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咳咳……我们,我们一起逃走吧!」
她头顶的发丝因突如其来的振作而被甩到了身后,伴随着飘忽的蓝色荧光,就这样趁势猛然站起。
粗壮的树干已不再成为她依靠的对象。
她将手指从敞口处中伸出一点,试图抓住我那黑色敞口中的手。
我并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那黑色织物的敞口实在太宽太长,以至于我不得不将我的手往回缩。
缩进去的手在内部顶出一个小山丘。
她一开始试图钻进我的敞口里去拽我的手,但在无果又悬停几秒后,她选择用两指捏住了小山丘的一角。
她似乎注意到了除我以外其他人的视线,朝树的背后看去,我朝她的方向看去,那里空无一人。
连我都感到惊讶。
「……一起走吧。」
「去哪?」我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却受限于身体的束缚。
我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只是紧紧跟着她微微抬起的嘴角,以及在那之上,飘逸灵动的眼眸之下的残余的泪痕。
我站在原地,未进一步,只听见浑然一体的白色叶片传来的沙沙声。
连带着,因为距离上的变化,她的指尖与织物相互拉扯,大小不一的黑白敞口自然垂落,双臂在此刻结成一道均匀但不和谐的弧线。
那段黑白相隔的弧线不断被拉直,位于我的一端纹丝不动。
「别人在找你,我只是在帮她。」我放弃了她的邀约,不会说话的我说再多也是徒劳,于是我皱起眉头,试图让她心领神会。
在意识到两根手指牵着拽不动时,她变得有一些小惊讶,眼睛真的有一点大,红红的眼眶更为突出。
可能是觉得两根手指不够用,她的整只手掌都隔着那层黑色握了过来。
哪怕是隔着一层织物,我的四指也几乎要被她的掌心束紧。
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比我还要冰冷。
看我依旧不为所动,她用两只手拽着我的手和腕。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
我被她拽着了移动半步,于是顺势弓起腰来。
「走吧,一起走吧,呐?」
她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的颤音,刚才湿润的眼眶好像又能挤出水来。
她的肩膀抖了两下,应该是想用手去擦拭自己的眼角,却发现自己腾不出手来。
哪怕是看她已经要拼尽了全力,她的力气也说不上很大。
「你,认得路吗?」诸如此类的疑问在我的心中萦绕盘旋,却始终无法脱口而出。
我开始憎恶自己为什么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像面前的她这样支支吾吾,甚至连她都不如。
我摇了摇头,仿佛失去了一切记忆与思考。
在摇头之余,我四处张望,那只「黑色的怪物」到底去了哪里?
「……不要吗?」
视线之外,一倒的耳畔轻微的鸣响,我想除她以外再无第二个人说话了。
一想到这里,我便愈加恳切地留意身后,期望有第二个人能够开口说话。
我的手臂终于被放下,我没有留意她的表情,只是听见她微弱的喘息声。
那喘息声越来越大,我试图确认那并不是我紧张所致。
「可以看这边吗?」
她的两只手掌夹住我的脸蛋,将我的头硬生生地扭了过来。纤细怯懦的声调与力道并不搭配。
扭动着快要发出嘎嘣响的脖子,我僵硬地点了点头。
原先失去光泽的蓝色,似乎又闪耀了起来。
「那我跟着你。」
她似乎不再执着于要带着我走了。
「我想要离开这白森林,但是我们要去哪?」我在心中如此默念,她顺势挽住了我的手臂,我们俩开始挪动,然后漫无目的的游走,就这样一言不发。
在没有思考的情况下决定,去找失踪的「黑色怪物」,带我离开这里。
我看着路,她的视线垂落不知在注视何方。
用余光瞥视许久后,我才注意到她在踩我踩过的脚印。
感叹之余,总觉得好没有意思。
得出这样结论的原因,我想可能是因为如果我走在她身后,可能不会像她这样做。
可能真的是没有兴趣,对于一件没有兴趣的事情,我明白,我不会做的和她一样好。
所以我会觉得没有意思。
「黑色怪物」始终不见影子。
如果找到「黑色怪物」的话,应该就能出去了吧。我又该怎么向「黑色怪物」表达我想要出去的意愿呢?
「黑色怪物」曾称呼我什么?
我想我们一定不是第一次见面吧?
