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麦懒洋洋地蜷在桌角,狡黠的猫瞳盯着伏案的蓝色身影。
“脸色真差啊,祥子。别折腾你那些没用的魔法阵了。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家伙,到点就该乖乖去睡觉了,懂吗?”她的语调刻薄,尾音却微妙上扬,带着几分试探。
沙沙的笔尖一顿,祥子声音压抑而滞涩,“安静舔你的毛,或者出去打猎。除了那点恶魔的精力,你还有什么?”她眉头紧锁,竭力压制喉间的痒痛和胸闷。
必须支走她……危险的心悸让她指尖冰凉。她抬头,状似随意地望向窗外,“看外面,恶魔。”
若麦瞥了眼阴沉的天空,嘲弄道,“嗯?要下雨了。怎么,你这小身板还怕沾湿气?”
“地下藏书室西角书架的最顶格,‘神经损伤’、‘凋亡’、‘灼燃’几本孤本,我上次看完还没归档。雨水渗进去就毁了。”祥子斩钉截铁,“趁雨落前去分类归位,做好封禁。”
“哈?!”若麦声音拔高,“又使唤我!就为了些发霉的破纸片让我跑腿?!只要你开口许愿,我能给你搬来一座图书馆的孤本……”
“事成之后,小鱼干加倍。”祥子眼也不抬,面无表情地抛出诱饵,“拜托你了。”
若麦喉咙闷哼,“……狡猾的女人!别总把恶魔当小猫小狗使唤!”紫光一闪,她忿忿消失。
确认那抹紫色彻底消失,剧烈的咳嗽瞬间击垮祥子。她佝偻着咳到踉跄,重重扑倒石床,死裹着薄毯蜷缩,徒劳地抵御刺骨寒意与剧痛。
暴雨倾盆,惊雷撕裂夜幕,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石屋。
“都收拾妥帖了哦?”若麦烦躁地踱步回来,雷声让她背脊的毛根根倒竖。话音刚落,角落传来压抑、虚弱、夹杂不祥杂音的咳嗽。
她跃上高背椅,居高临下俯视床上颤抖的人影。毛毯下的身体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咳嗽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要将内脏也咳出来。
若麦悄无声息靠近床边。毛毯缝隙间,露出祥子惨白泛着诡异潮红的脸颊,嘴唇干裂灰败,呼吸微弱。
“抱歉……”一只冰冷的手滑出毛毯边缘,似乎想徒劳地够触什么,“今天……没法准备……食物……之后……补上……”
若麦皱眉,迟疑地舔了下那手腕。灼痛感瞬间从舌尖窜起,那异常的高热烫得她几乎缩回舌头。“该死!”她脱口咒骂,被自己声音里的焦躁惊住,“现在是说这种蠢话的时候吗?!”
又一道电光撕裂黑暗,床上的身影猛地一颤,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费力。
紫光一闪,不再是娇小的猫咪,而是紫发红瞳、身姿修长的女性形态。Amoris的眼底,此刻盛满了毫无掩饰的焦虑。她手掌一翻,柔和的魔力屏障瞬间隔绝风雨寒气。她俯身,冰凉的指尖搭上祥子滚烫的额头,心头一紧。
脆弱的人类。
随便一场小病就能夺走他们短暂的光阴,斩断他们渺茫的未来。
她本该袖手旁观,静待契约的终点,死亡的降临。
然而,看着朝夕相处的小家伙病恹恹的模样,她终是放弃了变回猫形的念头。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紫色光流,小心渗入祥子灼热的体内。汗水很快浸湿了若麦额前的碎发,随着魔力的涓流注入,她的脸色也因力量的消耗而发白。
“……妈……妈……”沙哑变调的音节,如同梦呓般,从祥子干裂的唇间艰难挤出。
若麦的动作猛地一顿。
“……水……”祥子无意识地呻吟着,额头滚烫,“妈妈……好冷……”
若麦狠狠咬住下唇,笨拙地穿过祥子汗湿的后颈,僵硬抬起她上半身。另一只手慌乱摸索水杯,却怎么也够不到。
“水……”怀中的身体因不适而痛苦地扭动了一下,呻吟凄楚。
