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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光？感觉像是日本的名字呢。」

「呃...其实我是混血啦。」

「真的？那你也会讲日语吗？」

「嗯，我在家里是用日语的。」

「这么小就会两国语言，好厉害！对了，『光』是你的名字，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叫你『光酱』？」

「诶？这听上去有点...」

她是我上初中后，认识的第一个同龄人。

我们在开学第一天就是同桌，而且，她和我同是走读生，坐同一路公交，连回家的路径几乎都是重合的。

自那以后，我们好像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刚开学时，班上有很多人因为听说我是混血，来找我搭话，我也用友善的态度回应每个人，只不过，大部分人聊了几句后就没了后续。说实话，我并不希望自己是混血这件事被关注，那样会显得自己特殊，会招致别人的视线，我只想着，能跟大部分人一样就好了。

过了大概两三周，除了她以外，我也建立起了几个较为稳定的关系，甚至进入了所谓的「小圈子」，当然，里面也包括她。或许是因为相处的时间最多，我依然和她关系最近。

大部分课间，是在小圈子的聊天中，或者和她的对话中度过的。同一圈子的女生会偶尔凑到我们座位旁聊天，有时看到她和认识的人说话，我也可能会加入。我一直觉得她和我很投机，像是吐槽某个老师、聊热门的动漫等等，我们总是不缺少话题。

我和她说过「光酱」这个称呼很奇怪，有点难为情。于是，她在别人面前就叫我「小光」，只有我们两个时会叫我「光酱」。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慢慢也就习惯了。

每天早上，我们会默契地到同一个车站，等同一班车。通常是我先到，偶尔是她先到。坐在她旁边时，可以安心地闭上眼补觉，上车和下车，都有她提醒。那时的早晨，仿佛是在一天的忙碌前，最惬意的一段时间。

下午放学，我们也都结伴同行，就算对方要值日也会留下来等待，要是回家的路上没有她，就感觉特别的无聊。

她带我体会了很多新的东西。在她第一次邀请我去图书馆前，我完全没试过独自坐公交到市区；趁体育课自由活动期间，她教会了我打乒乓球。我原以为，像我这种不爱出门、不爱运动的人，不可能接触那些事，但实际试了才会想「好像还不错」。我觉得真正带来这种心情的，应该是和自己一起的她。

初中的第一年，就像以前大人常说的那样「丰富」、「充实」，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在暑假开始的前一天，我们依旧并肩走在同一条路上。

那天下着细雨，我没带伞，倒无所谓这点雨。她的书包侧边虽然装着折叠伞，却跟我一样任由雨淋。

「为什么不打伞呢？」

「不是你说的吗，淋过雨的青春才完整。」

那是一个玩笑性的借口，我只是单纯地喜欢淋雨的感觉而已。

「雨这么小，远远不够呢。嗯...反正打不打伞都没差就是了。」

「嘻，搞不定是某些人明知最近雨多故意不带伞~」

她就和平常一样说说笑笑，好像明天我们仍会出现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

「听说，下个学期就要分班了啊。」

「是哦，我听学姐说每年都会分一次班。」

「我们到时候还能在一个班吗...」

「别担心啦，我们的成绩差不多，在同个班的概率挺大的。就算不在一个班，也还在一个学校嘛，而且上下学的时候也能见面呀。」

「也是哦...」

看她不怎么担心，我想，也许是我多虑了。

「拜拜~」

她的家比较近，挥手告别后，我继续往前走。不久，雨势突然大了起来，我毫不犹豫地狂奔到居民楼，还是被淋湿了一身。

回头看着愈发急促的雨水，胸前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夹杂着些许害怕、消沉和感怀。如果可以，我不希望改变。

开学前一晚，学校发布了分班的具体情况。我们小圈子的群聊里很快开始分享各自的班级，可惜，她没有和我在一个班。

第二天一早，她没来公交站。我以「可能是起晚了」的理由，想尽量打消进入新班级的不安。

好在顺利地跟新同桌互相认识了。而且，也有小圈子里的女生跟我同班，至少集体行动时有个伴。

去开学典礼的路途中，我经过她的班级，恰好她走出门外，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唉~又要听校领导长篇大论了。」

「我预料到了，所以带了作业。」

「小光还真是爱、学、习呢~那种环境下你还能做题？」

「有一点影响吧，总比干听着讲话好。」

「不说这个了，你那个班怎么样？我们班主任看上去超严格欸！一进教室就板着个脸。」

「这样吗...我们班主任好像挺和蔼的。」

...

