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教室熟悉的天花板,电风扇在头顶嗡嗡轻颤,带来清凉和微弱的噪音。
斯余年像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攫取着空气,额前的刘海被冷汗浸湿,一缕缕黏在额头上,鬓角的碎发也挂着了汗珠。
梦里的一切还在不停地在脑海里闪过,真实得像是要刻进她的脑子里。残肢断臂散落在肮脏的地面,令人作呕的血污在地板上结成块,还有最后那具被啃噬得只剩白骨的自己。
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像被钝器反复碾过,疼得她闷哼一声。鼻腔里仿佛还萦绕着梦里的气味,浓郁的血腥味混着尸体腐烂的酸臭,惹得她一阵反胃。
她偏过头看向原辞,心底那股直觉又冒了出来原辞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为什么不肯直说?
“等时间到了就告诉你”,这话显得敷衍又勉强。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边主动凑过来,要和她处好关系;一边又用这样蹩脚的话搪塞着她,看着她在一个个疑惑中挣扎。
一边是亲昵的靠近,一边是刻意的隐瞒。斯余年攥了攥校服袖口,她不明白原辞为什么要活得这么割裂。
她猛地往后一靠,老旧的木椅靠背在她的撞击中发出吱呀一声哀鸣,在嘈杂的课间里格外突兀。原辞立刻看了过来,眼底浮着化不开的担忧,像怕她下一秒就会碎掉似的。
“怎么了?”原辞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那是独属于她的关怀,斯余年清楚,这是旁人从原辞那里得不到的东西。
换作往常,她会像得到了糖的小孩,偷偷窃喜一阵。可现在,梦里的血腥还在眼前晃,她只觉得心烦意乱。
“没事。”斯余年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如常。她没说梦的事,也知道说了没用。原辞不会给她答案的,至少现在不会。
原辞身上堆着太多谜团,大部分都和她有关,可她一个也解不开。她们才认识一天,原辞却像已经和她有了十几年的感情,知道她给学校池塘里的锦鲤起的名字,知道她喜欢吃的食物,知道她家的位置。
可她呢?
她只知道原辞喜欢星辰花,喜欢走路时牵着她的手。除此之外,原辞像站在在雾里一样,她抓不住她,也看不透她。
另一边,原辞从茫茫题海里扯出思绪,目光落在斯余年身上。女孩低着头,眼里装着倒不完的愁绪,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整个人透着一股永不消退的疲惫。
原辞心口一痛,明明第一次见面时,斯余年不是这样的。
一切的错都在她,可代价却要余年来付。
原辞深吸一口气,指尖掐了掐掌心,把涌上来的悲伤压下去。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只要余年还没闯过第一个游戏,她就不能有一分一毫的松懈。
她太清楚了,斯余年对这个的世界早已麻木,对能不能活下去也根本不在意。
不行。
原辞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必须想个办法,一定要让余年活下去。
清晨的微风带着一丝暖意吹过,斯余年撑着走廊栏杆。她们班在教学楼顶层正中间,从这往下看,刚好能把操场的一切净收眼底。
看着操场上结伴而行的学生,斯余年想起原辞先前说过的我们可是共犯。
共犯?她们这样子算得上什么共犯?
想要她说些什么,总是支支吾吾遮掩过去。难不成她们只有在早读的时候偷吃馒头的时候才是共犯?
正想着,一片阴影从旁边撒在侧脸上,带着点熟悉的花香。
那是原辞身上自带的星辰花味。有时候斯余年都怀疑原辞是不是星辰花成精了,她在花丛里都没法闻到这么浓的香气。
“在想什么?”原辞的声音轻轻的像是要随风而去一样。
斯余年随口逗她,声音也轻飘飘的,像要从枝头掉落的叶子:“想跳下去。”
话刚出口,身边人猛地僵住了。斯余年眼角余光瞥见原辞指尖猛地攥紧,呼吸都带上少许急促。
“这种玩笑可不好笑。”原辞的表情看着还算镇定,声音却颤得厉害,仿佛大风天没有依靠的纸片。
斯余年一时间觉得有趣,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原辞反应这么大。那点因为被瞒着而产生的烦躁,一下子淡了不少。
她坏心眼上来想要逗一逗原辞,故意板着脸补了句:“不是玩笑。”
说着,故意把身子往外倾了倾,手从栏杆上送开,摆出一副要往下跳的模样。
“不可以!”
