卡莉清亮的声音如同拔出的利剑,瞬间响彻全场,“第一组,穿透箭,覆盖敌军前沿!第二组,烟雾箭,遮蔽伤员帐!”
精灵弓手闻令而动,箭雨如同有了生命,分作两股精准的洪流——一股是凌厉的、带着尖啸的穿透箭矢,狠狠钉在“敌兵”冲锋路径前,逼得他们举盾防御,攻势一滞;另一股则在伤员帐篷前炸开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遮蔽了目标。
“第一、二小队!盾墙推进,接应伤员!第三小队,右翼穿插,截断他们退路!”我的命令紧随其后。
骑士们怒吼着顶盾前行,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切入烟雾区。
希卡莉站在稍高的土坡上,目光如电,弓弦连响。她的箭刁钻无比,每一次都精准地“点”在模拟敌兵的手腕或武器柄上,不伤人,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打落他们的兵器,或逼他们露出破绽。
我看到两个“敌兵”想借烟雾后撤,立即挥手,一道冰墙“咔嚓”一声拔地而起,封死他们的退路。
几乎同时,希卡莉的箭到了——一支绑着红色布条的标记箭,“咄”的一声钉在为首那个“敌兵”的肩甲上,异常醒目。
“红标!围住!”骑士们立刻合围。
这场模拟战完成得非常完美,骑士和精灵们已经能完美配合,不管是战术还是协同都提升了一个档次,预演的危机在不到五分钟内被彻底化解。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希卡莉收弓走来,额角带着细汗,嘴角却勾着畅快的弧度。她看向我,翠绿的眼眸在火把光下闪闪发亮:“看来,你的铁罐头和我的细胳膊细腿,总算能凑合着一起打仗了。”
我正要回应,焕翎抱着她那个温暖的小火球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火球举高,试图为我们照亮。她的脸颊还带着练习后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我以后也可以帮忙了!”
我和希卡莉同时看向她,又对视一眼。
远处,营地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洒落的星辰,温柔地包裹着校场上并肩站立的我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