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迷宫狂想曲
漆黑的八眼凝视着小小的红发少女,这个异物在破坏自己的巢穴。
烦人的钝锯声在洞窟回响,艾维觉得自己的心脏随着声音在激烈跳动,手也不住地颤抖。
恐惧?兴奋?
她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的情绪。
莉雅没有再叫唤蕾奥菈的名字,收起翅膀落在蛛网包裹的骸骨上,枯脆的骸骨断裂,头骨滚落在地。
白羽鹦鹉把锁骨当成栖木,静静地在一旁注视着红发少女。
亡骸蜘蛛的移动并不需要挪动足部,它能够在蜘蛛网上闪现。艾维只顾着攻击小型蜘蛛,没注意到闪现的阴影,反应过来后,漆黑的节肢就已经划破空气,直取她的腹部。
即使本能地后撤,却仍未能完全避开,亡骸蜘蛛的触肢把红发少女钉在地上。
……红色的制服下是血色的衬衣,白色的衬衣被鲜血染红,地面被深红的液体浸染,束起的红发散落在地上,坚硬的长足刺穿脆弱的肚皮。
极痛的情况下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艾维只能用带着红色龙鳞的双手抓挠着蜘蛛的长足,硬质的爪子抓挠黑色的长足,仅留几道浅浅的白色划痕。
大概是留意到甲壳被抓伤,蜘蛛动了动长足,带着倒刺的节肢勾动红发少女的脏器。
内脏被翻动,喉咙里的尖叫被血液堵住,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艾维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
腹中的内容物被牵动,剧痛在腹腔扩散,完全无法定位哪里受伤。
跟小时候遇上熊的时候不同,这次的脏器没有被拉出,也没有被撕咬,除了有点晕,自己还能动。
龙爪刺入长足,火焰从指间溢出,蜘蛛的前节被火焰炙烧。
火焰攀上节肢,蜘蛛本能地撤回前肢,倒刺勾破脏器,鲜血涌出。
艾维的手按着血流不止的腹部,以赤色的龙焰烧灼,创口瞬间愈合。
她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金色竖瞳凝视着地上的血迹,人失去多少血会失去意识?
忘了,但是记得又如何,自己并不完全属于人类。
毒性让思考迟缓,失血让行动迟钝。
黑色的长足扫向红发少女,胸膛传出清脆的声响,艾维落在蜘蛛网上。
火焰燃烧,蛛网融断,她落在地上勉强站稳。
体温不断攀升,鲜血沸腾,试图让破损的脏器愈合,胃部却传来灼热的抽搐。
牙龈深处的骨骼正逐渐重塑,犬齿后方的牙在生长,不是人类用来研磨的牙齿,臼齿在变化,是用来撕咬猎物的牙齿。
小型蜘蛛被自己撕碎,手上还残留着的青黄黏液散发出腥甜的味道,莉雅啄食蜘蛛脏器的画面在脑海浮现。
舌尖舔过尖锐的牙齿,喉咙的深处发出响声,艾维咬紧发痒的臼齿,咽下混合鲜血的黏稠唾液。
鸟吃虫子,魔兽吃魔兽,魔物吃魔物,龙吃……什么?
