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曲野大宅后，曲野珉便继续回到工作中。先前她本来打算着要对公司的经营方针做优化调整，于是在和她这一边的人简单讨论过几次后，让人去写了企划草案。企划草案早就写好发给她了，但她看了之后并没有及时回复，或者说她本来想回复的，但是给忘了。因为她最近忙于思考人事调动的问题，说直白点就是考虑如何让曲野随怀的人失去实权。然而，她现在却将那份草案从电脑里翻了出来。她怀着新的想法再次阅读着草案。

曲野珉家里的公司是做酒业的，这说到底还是传统行业。公司的酿酒厂就设在奉原，凭借这些年来在奉原的积累，除了主营的酒业，曲野随甫也在奉原经营了一些物流产业，显然是为辅助酒业而设立的。曲野珉打算让公司融入互联网时代的风格，增加年轻消费者。比如：和受年轻人喜爱的饮品或甜品品牌联名，推出时尚、价格较低的新产品，例如低度数的果酒、气泡酒、无酒精冰淇淋等。线下零售方面，注重在连锁便利店、超市的销售，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将产品主要放在餐馆销售。线上则运营品牌的小程序，网店。——诸如此类，曲野珉对着那份草案修修补补，写了好多批注，再发送、再讨论，将它一点点完善着。

她敲击键盘的时候，眼睛紧盯着屏幕里的光标和字符。通篇企划，行文中全是专业术语、数字和表格，但怎么就是感觉像一封情书。这份企划，不仅是为了公司的发展，也是为了曲野筱。和曲野筱见面后，曲野珉意识到曲野筱在自己的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而若是要将曲野筱留在身边，可不是从前那样凭着小手段就搞定。曲野筱已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不再像青春期的少女吃那一套了，而且就算曲野珉成功了，那也是侥幸——因为那样做，她们的关系不会长久。这样，曲野珉必须要清晰地在自己的未来里给曲野筱标出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不在她的身后，而是在她的身侧。

曲野珉的设想是，将企划草案发给曲野筱，让一直在互联网行业工作的曲野筱加入到她这边，和她一起完成新企划，也欢迎曲野筱向她推荐合适的互联网人才（比如品牌运营、宣传等）。无论是事业，还有和曲野筱的亲密关系，曲野珉无法保证一定能处理得让自己满意，但是她还是愿意去尽力尝试。目前她希望曲野筱来做数据分析师的工作，因为公司作为传统企业，数据库一直没有做好，现在如果做数字化转型的话，肯定有适合曲野筱的岗位。当然这只是她粗浅的打算，落实到具体岗位的话，她会和曲野筱充分讨论。所有的入职手续都会照章办理，薪资、福利明明白白地谈好。这是雇佣关系的方面，在曲野珉的私人关系方面，她会给曲野筱一些股份，那些股份将会从曲野随怀那边里弄出来。

于是，曲野珉焚膏继晷地完善着草案，这草案是她的情书，也是她的承诺。她怀着出奇冷静的心情将修改完毕的草案发给了曲野筱，并邀请曲野筱入职。她只字未提和曲野筱复合的事。发送完毕后，曲野珉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这么做应该属于泄露商业机密，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这企划草案完全是公司内部的东西，且仅在部分高层内传阅。假如曲野筱转头就把草案卖给别的公司或者交给曲野随怀相关人士，那问题可就严重了。自己这个行为轻率、狂妄，还颇有恋爱脑上头的嫌疑。更为合理的做法是先把方案实施下去，过一段时间看见成效后再去联系曲野筱。可是，曲野珉等不了那么久，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曲野筱来她身边，于是就允许自己出格这么一回。而且她相信曲野筱不是那种会卖掉草案的人，曲野筱就算拒绝她的邀请也不会那样做的。更重要的是，她相信曲野筱那天对她说的那句话；她说她爱她。

没过多久，曲野珉就收到了曲野筱发来的简历。她很开心，起码曲野筱愿意跟她商谈了。曲野珉读完简历后火速将它发送给工作伙伴们。虽然如果曲野珉愿意，她大可以自己做决定把曲野筱招进来，但她知道这种做法曲野筱不会喜欢。而且于曲野珉自己，也想要公事公办。这件事的进展意外顺利，期间她还和曲野筱打了电话。电话里她们也只聊工作的事情，曲野珉感觉自己好像在干HR的活。尽管如此，能和曲野筱说话，听着电话另一头曲野筱低低的声音，曲野珉心情还是不错的。