和她聊天时，似乎逐渐找回了过去的那种感觉。

可我想问问她「早上为什么没到车站」，又觉得没有必要。

结果，不止是今天早上，以后，我再也没在车站和公交车上遇见过她。

开始那几天班上也有很多人对混血的事好奇，以至于我都快总结出一套应对的话术了。

在新环境中站稳脚步的过程跟去年很相似，我没有主动寻求与他人交往的契机，也没有表现得过分冷漠，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身边便多出几个固定的身影。

一切都在顺利的向前，自己所担忧的种种并没有到来。

新圈子的主要话题相比以前差别很大，不过也很开心就是了。

就算在上学和回家时缺少了她，也有人能陪我同行一段。

我跟她保持着偶尔的联系，有时遇见她，能一起聊的事还挺多，像是暂时回到了过去，但有着与过去不同的心情与感悟。

因为我们都有新朋友，看到对方跟不认识的面孔在谈笑的话，会互相点头示意而经过。这应该是一种礼貌，以及对对方的尊重。

那天中午放学，我想去小卖部买点东西。走廊和楼梯上的人很多，大家都赶着去食堂。

平常下楼的路线都会路过她的教室，这次也不例外。

刚好发现她从前门出来，又转身跟里面的人说话。

快接近她时，我抬起手，想和她打声招呼，可是她一直没看向这边，最后和别人往人群流动的方向走了。

当时我们离的比较近，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我原本快说出的话变成了谁都听不到的声音，抬起的手慢慢落下，脚步挪到走廊边缘。

到小卖部之前，脑海里都是这幕场景，也许她确实没看见我，内心的失落却不断聚集。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分班并不只是改变了班级而已。

之后，这样的情形，又重复了两到三次。

跟她的关系表面上没有变化，如果有机会再一起说话，应该也还会是愉快的氛围。

只不过，有些东西，可能不知不觉中已经丢失了吧。

某日离校时，我看见她也在前方走着，犹豫要不要上前追上她，在她身后维持着几米的距离。

过了校门前那段路，她没有朝左边，公交站那边走，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到斑马线对面，上了路旁的一辆私家车。

原来是这样，因为有人来接送她了。

埋藏的疑问化解后，我平静地前往了公交站。

我该感到生气吗？还是烦闷？

我并没有权利要求别人跟我永远保持关联，无法决定别人怎么做。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真正给这段关系，在我的心中划上句号的，又是一次普通的偶遇。

她迎面走来，身边没有看上去是她朋友的影子，我也是一个人。

没有开口，没有寒暄的动作，我这边也说不出话来，就这样，连各自的视线都没偏移，擦肩而过。

就算人很多，她也不可能看不到我。

是我们选择了「没看到」。

至于为什么是在「我的心中」划上句号，我想，其实我们谁都没打算要疏远对方，更不是要绝交，这段关系只是正常地、无可避免地因分班而淡化了，仅此而已。

它不会被切断，也不会得到维护，就那样处在一个暧昧的边界，偶尔还能泛起些小小的、并不连续的涟漪。投入过多的人，反而会受到更多伤害。

人际关系是脆弱的，但我需要通过与人交往来得到一些稳定的事物，那更像是，对自身存在的补足。

初三进行了第二次分班，即使一开始怀有不安，几周的时间足以「融入」这个新的地方。

习惯于说说笑笑的日常，适应于停留在表面的交流，于此同时，避免深入的言语和行为。没有必要展示自己的全部，只要自己和对方都满意就行了。

我也曾想，这样的关系是否偏离了「社交」的本质？或许我只是把社交当成一个工具在使用吗？应该不是的。因为我的确对这些关系注入了感情，是用真心在与别人交流，哪怕只是表面，哪怕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与那些苦心经营关系、维持虚假形象以寻求大家喜爱的人不一样，我相信与朋友一起的时光，是双方共有的、真实的体验，不会随着时间而褪色。

七月份的最后一次返校，是搬家前，也许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那些朋友的机会。不知为何，我感受不到很多的悲伤，恐怕我早已做好迎接离别的准备，所以这一天来临时，内心也并无太大的波澜。

她们知道我的情况，将提前备好的礼物送给了我，我也挑选了印象中她们喜欢的东西回赠与每个人。

并没有盛大的送行仪式，更多的心情却难以化为言语。离开教室前，我笑着对她们挥挥手，象征着眼前的事物也即将成为过去。

正式前往高中上学的那天，其实还是有些害怕。一个是学校里实际已是第二学期，大家的社交圈应该都固定了下来；一个是在中国待了那么久，突然要改为用日语和别人交流，多少会不习惯。虽然家里通常用日语交流，但初中之后，和父母说话的频率本身都减少了很多。

事实证明，只要友善对待别人，被接纳是一件比想象中容易的事。

生活再次进入正轨，被名为「日常」的事物填满，如此轻松、毫不费力。

这样的宁静，肯定是好的，对吧？

可是呢，在独处的时候，我偶尔会觉得，自己与他人间貌似有着一层「隔离」。它既不像是外界对自己的孤立，也不像是自己对外界的疏远，而是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与别人、与集体之间存在某种距离。

进入高中后，这种感觉来得更加频繁。明明是待了几个月的班级，却没有让我感到作为学生的归属感；认识了好多同学，却几乎没有称得上相互了解的人。

把关系局限在小小的日常当中，仅通过浮出水面的那部分自我来获取必要的氧气...说不定这就是我回到水下时理应支付的代价。

窗边空荡荡的位置格外显眼，我提醒自己她只是请假了。

昨天的对话还历历在目，如果真的能迎来改变，那一定标志着开始。

安间也在尝试改变吗？我不知道她的过去是怎样的，不明白自己的哪点成为了她眼中的「特别」，正如同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我的「特别」。