心脏剧烈鼓动,每一下的收缩都引起痛楚,每一下的舒张都在加速毒性蔓延。
视野忽明忽暗,眼前的景象出现重影。
意识早已摇摇欲坠,亡骸蜘蛛的螯肢不断互相摩擦,无法咬合的齿轮声刺入耳膜,烦人的钝锯声研磨着意志。
艾维捏着被冷汗和血液浸透的外衣。
每一下呼吸都像吞咽沸腾的铁水,灼热的吐息灼伤喉咙,血液仿佛被岩浆替换,心脏被烧灼般疼痛。
亡骸蜘蛛的附肢给垂死猎物送上最后一击,长足击向无力的敌人,节肢刺穿少女的胸膛。
艾维能清晰地感知胸膛中有什么破裂了。
黑色的节肢收回,鲜红的血肉挂在倒刺上……
是心脏的碎片……
眼前的景色失去色彩,四周只剩下一片黑暗。
死亡应该就是这样吧……
艾维恍惚地想着。
但奇怪的是,死亡带来的不是寒冷,而是灼热。
失去心脏的自己理应死去,可是自己还能呼吸,每一次的换气都感到温度在攀升,身体也越发炙热。
就跟被熊撕开肚子啃食脏器时一样。
喉咙深处传来烧灼感,呼出的不是水雾,而是滚烫的白烟,每一次的呼吸都像吞咽着烈焰,高温把喉咙灼烧。
沸腾的血液在体内流动,身体从内到外都被沸腾的铁水浇灌,热量无法散去。
少女只觉得自己被人扔进熔炉,不曾感到烫的皮肤如被火烧般疼痛开裂,硬物在刺破皮肉,冒着热气的鲜血滴落。
骨骼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一度下沉的意识被剧痛唤醒,好不容易长好的骨头却又被别的骨头压碎,疼痛让少女无法彻底晕过去。
想以双手撑起上身,高热却从红色的指间溢出,岩石的地面被熔化,赤红的岩浆从指缝间涌出,失去平衡的少女再次倒下,岩浆四溅。
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腥甜,混合着灼热,唾液滴落在熔化的地面上,水分瞬间蒸发,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全身的血肉仿佛被投入铁水,身体被困在燃烧的躯壳中,每一个细胞都被烧融。
白色的鹦鹉就站在骸骨上,黄色的眼睛注视着因痛苦而扭曲蜷缩的的红发少女。
背椎不断向下伸延,尖锐硬鳞从皮肤钻出,黑色的利爪把指头置换,双腿的趾节拉长,后跟提起。
蜘蛛的剧毒会侵蚀肉体,龙血会为了驱赶异物而奔腾,赤红的火焰正从内到外把肉重塑,红色的孩子马上就会回归。
龙鳞少女浑身散发着炽热,赤裸的身躯躺在岩浆上。
人和一半龙魂,置换后也保持着人的形态,也就多了条尾巴,别说角,连翅膀都没有。
有什么搞错了,莉雅歪着头凝视着地上的半龙少女。
鳞片的颜色极似,火焰也确实是赤红,却并不是自己的孩子。
“斯卡莱特。”
莉雅尝试呼唤自己的孩子。
红发少女依旧躺在地上,没有听见鹦鹉的呼唤。
可能只是太累听不见呼唤,但莉雅也无法再试探。
刚才的亡骸蜘蛛因为火焰而退避,火焰已经熄灭,现在的艾维不过是一只虚弱的半龙。
来日方长,她早晚能想起自己的。
莉雅从骸骨跃下,灰色的鸟喙敲击红色脑袋。
“艾维!艾维!”
刺耳的鹦鹉声从头顶传来,意识随着鹦鹉的声音逐渐浮现,艾维感觉自己躺在温暖的水池,空气中弥漫着腥臭,还有烧焦的气味。
全身仿佛被碾碎般疼痛,每一块肌肉都抗拒自己操控,身体无法活动,视野也一片模糊。
撑起上身,却发现自己在泥泞中。
脸被汗水黏湿,水分烧干,残留的盐晶让皮肤发痒,她以手背拭擦发痒的脸颊。
手刚抬起,黄澄的泥泞掉落,沉重的声音让艾维注视着地面。
黏稠发亮的泥巴,不,不对,是熔岩。
为什么这里会有熔岩?为什么自己会躺在熔岩中?
艾维扭头四周张望,这里是岩石洞窟。
她伸出手,触摸滚烫发亮的熔岩,却发现自己丝毫无损。
“咕——叽——!”
鹦鹉发出前所未有的叫声。
刺耳的鸟叫在耳边回响,艾维被吓得缩起肩膀。
迟钝了半刻,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躺在熔岩中。
心脏被蜘蛛的节肢贯穿,龙焰让生命延续,自己再次活下来了。
艾维望着地面的倒影,尾巴就垂在身后。
身上覆盖着金属色泽的鳞片,赤红的尾巴也从尾椎骨延伸,明明没有用高阶魔法,怎么一直藏着的特征却都显露出来?
