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我听到了有别于我与她的微弱的呼吸声。

那呼吸急促而娇躁，还夹杂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像是藤蔓被划伤，又像是草被碾烂，有一些令人不快。

「一直在抽泣呢，都已经哭到现在了呢，而且一见到我就会跑。」

那个样子原来是叫做「抽泣」吗？如果发抖止不住的话就会那样吗？唔唔，如果一直都是那样的话，那我又睡了多久呢？

「本来是想趁她跑累了，再捉住她的，现在看来，是我比较容易累一点的呢。」

无暇之森的迷雾散尽，与她漆黑的身形形成强烈反差。

趁她说话的间隙，我注意到在她脖子边上虚假的「肌肤」与真正的肌肤之间，那道圆形，漆黑无比，却又略带温暖的黑色罅隙，有一条有无数金色圆环编织成的细线，那到细线似乎一直延伸到白色「肌肤」的很深的里面。

金色，对于先前那位年幼的我来说是尚未接触过的颜色，带着年幼的无知与强烈的好奇心，

我将手伸进她的衣领深处。

在我将手伸进去的一瞬，我感受到大地在震动。

或者说仅仅是支撑我的那部分大地在震动。

「黑色的怪物」，她猛地一吓，像是打了个冷颤，随后她将脖子一歪，我的手感受到她有点干燥的脸蛋。

明明还有知觉，却一整个消失不见了。

不知怎的，我开始感到惊慌起来。

无论再怎么回缩，都无法挣脱。

这么说来，她虽然把我捆在怀中，在这之前还从来没有束缚过我的手脚。

她用歪着的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的整个心都停跳了，或者说直接冷掉了。

两手并用都无法挣脱，现在则是根本就没有力气去挣脱。

我一下子停止了动作。

远处的哭声还在继续，我被抓了个现行，恨不得像远处的她一样直接哭出来。

可作为「黑色怪物」的她还是原谅了我。

她松开歪着的脖颈，我的手也得以解放了。

眼神也变得柔和。

「不要胡闹…………还记恨着吗？」

她那后半句不着边际的话，令本想模仿哭泣的我给整懵了。

一时之间想不起究竟记恨着她什么事，所以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发愣。

她却反而被我的这副表情逗笑了。

即使笑也只是轻微的笑，若不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根本听不见笑声。

「呵呵……如果你想的话，现在杀了我也可以哦。」

诶？

「……虽然我不会死就是了。」

是她还没睡醒吗？还是我没睡醒？

那样庞大的身躯，我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她？

她不在说话沉默恢复如初，宛如一颗不愿白色巨蔓包裹，却又屹立不倒的铁树。

……那些被藤条裹覆的树干，我还不知道其本来的颜色。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作为「黑色怪物」的她弯腰准备把我轻轻放下。

当我的脚趾触碰到白草尖尖，我下意识的往回缩。

它们就像冰碎裂成片，在我没有被这「黑色怪物」捉住之前，它们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着撕扯着我的脚趾尖与脚底板。

可是，她还是一个劲的把我往下放。

我又回想起我从树上摔下的场景。

只不过这次我并没有摔下，而是从树枝上被放下来。

脚面切实的贴合到了黏腻的草叶中，抖动膝盖，感受到腿的存在。

奇怪的是，我只感受到瘙痒。

肌肤内部用于支撑我身体的部位，不再感受到穿透般的痛苦。

我低下头。

除余光外的，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发丝之外，我看到了：

已经没过我脚踝的白草地。

原先那片如同被拦腰斩断般的短嫩草皮，为了生长和窜高，如同报复般的针扎着我的脚底。

但现在它们已长成熟，主动把头垂下，有些甚至挂着银色的水珠。

我踩它们，压塌一片，抬起脚，便恢复如初。

塞进脚趾缝里的叶浆，只是清爽不再黏腻。

不知为何我好像战胜了它们，也不是为何要战胜。

除了反光的脚趾尖之外，我将目光撇向了我的双臂。

黑色的「肌肤」，如同由她发丝所编织而成的织物，

我短小的双臂够不到那宽大的敞口，明显多出来一截，护了我的五指，于是松松垮垮地耸拉下来。

不仅是长度，就连手肘和臂腕的宽度都难以匹配，为了不让这织物一整个耸拉下来，我不得不抬起手臂。

也因此看见了许多区别于纯色衣服的灰黑色皱褶。

如果将手臂移到鼻尖的位置，眯起眼睛细细看的话，能看见这黑色织物上的细碎毛绒被这森林中万物反射出来的白色光线给染成随意变化的白色。

啊，毛绒上的白色消失了。

因为这细小的变化，我注意到天空之上的光线。

于是我抬头仰望天空。

位于那蔚蓝色天空之上，不是阴沉的云彩，而是她低头注视我的阴影。

她微微歪头，遮天蔽日的发丝从天空垂落。

她的呼吸略有一些杂乱，黑色的丝线连缀几根黏附在她的脸颊上。

丝毫影响不了她端庄的气质，明明我几乎从来没有见到过其他端庄的人，可我就是这么感受着。

她看我的眼神，好像就是在问我：为什么要把那个东西放到鼻尖来闻呢？

我其实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不过由于不太会开口说话，所以只是若有若无地点头默认。

