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流沙,无声堆积在石屋窗棂。祥子依旧冰冷,但日复一日的“照料”,已融入她的生活,成了固定程序。
清晨,无论若麦是否蜷在角落的破垫上假寐,总有一只清水碗,一小碟精选食物,静静放在旁边。
被不幸囚禁的恶魔若麦,从未放弃她的蛊惑。她试探着,持续不断地试探。
“你真的甘心吗?”祥子整理药草时,若麦会踱到她脚边,懒洋洋地问。即使披着猫的外壳,那嗓音依然甜腻诱人,“拥有这样的智慧,掌握禁忌之力,却任由命运摆布……想想看,夺回一切,看他们匍匐脚下忏悔……”
祥子手指毫无停顿,冰冷的刀刃熟练地切割着晒干的洋甘菊。
“懂了。你们人类最近讲究宽容与原谅。不想复仇?只希望与那些人重归于好?一起遗忘偏见?谬误?误解?”
祥子抬手,引动魔法浇灌药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劳作。
“或者……”若麦不死心,爪子轻轻勾划祥子微垂的袍角,“告诉我,你心底最深处的渴望。财富?青春永驻?无人能及的魔力?总该有什么,能打动你这颗冰封的心吧?哪怕……是他人一丝暖意?”最后几字刻意拖长。
祥子终于垂眸,那双眼如蒙雾的冰面,清晰映出脚边的紫猫。
“……渴望?”声音没有一丝涟漪,“我渴望清净。”她移开视线,不再回应,像驱走一只恼人的飞虫。
挫败感,刺痛了若麦少有的一点恶魔尊严。她更用力地磨爪子,在石地上划出刺响。
“你这人顽固不化!这样怎么可能受欢迎!活该躲进荒山野岭!没人喜欢你!没人唤你回去!没人对你有任何期许!”若麦发泄着怨恨的狠话。
然而身体的背叛无声无息。
祥子那看似冰冷的照料,精准击中了这副动物躯体的本能,若麦不知不觉,已沉沦其中。
清晨,又到了例行的梳毛时刻。
木梳刚触及毛发,若麦便本能地弓起背,想要撕咬这胆大包天的物件。
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真猫!既不会打结也不会掉毛,哪有被梳的必要?
然而每一次挣扎扭动,都被祥子那看似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按回原处。
温凉的梳齿滑过蓬松的颈毛,抚过脊背,甚至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探向敏感柔软的腹部……
一种难以抗拒的酥麻感如暖流般悄然蔓延,瓦解着她的意志。就在此时,祥子那略带薄茧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耳后那片隐秘的绒毛区。
“呜噜……”细微绵长的呼噜声,又一次不受控地溢了出来。若麦猛地僵住,强烈的耻辱感让她恨不能当场消失。
可祥子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稳定、规律地一下下梳理着,温热的指腹压着毛发轻缓移动,仿佛全然不曾捕捉到她羞赧的闷哼。
这人怎么回事!耳朵是摆设吗?
若麦感觉自己的意识要在热气中蒸腾了。她是恶魔啊!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这家伙难道真就、真就把她当只家养宠物在驯服吗?!
食物,更是瓦解意志的战场。
祥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外焦里嫩的小银鱼干。那该死的香气!若麦蜷在窗台最高处,背对诱惑,尾巴却烦躁地在窗框上反复抽打。
低劣的诱惑!卑贱的饵食! 她可是高贵的深渊恶魔!人类奉上的祭品尚需斟酌,怎能、怎能屈尊去碰宠物的食粮?恶魔若麦,绝不低头!
然而饥饿,却如最狡猾的虫豸,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傲骨。
一天、两天。盘旋角落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落向那碟闪烁银光的灾祸。第三日,祥子平静地撤走陈盘。紧接着,两只新鲜烤制、热气氤氲的小鱼被放在了原处。
若麦脑中绷紧的弦,“啪”地断了。
身体先于意志行动,轻盈优雅地跃下,转瞬已伫立碟前。她猛地叼起一条,尖锐的犬齿瞬间刺穿焦酥的表皮,警惕的目光却死死锁着不远处看书的人影。祥子纹丝不动,连眼睫都未曾抬起。
好……好极了!
一种近乎亵渎的、报复般的快意陡然上涌。若麦再不犹豫,猛地张大嘴,凶狠又贪婪地将整条鱼囫囵吞下。粗糙的鳞片刮过喉咙带来异样的摩擦,下一秒,滚烫的油脂裹挟着浓缩的咸香,猝不及防地在口腔深处轰然炸裂。
恶魔本该轻蔑地推开人类的施舍。可这香气里,却掺了些什么……别的东西?某种笨拙得近乎烫手的、名为“心意”的毒药。她被这毒药引诱,竟一步步贪恋起这低贱的口腹之欲。
意识沉溺在味蕾的狂欢中,身体早已先一步诚实地舒展。眼皮惬意地眯缝,喉间甚至溢出绵长而满足的……呼噜?
等若麦警醒抬头,目光所及处,只有祥子沉静的侧颜,半明半暗,波澜不惊。
“呜哇——你、你有病啊!”若麦像被踩了尾巴,瞬间炸毛弹起,一蹦三尺高,“吃个饭有什么好看的?!阴森森地窥伺一位尊贵的恶魔进餐……怎么,想抢我的小鱼干不成?”她龇着尖牙,喉咙里滚出威胁的低鸣,“嘴馋就滚去给自己做饭!谁要跟你分食!”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被过激的反应惊着了,脊背的寒毛根根倒竖,身体却已“唰”地一声窜出去老远,躲在柜顶,警惕地盘踞下来。
下方,祥子依旧立在桌边,像被那尖锐的控诉钉在了原地。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再无只言片语。
过分!把恶魔当猫耍的坏人!若麦缩在柜顶,心头没来由地心慌,暗骂这该死的心虚。
她深深蜷缩起来,索性将烫热的脸颊埋进冰冷的绒毛里。
罢了,不与这人类一般见识……至少在这一刻的暖意里,她容许自己成为祥子眼中那团温顺又无害的绒球。
既然这执拗又迟钝的人类,执意要将这温馨的戏码演下去,沉溺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愚人契约之中,那便由着她吧。
她自嘲般想着,反正最终胜利的,终归是掌控一切的恶魔。
幻梦终有尽时。人类面对深渊的渴求,终将压垮那点可怜的自矜,向她俯首、献上灵魂深处最灼烈的祈愿。
不过是场注定依序上演的剧目,她有的是时间,静候这人类的彻底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