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的服装店里。

“嗯……”凪沙沉吟着，目光掠过一排排货架，不时拿出几件仔细打量一下，回头看了看栞，又再度放了回去。如此重复好几次。而栞则局促地站在货架间，盯着凪沙的身影，偶尔慌张地侧身避开经过的顾客。

一直以来，买衣服总是草草拿上一件眼熟的结账了事，不曾来过这种琳琅满目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店铺，也不曾如此辗转其间百般挑选。这令栞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告诉凪沙随便一件就行，但看着凪沙那专心致志的模样，却终究没能开口，甚至有点开心。

……开心？

正当栞沉浸在这些杂乱的思绪中时，凪沙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的心猛地一跳，定睛看去，只见凪沙正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雪白的裙布上缀满叶片状的印花纹理，裙角一排紫色的小蝴蝶结丝带缝在裙角花边上。

好漂亮……长期的手工经验，让她近乎职业本能地欣赏起了这件无论做工还是款式都十分精致的连衣裙。直到，她想起这是自己要穿的东西。

栞拼命地摇了摇头。

“诶——”凪沙拿着裙子，不依不饶地走到栞的跟前举起裙子，“这件，绝对很适合雨宫同学的。”

栞手指不自觉地抚过柔软面料上的纹理，随即又像被烫着了一样迅速缩回，摇了摇头：“太、太夸张了……我穿不来的……”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穿过这种“花哨”

的衣服了。对她而言，朴素而不起眼的衣服就像保护壳一样，不会引来任何人的目光，也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如今看着这精致可爱的衣服，她实在没什么自信，潜意识里似乎也隐隐拒绝尝试。

“才不会呢！”凪沙不由分说地把裙子塞进她的怀里，“去试试嘛，就试一下。”她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的姿势望向自己。

栞抱着裙子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更衣室的门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栞怔怔地看着凪沙。

……想要变漂亮一点。她没来由地蓦地想到。

栞又看了看凪沙。

“那……我试下……”她小声说完，抱起连衣裙快步走向更衣室。

更衣室的柔和灯光下，栞捏着新裙子比在身前。镜中的她穿着难得的漂亮衣服，痴痴地看着自己，样子陌生中甚至带着一丝古怪。

她岔起双手重新把裙子抱在怀里，布料滑落在胸前，搭在手臂上。镜中重新映出制服的模样，熟悉而让人安心。

会是什么样子呢？

栞低着脑袋缓缓脱下制服，小心地将裙子套在身上，带着好奇与些许不安，抬眼望向换衣镜。

果然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怪怪感觉。并非是单纯的好看或者难看，只是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但甚至不敢确定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

她用手拉平衣服上的褶皱，微微张开双臂，打量着镜中自己的模样。

这算好还是不好呢？没什么穿给人看的自信。但既然不觉得很糟，是不是也算一种不错呢？

栞转身挪向门口，伸手轻轻掀开一条缝，理所当然地看不到什么东西。她鼓起勇气，把帘布彻底拉开。凪沙正站在几步之外，侧对着更衣室摆弄着手机，听到动静后下意识地扭过头来，视线相交的一瞬——

时间仿佛定格在此刻。

“怎么样？……”

好奇、不安、期待……种种思绪在脑海翻涌搅动，让栞晕乎乎的无法思考，只是半盯着凪沙脚下的地板等待她的反应。心跳逐渐快了起来，呼吸都变成了手动模式。

会不会很奇怪？她觉得怎么样呢？万一…万一觉得好看的话……栞只感觉大脑快要宕机了。

“嗯——”凪沙歪起了头沉吟着。

栞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在这里等我一下！”

凪沙蓦地扭身走掉了。这突然的展开让栞不由得怔在原地，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她低下头又看了看身上的裙子。

应该，不糟吧？

心跳像时钟的指针，在等待中滴答作响。当凪沙风风火火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里时，栞安心之余，不禁好奇起来。只见她手里捏着一个小物件，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叶脉造型的发夹。

凪沙快步走到她跟前，刚抬起手却又顿住，随后若无其事地把发夹递了过来：“戴上这个试试。”

栞接过精致的发夹，低头拨开额前长长的刘海，用发夹固定在鬓边，视野变得明亮，一时间只觉有些刺眼，不太习惯。

“嗯，感觉不错！”凪沙故作姿态地说着，朝栞笑了笑，“不愧是我。”

“这个的钱，我付你……”

“没事啦，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送给你了。”

栞伸手摸了摸发夹，也不再争辩，低声“嗯”了一下：“谢谢……”

“比起这个，”凪沙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两件似乎早就选好的衣服，“也试试这几件吧。”

栞愕然呆在原地：“还要试吗？”

“当然啦，来都来了。”

看着眼前的盈盈笑意，栞认命般地伸出了手。

……

好累。

栞提着购物袋跟在凪沙身后，满脑子都只剩下这两个字。继服装店之后，凪沙又拉着她去了饰品店、玩偶店、书屋、电玩区等等，几乎把整个商场逛了一遍。从来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何况还是在周末，这对于没什么体力的栞而言，实在有些累人。而在这过程中，凪沙始终兴高采烈地迈着步子，不时向周围张望着寻找下一个目的地，就像走进游乐场的孩子一样不知疲惫，和身后步履蹒跚的她完全不是一个样子。逛街时的她好像换了一个人，看着她那充满活力的样子，尽管双腿愈发沉重，栞一直也没能开口要她停下。如此，直到傍晚时分。

商场里的人潮明显已稀少了许多，餐厅门口都排起了长队。凪沙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步伐却逐渐慢了下来。

她也累了吧，毕竟时间的确已经不早了。栞心想。

天人交战了一会，栞最终还是选择出声叫住她：“藤泽同学？”

凪沙似乎没有听见，依旧慢悠悠地走着，没有回头。

“藤泽同学？”栞稍微提高了音量。

“嗯。”

这次她停了下来，应了一声，扭身朝栞笑了笑。但那笑容却带着几分难掩的落寞，瞬间把栞“今天先到这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一时说不出口。

“……我们去附近的咖啡厅坐会吧。”栞柔声提议道。

“嗯。”

两人重新迈开步伐向着最近的咖啡馆走去。这次，换成了凪沙小步跟在栞的身后。

凪沙突然的反差和反常的状态让栞有些无所适从。脑袋里乱糟糟的，思绪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泛甜的胸口，惶恐的心跳，在意的身后，和隐约的恐惧……种种情感交织着，郁积在心头与脑海，只觉得更累，连呼吸都显得吵人。

栞沉默地走在前面，尽力压抑着向后扭头的冲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正沉思中，右手猛然间被无声牵起，传来软软的触感。而那只手只是轻轻地扣住自己的手掌，用着不被甩落的力度牵在身后，全不似以前那般强硬。

犹豫过后，栞回握了上去。两人仍旧一前一后地走向咖啡厅，彼此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