趁着点头的间隙，把鼻子没进那织物中。

嗯，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至于是一种什么味道，我也说不太清楚。

她倒是因为把这个「黑色肌肤」给了我，于是她的上半身凸显出一种傲人的白色。

从她的腰间到她的胸前，白色的凸起现出灰色的皱褶，由密而疏又错落有致，如同生长在那白树根下的纸片花瓣绽放。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由于一直集中在嗅觉和视觉上，而忘记了听觉的杂乱。

在受她说出的那一番话的刺激过后，耳边的哭声便愈加明显起来。

唉，那道蓝色的星光，还躲在树的背后哭泣。

想起之前，她带着可怜兮兮的眼神，探出头来向我伸出手的模样。

现在的她，又是在为了谁哭泣呢？为了她自己吗？

我可还一次都还没有哭过啊。

哭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不过当我听到她那种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后，我打消了去感受哭的念头。

感觉那样的话会比自己想象当中还要弱小。

我走向前去，黑色织物的一角蹭着草皮，如果以那「黑色怪物」原本的身形来说，这应该只到她的腰腹侧。

本不想让它蹭到地面上，不过当我想用手把它提起来时，却发现两只手已经被过长的织物给包被住。

果然还是不行啊。

唔，啪嗒啪嗒的走到树边，为了防止吓到她，所以停留在树的另一侧，就像她那样探出头来。

去看，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我低头看去。

啊，原来她坐到了地上，靠倒在树边。

用她手臂上的「白色肌肤」抹着脸。

她的「白色肌肤」较为宽大，不过与我这个完全不合身的「黑色肌肤」相比。也还算是合身许多。

只能看见她从那「白色肌肤」的敞口处露出几根细嫩的手指。

话说，她的白色肌肤也是用她的发丝做的吗？明明她的发丝呈现出淡淡的蓝色。

还是说，如果发丝被取下来的话就会丧失蓝色的光泽呢？

「呜呜呜————唏呵——唏呵……咳、咳、呃呃——」

唉，现在这样凑近了听又看到她的脸的话，感觉她哭的真不堪呀。

虽然跟那只「黑色怪物」的成熟没法比，不过单从侧脸看来还是挺可爱的。

年幼的我知道可爱是什么吗？呵呵，可能现在的我也不知道吧。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搞清楚，所以当时的我决定……

吓一吓她吧！

因为都哭成这个样子了嘛，只靠自己一个人的话也止不住哭吧。

嘛，虽然不知道在哭什么就是了。

于是我趁她在咳嗽的时候，小心清了清嗓子，应该没有被发现，被发现了也无所谓。

三步并作两步，一只手扒着树干上的环状藤蔓，几乎要留下爪痕，然后一个转身，身上的「黑色肌肤」旋起，降临在她的眼前。

捕捉那道蓝色的星光，将那道蓝色的星光尽收眼底，令其浮现出真正的模样。

在她短暂的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的那一刻。

低头，弯腰，眼睛到达她只要一抬头便几乎能快要撞上去的距离，大力地伸展手臂。

「哈吓！！！————————」

想要大声呼喊，清了清嗓子，却还是那么沙哑，我到底多久没说过话了呀？

不过这沙哑仿佛助长了这股威势，效果还算不错，她会吓的说不出话。

啊，她又把头低下去了，是被我吓到，所以不敢看我吗？

感觉她在看我的脚诶，有点不爽。

想要伸出被包裹的双手把她的脸托起来，她却猛地一抬头，差点把我吓到，好险好险。

一瞬间，我注意到树干上的藤蔓在松动，灵白的芒草在疯长。

可是这眼前，除在伤心之余，感到震惊的她以外，依旧是我在熟悉不过的景色，是我的错觉吗？

「白白，你…………我、我还以为…………」

看来她的心情在那一下之后终于得以平复。

但她的肺腔依旧在痉挛，从眼角持续流下的水迹不会因为瞬息万变的情感而遏止自己的步伐。

「白白」？那是指我吗？因为，我很白？

刚说完还没半句，她便低下头急于擦拭和涂沫脸上的水渍，后半句的小声呢喃夹杂在她吸涕水的噪音中，我很难听清楚。

但愿她没有抹在脸上吧。

我歪着头，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原来，那只「黑色怪物」看着掉在地上的我也是这种光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