钝锯的声音越来越近,艾维记得那就是亡骸蜘蛛的声音,攻击自己的魔物就在附近,金色眼眸扫视洞窟的每一处。
魔力的异流触及皮肤,战栗的感觉从后方传到,魔物就在背后。
但身体却如同高烧过后,艾维的四肢使不上力,脑袋也有点迷糊。就算知道蜘蛛就在身边,她也反应不过来,长足扫过少女的身躯,她只来得及举起前臂挡格。
地面被体温熔化,无法站稳,红发少女被节肢的长足扫上半空,重重撞在岩壁上。
岩壁的碎屑落在艾维的身上,暗色的沙石被点亮,变成亮目的黄澄色。
而那击中她的节肢已经烧断,只剩下焦黑的断茬冒着黑烟。蜘蛛口部的螯肢持续磨摩,如尖锐的嘶鸣般,声音越来越刺耳。
艾维扶着墙爬起来,触碰的位置没有熔化,冒出阵阵的白烟。
体温正在下降,亡骸蜘蛛也看出来了,红发少女的热气正在散去。
已经失去了一条腿,亡骸蜘蛛没有再尝试,以嘶嘶的声音召来自己的孩子。
蛛群从蜘蛛网上爬来,大量的蜘蛛蜂拥而上,密密麻麻的黑影覆盖着洞穴的岩壁和顶部,艾维背靠着岩壁,热量被冰冷的墙壁带走。
黑色的蜘蛛包围红发少女,艾维勉强躲过几波攻击,红鳞的利爪撕开蜘蛛,青黄的体液溅在身上,腥臭的气味涌入鼻腔。
艾维的视线落在蜘蛛裂开的躯体上,黑色碎块流出的青黄体液让人恍惚。
空荡的胃部再次抽搐,唾液溢出。
咽下过多的唾液,舌尖润湿干燥的嘴唇,咬紧尖锐的臼齿,牙龈的痒意却无法缓解,眼睛也不住地望向手中那散发着腥味的液体和碎屑。
忽略蠕动的胃部,抑制牙龈的痒意,艾维甩开手上的碎屑,专心对抗下一波的蜘蛛。
力气早已耗尽,利爪无法完全撕碎蜘蛛,蜘蛛爬上同伴的尸体,蛛群越叠越高。
一只蜘蛛爬过颈部,长着纤毛的长足踏在嘴边,节肢前端滑入微张的唇,纤毛拂过牙龈,硬质的节肢刺痛舌尖。
舌尖刺痛,瞳孔收缩,意识模糊,牙关猛地合上。
节肢的硬壳破裂,蜘蛛挣扎,腥臭的体液四溅,顺着舌头流入喉咙。
腥臭的气味从喉部涌上鼻腔,艾维感到胃部在收缩,强烈的异味让身体在自主排出这些物质。但是喉咙却在收缩,无法吐出,青黄体液流入空虚的胃部,干渴的肠胃把这些异物瞬间消化。
人类的食物无法填满空虚的肚子,艾维不是不知道,她早知道自己需要的不是面包和热汤。
魔兽肉能给予霎时的满足,只是不想去联系两者的关系。
魔兽吃魔兽,魔物吃魔物。
红鳞的利爪刺入甲壳,青色的体液溅在脸上。
脆响传入脑袋,黏稠的口感让人迷醉,各种气味在鼻腔纠缠。
腥味、臭味、涩味。
恶心、渴望,吐出、咽下。
不够……不够……
金色的竖瞳变得浑浊,她抓着另一只扑来的蜘蛛,獠牙刺入漆黑的甲壳。
咀嚼的快感让牙齿越发锋利,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进食还是在战斗,只是想吞掉眼前的一切
人形的魔物啃食着八足的魔物,小型的蜘蛛经不起撕咬,金色的眼眸锁定那只巨型的蜘蛛。
亡骸蜘蛛惊觉少女的变异,试图攀上蛛网扭曲空间。
殊不知附近的织网早在少女自燃时已经被烧毁,而红色利爪已经刺入自己的甲壳缝隙。
利爪撕扯,獠牙撕咬,青色的体液喷溅,亡骸蜘蛛浓稠的魔力不断涌入口中,滋润着少女干渴的身体。
防御被剥开,血肉被吞噬,亡骸蜘蛛的挣扎逐渐微弱,巨力扭断破损的肢节,用最后的力量甩开断肢和红鳞少女,蜘蛛拖着残破的身躯消失在黑暗中。
蛛群如黑色的浪潮湮没红鳞少女,无数细长的节肢划过皮肤,腥臭的气味充斥鼻腔,艾维本能地吞食周边的一切。
破碎的脆响此起彼伏,毒黄的体液浸染利爪,咀嚼和吞咽的快感让意识落入混沌。