话音刚落,斯余年手腕就被猛地抓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天旋地转。
原辞竟直接伸手把她往回拽,两人重心一失,双双摔在地上。
斯余年懵了好一会儿。她确实经常会有活着没意思的念头,但那目前也只是想想,她还没什么去死的打算。可现在她看着围过来的同学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目光落在身上,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她是想死,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社死!
“你松开!”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腰却被原辞死死抱住,胳膊像钳子似的,任凭她怎么动,都没松动一丝一毫。
斯余年这才发觉,原辞看着清瘦,力气竟然这么大。她挣扎好几下,对方依然纹丝不动,反而抱得更紧了,额头抵在她后背上,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不死了行吧?”斯余年没辙了,压低声音求饶,“你看周围多少人看着,快起来!”
连哄带保证说了好几遍,原辞才慢慢松了手,眼里却还带着点不相信,时刻警惕着。
两人还没来得及拍掉身上的灰,班主任就皱着眉走了过来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的。
办公室里,班主任喝了口茶,看着她们俩的眼神又严肃又无奈。想要训斥几句,又想起她们昨天莫名其妙的鬼哭狼嚎,一下子泄了气声音下意识软了一点:“下次不准这样子了。”
“这次不罚你们了,回去吧。”老师摆了摆手,“下次再这样,就叫家长了。”
斯余年连忙拉着原辞往外走,直到出了办公室到了拐角,才松了口气。她转头瞪了原辞一眼:“你刚才反应也太大了吧?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打算真跳。”
原辞嘴唇动了动,没说话默默地站在原地。
斯余年没在继续说什么,说到底,是她先故意吓人的,原辞做得那些事于情于理都没什么问题。
“算了,”她摆了摆手,“也怪我,不该开那种玩笑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辞还站在走廊拐角,垂着脑袋,睫毛上好像还挂着点眼泪。
“你咋了?”斯余年心里咯噔一下,走回去戳了戳她胳膊。她就是想逗逗原辞,要是真把人吓出什么事,那可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原辞没应声,下一秒,她伸手抱住了斯余年的腰,脸埋在她肩窝里,像个惴惴不安寻求安全感的小孩,死死抓着她的校服衣角。
“不要……不要跳。”
斯余年感觉肩头一热,是原辞的眼泪落在她的肩上。怀里的人在发抖,肩膀一抽一抽的,发出细碎的呜咽声。斯余年能感觉到,原辞不是被吓着的慌张,反倒像心里的不愿提起的伤疤被猛地解开的恐惧。
她见过原辞面对死亡游戏时的冷淡,对于同学死亡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在她不牵手时摆出一副被抛弃的模样。
可她从没想过原辞会展现出这种情绪,她就像原辞的救命稻草,被她死死地抓住。
周围又有学生路过,指指点点的目光又追了过来。
斯余年抬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原辞的背,想要安慰一下原辞。她以前看大人都是这么安慰嚎啕大哭的小孩子的你。
怀里的人抽了抽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混在泪水里,含糊不清。
“你说啥?”斯余年把耳朵凑过去,声音软了点,“再说一遍好不好?”
原辞被她这温柔的语气戳中,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她抬起头,眼睛红得让人心疼,鼻尖也红,脸颊挂着两道泪痕,抽抽搭搭地说:“周末陪我去游乐场玩。”
“好。”斯余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就现在这种情况,原辞说啥就是啥了。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都会同意。
原辞这才慢慢松开手,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斯余年看着她这副样子,又瞥了眼周围小声谈论的同学,脑袋一阵发疼。
她赶紧拉着原辞往教室里,脚步快得都快跑起来:“走了走了,先回教室。”
原辞应了一声,跟在她的身后快步朝着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