看着臂弯里这滚烫、脆弱的生命,一股巨大的烦躁混杂着莫名的冲动,狠狠攫住了若麦的心脏。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妈…妈妈在这里哦?……我们小祥最坚强了。所以……一定没问题的……”她凑近祥子耳畔,竭力模仿着记忆中遥远模糊的语调,哼起破碎不成调的歌谣。声音干涩跑调,却像带着某种微弱魔力的咒文。奇迹般地,祥子紧绷的身体在她僵硬臂弯里,一点点地放松、软化下来。
灼热的呼吸带着病弱的气息,一阵阵地喷在若麦敏感的颈侧。一个音节破碎而清晰。
“……若…麦……”
她的名字。她的本名。
若麦身形一僵,哼唱戛然而止。那双惯常盈满戏谑、慵懒或愤怒的酒红色眼眸深处,猝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被灼伤的、尖锐的刺痛。
为了调整一个让怀中人更舒适的姿势,她不得不微挪手臂,却无意蹭开了祥子领口薄布。颈项根部,因灵魂极度衰弱而浮现的契约符文,赫然撞入若麦的眼中。
“人类好像并不知道,契约符文连接着愿望与灵魂的两端。只要顺着符文,我们就能直接夺取她们的灵魂。这样,甚至不用耗费精力去实现愿望,就能完成收割。居然相信恶魔的信用?人类真是无可救药的愚蠢生物。”
记忆中,恶魔前辈得意的“高效”秘诀在脑海回响:先假意请求检查召唤仪式,骗取信任,随即触碰符文,直接抽取灵魂……
吞噬她!恶魔的本能在脑海中疯狂尖啸。
指尖,一缕毁灭性的黑紫色幽芒,无声无息地凝聚,对准了那处暴露在外的、毫无防备的脆弱符文……只需轻轻落下,只需一瞬……
然而,怀中滚烫的身躯像寻求庇护与温暖的幼兽,更深地蹭进她带着凉意的颈窝。那滚烫、潮湿、病弱的呼吸,喷在她颈侧的皮肤上。
毫无防备的依偎。全然的信任。
更可怕的是,通过那紧密相连的契约符文,一股濒死的恐惧混杂着一缕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情感,如同风中残烛、苦苦挣扎的最后一点火星,狠狠击中了她。
若麦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指尖那缕致命的幽芒无声溃散。
冰冷的石板上永远备好的食碗……书桌上被她爪子拂乱又被祥子无奈整理好的手稿……祥子伏案专注的侧脸……还有此刻臂弯里这滚烫、脆弱、独一无二的生命重量……想象这重量化为虚无,彻底消散于世间……
一种强烈的、翻涌着窒息感的恶心,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
“……什么啊……”若麦声音空洞茫然,低头看着怀中昏睡的人影,“把我当宠物戏弄……当亡母的替身……现在又叫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充满难以言喻的情绪,“简直……蠢死了……”
她猛地收紧手臂,近乎粗暴地将怀中身躯嵌进自己怀里。她重新哼起那破碎的歌谣,声音更加干涩不成调子,执拗地对抗窗外狂暴风雨。
她比谁都清楚:当祥子身体好转,这因灵魂极度衰弱而浮现的符文便会再次隐藏。那唾手可得的机会,便将永逝不再。
可是……
她舍不得。
并非留恋人类世界的宁静,也非为了维持那饲主与宠物般可笑的关系,甚至……也不只为那尚未成熟的灵魂可能散发的、无与伦比的极致美味。
仅仅……只是因为“丰川祥子”这个灵魂本身。这个滚烫、脆弱、麻烦、固执、让她眷恋着其存在本身、终将只属于她的灵魂。
“……反正……”她将唇贴在祥子滚烫额角,声音低哑,像在说服自己,更像一个别扭的承诺,“……你最后也会把灵魂给我的……对吧?”
她顿了顿,强撑傲慢补充道,“……小鱼干……一定要加倍补足哦?”
恶魔眼眸彻底沉淀,酒红深处涌动的不再是毁灭欲,而是某种更深沉复杂的东西。她维持僵硬托抱的姿态,在雷雨咆哮的暗夜里,一动不动,用不成调的歌谣守护怀中唯一的暖源,直至晨光熹微。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