初生的婴儿不懂礼仪,直接用獠牙撕咬食物,孩子沉醉在本能当中,浑然不觉自己的身体也被蜘蛛撕碎。
岩石上的白鹦鹉注视着红鳞少女,展开翅膀。
***
地上布满大量的残节和甲壳,有些蜘蛛被整齐地撕成两半,更多的是只剩下残破的外壳,洞窟中弥漫着腥臭和血味。
蕾奥菈拨开蛛群,是衣不蔽体的红发少女,蜘蛛的青黄体液沾满全身,赤红的发丝被血染得发黑,浑身鲜血的身上却没有伤口。
她跟着白鹦鹉来到这个满是残骸的洞窟,看到的是无数的蜘蛛堆积在艾维的身边。
尽管很多疑问,蕾奥菈还是给艾维披上外套,身体被摇晃,艾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艾维,还好吗?”
蕾奥菈的声音穿透混沌。
看见眼前人的面容,艾维瞬间清醒过来。她猛然坐起来,低头望着手背,然后扭头扫过自己身后,手摸自己的后腰,红鳞和尾巴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是不知道何时消失,更不知道蕾奥菈有没有看见自己身上的鳞片。
艾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蕾奥菈的表情,希望从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找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蕾奥菈……我……你……”
艾维张了张嘴,结巴地吐出支离破碎的词句。
“回去再说。”
在闲聊间蜘蛛已经围上来了,蕾奥菈拉紧艾维身上的外套,娜塔夏和埃塞尔可支撑不了这么久。
蕾奥菈扶起艾维,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艾维的体重让蕾奥菈有些吃力。
“我自己能走。”
不需要搀扶,艾维站直,把手收回。
“好吧。”
她执意要自己走,蕾奥菈无奈地放手。
漆黑的双眸不时瞥向摇晃的身影,艾维偶然会踉跄一下,蕾奥菈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躲开了。
从十层回到地面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迷宫的本质就是古人的居所,自然有垂直的楼梯连接各层直通地面,分散在四周的楼梯只算捷径和小路,据说是当时居民为了方便而建造的支线通道。
不过再快,在满是蜘蛛卵囊和泡沫的楼梯攀爬还是花了点时间。
跟下去的时候不同,幽暗的石砖梯间已经没有多少蜘蛛,充其量也就是几只亚成蜘蛛和大量的幼蛛。
梯间回荡着脚步声和黏稠的泡沫声,蕾奥菈时不时回头确认艾维的状况,步伐不稳的艾维跟自己保持着距离,她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随着高度攀升,空气渐渐变得清新,离开腥臭的地下空间,映入眼中的是明亮的灯火。
然而,地面的入口已经不再是学生们熟悉的景色,蜘蛛的织网在走廊交错,白色的蜘蛛网在柱子之间架起桥梁,雪白的丝网从空中垂下,一只只漆黑的蜘蛛在蜘蛛网上爬行。
学生们都聚集在旧校舍,剑刃与魔法交错,大家在跟蜘蛛战斗。
要不是一路数着楼层,她们还以为自己还待在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