几个月后，曲野筱到公司里来了。虽说曲野筱还没有办理正式入职，但起码能常常见到这家伙的真人了，曲野珉觉得自己已经前进了一大步。毕竟，在讨论待遇的时候，曲野珉开的工资是曲野筱原公司的数倍，进来公司后不是打杂，而是直接参与到实际项目中去。曲野珉希望曲野筱能看到她的改变，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俯视着曲野筱，养宠物一样地养着曲野筱。如果她的骄傲阻止她和曲野筱在一起，那这骄傲或许就有问题，就算这骄傲伴随她成长、伴随她披荆斩棘也一样。骄傲的利刃，不该是用来伤害自己心爱的人的。

——从前的她肯定难以想象自己现在的行为吧。曲野珉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神清气爽地为某人“妥协”。她也妥协过，有时是被迫的，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有时虽是自愿的，但那是为了某个长远的目标而一时忍气吞声。无论是哪种情况，心里都不会很痛快。而这次“妥协”则完全不一样了。曲野珉偶尔会想，如果早一点这么做，现在她和曲野筱会是什么样的呢？不过她很快觉得这么想没太多意义，因为正是因为她伤害过曲野筱、乃至失去过曲野筱，才有了如今的思考和决定。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

虽说曲野筱来了公司，事实上曲野珉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曲野筱所在的部门与互联网、数字化转型有关，部门新、业务也新，曲野珉不可能让她空降最高的管理层，这样也太夸张了，就差把“我在搞裙带关系”写脸上了。也就是说，这两人是各干各的活。曲野珉也私下打探过曲野筱目前在公司的情况，反馈还不错。有人一开始还因为曲野筱是“关系户”而担心其能力不足，曲野珉也因此承受了一些压力；但曲野筱开始工作不久后，就以实打实的工作成绩打消了他人的疑虑。曲野珉知道后也稍微松了口气。当然她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工作接触。隔一段时间，曲野珉会听取曲野筱所在部门的工作汇报。大家伙儿在会议室坐好，有时曲野筱也会到场，甚至拿着翻页笔讲PPT。虽然绝大多数时间，曲野珉保持工作素养，在会议中认真发表意见，但就算是她这样的工作疯子，也有忍不住多看曲野筱两眼的时候。曲野珉会注视着曲野筱的黑发，眉目，嘴唇，指着白板的手，陷入两三秒的遐思；或者朝会议桌旁的曲野筱习惯性地、短暂地投去一瞥。除此之外，她不会有任何的举动，而将心思放在工作上。那些电视剧里常见的办公室恋爱场景，在她俩之间一直没有发生。

曲野筱的到来，比曲野珉预料中影响更大。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活力从身体里生长出来。明明事情还是那些事情，要面对的人还是那些人，比起先前，她似乎处理得更得心应手，或者说她的疲惫感减少了。她克制着自己不和曲野筱进行工作以外的接触，这样会让她时不时感到寂寞。就连“寂寞”这种心情，她也是最近才意识到、或者说承认的。从前心中的绞榨和愤懑，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名字。因为两人的工作交集不多，除了在工作汇报的时候，曲野珉很少能见到曲野筱。有一次——也仅有那么一次，曲野珉因为工作上的原因需要去到曲野筱所在的楼层，刚从电梯里出来，她就马上扫视着四周，寻找曲野筱的身影。她很快找到了，看见曲野筱在工位的电脑前坐着，正盯着屏幕。曲野珉表面不为所动，这是她常年练就的本事；但心还是被揪紧了一瞬。她不想让曲野筱看见她，于是她故意绕着曲野筱走，一边和别人低声交谈着，一边从曲野筱后方穿过去。就这样，在她离曲野筱最近的时候，她用力看向曲野筱的背影，恨不得把那背影剜下来刻入眼帘。当然，这只是短暂的一瞬。她很快离开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曲野珉想。尽管她想念曲野筱想得要死，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以疯子般的气力将曲野筱搂在怀里。但是，如果这么做，一切都会变成从前那样。她需要等曲野筱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