与我身后的这位相遇的感觉不同,「黑色怪物」虽然浑身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气息,但并没有让我无法接近的感觉。
或者说正是因为那种气息,我想要去靠近。
草芒扎在脚上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但是我已经不在意了。
被乌黑透紫的「黑色怪物」捉住吃掉也好,还是陪一直缠在我身后的她走出森林也好,我迟早要离开这里。
至少我不是孤身一人。
仅仅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人在歌唱,但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且声音异常的微弱,基本上会被树叶的沙沙声吞没。
无法确定声音的来源。
那是「黑色怪物」引诱猎物的手段吗?
我加快脚步,但是实际上漫无目的。
身一侧的右臂被挽得更紧。
「黑色怪物」是危险的,会诱使我放松警惕,惹得身后的她哭泣。
可我的哭泣已经丧失了兴趣,自然也不会滋生同情。
既然引诱我去,我便坦然,然后见证身为我口中「黑色怪物」的本领。
为什么我总想着那股黑色?只是因为它与白色与众不同吗?
我停下脚步。
她低下的头不小心撞上我的后腰。
不知所措的眼神,好像在问我为什么。
我扭动着僵硬笔直的腰肢,盯着身后的她。
尽管白日尚存,但我一步也走不动,或者说我一步也不想走了。
「她来找你,不是找我。」想要这么说,喉咙中却只能发出迟钝的低吼。
「怎么了?白白?」
我不叫白白,我讨厌一如既往的白色,最讨厌了。
仿佛是为了响应我的心情,天空霎时变得阴暗。
我仰头看向我身后之人头顶的正上方。
太阳被吃掉了,只剩下一道半圆的光圈。
在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后,一股惋惜在我的心底沉积。
我露出连我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冷淡表情回看着在伪夜中的淡蓝月光。
身后的她察觉天空的异样,抬起了头。
由那舒展的纤细光滑脖颈所承接的,是因惊恐过度而缩小的瞳仁。
月亮掉到了地上,她被黑夜的抓手拾起,抬向半空中。
「黑色怪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单膝跪倒下来,横过一支手臂顶着膝盖后侧并挽住她的双腿,另一只手臂则是撑着她的后腰,轻而易举的将她抱起。
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渐渐脱离地面,升上天空的她用那摇摇欲坠的指尖使劲拽着我。
可随着她升上天空的高度越来越高,就像这样的最后的连接也被扯断。
她愣愣出神的样子,仿佛脑中的有一根与之对应的丝线。
这根丝线也被扯断。
尽管知道「黑色怪物」要找的是她,但还是为自己不能像他那样在黑色的簇拥下升上天空而感到烦躁不安。
她胡乱的踢着双脚,发出惊人的震动,但被「黑色怪物」的双臂给抵消了。
「捉到你了哦,舒芙琳小妹妹。」
「呜?!嘶……呃呜呜呜……」
暴风雨的前奏,听起来又快要抽泣……
「不许哭哦,再哭的话就把你吃掉,这样抱着可是很辛苦的。」
「呃嗯————」
明明并没有张嘴,却能发出很长的声音,好像是在表达拒绝。
暴风雨奇迹般的被遏制住了。
其实「黑色怪物」吃人的传闻是真的?
可现在无论是因为被抱着,所以高高在上的她,还是这只「黑色怪物」,都成了我仰视的对象。
我感到有一丝丝的不爽。
走到「黑色怪物」的脚下,尝试通过扯她腿部的半透黑色织物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意外的十分轻薄,而且有弹力,让人有一种上瘾的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还上下玩弄了她靴子上的金属拉链。
「黑色怪物」的视线被正在被抱着的她给挡住,察觉到下身的异样,也只是轻微的走动,跺了跺脚。
「走吧。」
就像是听从指令一般,我跟在「黑色怪物」的双腿后面,除了踩踏乳白色的草叶发出的汁液迸发声,还有上面传来的阵阵呜咽。
从黄昏,再到树影笼罩下的星光点点,直至又一缕阳光惊吓寂静到耳鸣的落夜。
哪怕已经略感疲倦,跟随在路途上,也会不停歇。
「黑色怪物」的步伐笔直而坚定,即便走走停停,我也不认为是浪费时间。
从黑夜到白天,清远的天空,我注意到远处的歌声又鸣奏,却变了调,还是那么微弱。
在「黑色怪物」的指引下,我貌似见到了这片漆白迷宫唯一的出囗。
「黑色怪物」怀中的淡蓝正酣睡,我是怎么辨认那是出口的呢?