两个人一起，为彼此的世界增添上新的色彩——也设想过这种未来。

对不确定的希望，我很难怀有信心，所以才要尽力在当下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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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一点困意都没有。

点开手机查看时间，离上床时已过半个小时。

如今还是一月份，我找到温度计试着量了一下，果然已经到了发烧的程度，还好只是轻烧。

也许是前几天没睡好的缘故。

不巧的是，家里的退烧药的量只够吃一天。

「算了，明天请个假吧。」

吃完药坐了一会，差不多到了十一点。门铃声突然在屋内响起，这么晚，谁会过来啊...我正要起身，手机也响了起来，是母亲的电话。

「喂？小月，能帮我开下门吗？」

「什么？你在门外吗？」

「是的哦。」

推开门后，母亲一把抱住我。

「我回来啦—惊喜？」

「不...为什么是这时候回来？」

「我有点事必须到这里办。」

说着，母亲放开了手。

理由，也在预料之中...

「怎么，不是专门来看你，有点失望？」

「我没说。」

「行啦。我还想着等你早上起来给你个惊喜，不过忘记带这边的钥匙了。说起来，你平时这个点还没睡觉？」

「不是，今天刚发了低烧。」

「发烧？吃药了吗？」

「放心吧，吃过了。」

「这样啊...我们先进屋说吧。」

看着母亲把小行李箱提进客厅，心中隐隐约约还有种不真实感。

而且，少了点什么。

「怎么了吗？」

哦...想起来了。

「妈妈，欢迎回来。」

母亲微微一愣，又转为浅浅的笑意，没说什么。

跟着母亲，打开了那间长久无人的卧室，也就是初中之前父母住的屋子。

「这里，还挺整齐的？」

「我有定期打扫。」

「其实...不用管也可以，毕竟一年也用不上几天。不过...也不晚了，你先去睡吧，剩下的事我做就好，明天还要上课吧？」

「我请过假了，退烧药快没了，打算明天去买来着。」

「是吗？那也要早点休息，都生病了嘛。」

「嗯...这次，能待多久？」

「明天上午去...顺便可以和你一起，工作用一个多小时够了，然后，晚上七点前要到车站。」

「我知道了。」

再躺在床上，热量又重新袭来，现在可能更睡不着了。

这样过了几分钟，我听见轻轻的开门声，伴随从门外透进的一点灯光。

「睡着了？」

母亲小声地说。

「没有。」

我伸手把床头灯打开，母亲在床边坐下，握住我的一只手。

「睡不着的话，就再聊聊吧。」

「嗯...」

「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跟往常一样。」

「高中，有交到新朋友吗？」

「有...就一个。」

以前，我的回答是零。

「是女生？」

「嗯，和我同班的。」

「那很好呀，好好和人家相处哦。」

「我会的。」

母亲的手和我的手交叠在一起，缓缓地抚摩着。

「...小月，让你独自生活，我们一直觉得挺愧疚...你向来又那么懂事，不用我们多操心....」

「这些，我都明白。」

「是啊...因为小月是个好孩子嘛。可能，也许就是今年吧，我们有机会把你接到那边一起住。不过，这件事主要还是看你自己，你觉得呢？」

「我...不确定。」

离开这里，意味着离开所有，能产生留恋的事物。

即使为数不多，也因此而显得更加珍贵。

也包括她...今天才和北野说过那些话...

虽然也会倾向父母那边，于是就变得很难抉择。

「我以为你会直接同意呢。没事，现在不用考虑那么多。」

... ...

「困了吗？」

「有一点...」

「那就，晚安。」

「晚安，妈妈也早点休息。」

「好~」

昨晚睡得很安稳，早上起来，身体已经轻松不少。

以及，一起来就能吃上早餐，还真是不习惯。和家人一起，就感觉以前的日子与现在交织在了一起，好似离别永远不会到来，却无比清楚离别的时刻。

所以这欣喜，总伴随着隐痛。

时间每一秒都在流逝，直到站在检票口前，内心深处的痛楚才愈发明显。

「下次见面，又要很久了呢。」

与母亲面对面，就代表这是最后仅剩的时间了。

「在这边，记得—」

「我知道的。」

「...嗯，那就好。」

母亲的手顺着我的头发向下，将我揽入怀中。

难以言喻的温暖弥漫四周，滞留的悲伤与不舍也尽数融化在那令人安心的体温之下。

每一次别离，母亲都会这样做。

每一次，眼角都会莫名地湿润...

待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也回头离开。

「走了？」

「嗯。」

「我们也走吧。」

上车后，由理姐递给我一包纸巾。

「谢谢...」

她没说话，只是冲我一笑。

将情感静静地消化，勉强自己向前看，从某个时候起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这样做，就无法继续对生活抱有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份平静，于我而言是必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