因为一块洁白的木牌深插在土壤中,旁边是散落的几片薄薄的黑色树皮与几条不算粗壮的白色藤蔓,以及一棵小树的树桩。
纸片状的白芷在木牌的边框做着点缀,几片有厚度的圆形与三角形的木刻似乎组成小人图案在字旁围着。
圆润的字迹在刻好的凹槽上涂抹。
留有印象,却称不上再熟悉不过。
向远望去,木牌背后还是那一片白森林,却有着些许不同。
木牌上白底黑字地刻着:
「白森林禁止外出」
见「黑色怪物」大步踏入木牌后方,我也只好尽力迈开步子跟随。
直到我越过那木牌。
转瞬间,木牌背后的树木不再被那白色藤蔓缠绕,树干与树枝露出棕黑色的外表,我也得以嗅见绿针叶的清香。
地面上的白草化为厚厚的黄色针毯,依然扎脚,却又是别样的感觉。
我回头望去,白森林依旧在那里,却感觉离我那样遥远。
木牌的背面似乎显露出他的本色。
木牌上黑底白字地写着:
「白森林禁止入内」
像是被捂住的耳朵终于被捅开,森林远处的歌声变得略微嘹亮起来。
我注视「黑色怪物」的脸庞,微微皱眉却嘴角略微上扬。
我试图欺骗自己沉浸在某种回味之中,但结果是真正从「白森林」中出来,心中也不会有太多的感受。
就像情感被蒙蔽,无论是喜悦还是恨意都不能强烈。
所以看着「黑色怪物」怀中的那个她,也只能攥紧拳头,用脚把针毯上的针叶踩断,把心扭成一团。
事到如今,如果我会开口说话,我倒想问问「黑色怪物」叫什么名字。
离白森林越来越远去,聆听着远处的歌声,也不禁想要自己开口歌唱。
像是终于察觉到疲倦一般,步幅减缓下来。
「黑色怪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注意到我没有跟上来,于是回过头来,黑色的发丝在其肩上飘游披转。
躯干的转动,因为抱着熟睡的负重,所以慢了一拍。
在我与「黑色怪物」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试图问出她的名字。
但我的嘴似乎并不听我的使唤。
第一次真正的开口说话,便出了糗。
但吐字却意外的一板一眼,可又有一股生硬的感觉。
「你,真的会吃掉我吗?」
就像是期待被吃一样发问。
想要辩解,却发现心突然动得剧烈,害怕说话一错再错,想为其辩解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不过我还是遏制住快要因羞愧难当而折断的脊椎,想要观察「黑色怪物」的反应。
「黑色怪物」歪了一下头,并没有把惊讶写在脸上,在微微皱眉,嘴角下塌后又不自觉的轻轻上扬。
「你想要哪一种烹饪方式?」
我嘴角抽动,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如果说我是因为头脑被脸颊两侧沸腾的液体给冲昏了,那么这只在我看来高大肃穆的「黑色怪物」一定是面对我的询问,擅自放弃了自己的思考。
我明明想听到的答案不是这个,但是我又根本想象不出到底应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
可能从我说错的那一刻起,就乱套了。
一想也许可以用身上的「黑色织物」来捂一捂眼睛之类的,但是一把眼睛捂上就会用鼻子嗅见「黑色怪物」身上的味道。
她身上那种肃杀却有不失静谧的威胁气息,开始变得无与伦比的强烈。
所以我这算是激怒了「黑色怪物」吗?
我会被吃掉吗?
这算是如愿以偿吗?
还没等我消化解决这些疑问,我的腿像是终于开始不满小步伐追赶大步伐的踉踉跄跄。
哪怕脚被刺穿也无所谓,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决心,将双臂甩在身后,腾空跃进。
尽管眼睛还在起着作用,但从刚见到这片被染色的真森林后,便一直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所以我把终点交给远方,在暂离黑夜后交给远方的轻声歌唱。
那是一段段重复的哼唱与空灵音响。
「黑色怪物」真的会来找我吗?
一想到否定的答案,我的腿脚便会一软,于是我埋头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