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封:
致我最亲爱的林月:
展信佳。月月,好久不见,在那边还好吗?
夏天又到了,昨天我从县中放假回来,又路过咱们一起吃冰棍的那颗梧桐树,我才想起来,第一次跟你遇见的时候便正是这样的夏天。
你还记得吗?我们还是在姑姥姥的祝寿宴上认识的,毕竟只有这种时候,我们这几家没什么交集的亲戚才会聚在一起。当时我们几个小孩被打发出来。其他几个孩子我都记不清样子了,他们好像互相认识,很快结伴离开去玩了,只有我坐在门口对着素描本发呆。那时是你笑着靠近跟我搭讪,后来才知道我们都是镇初中的,我还真没在学校见过你,听了你的话才勉强跟你凑在一起。
二姑说我们实在是有缘,我想说的也对,我不是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性格,没有什么朋友,你却那样自然的接近我,和我成为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们真正亲近起来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如今想来那段青涩的时光,真是怀念。
昨天我翻旧物的时候又翻到那本素描本,里面掉出一片干枯的樱桃树叶,是画画的时候不小心夹进去的?还是你在樱桃树旁看我画画时偷偷夹进去的呢?我至今仍然怀念认识之后,你陪我在镇西头樱桃树下画画度过的每一个周末午后。只是,你离开后,我很久没再去那里过了。
每一次画完画回来,你我都会牵着手沿着马路走回盐镇。总是夕阳正好,我会偷偷迎着橘光去看你笑着讲话的侧脸。惭愧的是,我从来没听进去你讲的那些话,我只记得你的手心很暖。
前天在课上偷偷画画被老师抓到了,画的还是你说最好看的紫苑花。你走之后我可还在坚持画画哦,因为是你说,想要长大后能来看我的画展的,我仍然在为那个理想努力着,你放心吧。
可能是夏到了的缘故吧,最近总梦见你。昨天还梦到你穿着那件荷叶边水红裙子,坐在樱桃树下,靠着我,模糊的唱着那首常唱的歌。要是能再听到你的歌声该有多好,我宁愿再也不跟你抢买糖的钱了。
等到入秋,我就是高三的学生了,时间太快了吧,我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再明年的秋,我或许就该去大城市上学了吧。但是请你放心,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离你都不会再远了。
此致敬礼。
韩施恩
2007年5月28日
次封:
致我最思念的林月:
月月,我想你了。
前不久高考了,我考的并不好,但还是收到了一所大专的录取通知书。我想去上学,我想去大城市看看世面,但是父亲叫我省下这笔钱留给弟弟。我不愿意,父亲把我的素描本撕的稀烂,他说女孩子没有才就早点出嫁,给弟弟挣嫁妆。
可是我不愿意,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那个人我永远也触不到。
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月月,我爱你。对不起。
我怎么能跟父亲说,我喜欢的是你呢?我喜欢的是一个同性,是我的表妹,甚至…
甚至已经死去了。
我还是不愿意承认你死去了,我给你写了两年的信,尽管我知道一封也不会被你收到。我从来不敢在信里提你死去的事,把你当做是搬去了远方一样,只有在构思那些信的时候,我还能有一种你还在的错觉。我真傻,对吧。
2005年的夏天,我骑着自行车带你去买盐。盐袋躺在自行车兜里,后座坐着你,我摇摇晃晃蹬着车,那天明明分外凉爽,我却感到吹来的风如此温热。我多么希望时间停下来,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因为你就坐在我车后座上,因为鼻尖还能闻到你缭绕的体香。那时在透过梧桐树照下的阳光中,我就意识到了,我喜欢的人是你。
对不起,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但你也一定猜到了吧。2006年那天在你家补作业,抄《顶脊轩志》翻译时,你指着“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那句话,跟我说归有光虚伪,你说,要是真的爱妻子,为什么等到亭亭如盖时才写呢。我不懂你的意思,直到蝉鸣声中,你咬破我下唇,铁锈味伴着独属于你的味道涌入我喉腔。等到我颤抖着尝试用手去触碰你的时候,你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般把笔记本盖到我脸上,叫我抄快点。
你一定意识到了吧,我喜欢你这件事情,可是为什么吻我呢?是天气太热,令人头昏脑胀,容易犯傻的缘故吗?还是对我这个爱着一个将死之人的笨蛋,一点神明般的怜悯呢?难道只是单纯想在死前品尝一口禁忌的甜吗?或者…真的是被鬼神上了身呢?我想不明白,我想了三年都想不明白,你总是让我心慌意乱,那一吻或许也是你在使坏,是你想看到我在你樱桃树下的葬礼上,不正常的抱着灵柩哭嚎。
我是个骗子,从来没坦白过对你的感情。但你更是个骗子,你从没告诉过我你的病。你这个骗子,你早知道自己要死了,是不是?为什么要吻我,要给我这个快在沙漠里干渴死的人一点不存在的希望?等到我紧紧的攀住这希望时再无情的以死把它毁掉?
林月,你到底有没有爱上过我?
如果你不爱我,到底为什么要吻我?
又为什么,要在遗书里选择葬在那樱桃树下呢…
我在樱桃树下望着静静靠着我的你,将喜欢的话语咽下去一次又一次。你是否和我一样呢?
那时的我又怎么会想到,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再也不可能传达到了呢。
你是个骗子,我永远恨你。
可是,我的爱也是真的。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我最恨的人。
我跟父亲说好了,他允许我暂时不出嫁,等到来年开春,我就去广州打工去。我当然是骗他的,我要干兼职,省下钱来学画画。总有一天,我要开一场画展,尽管你再也看不到了。这是无用功吧,可正和我仍然爱着你一样,永远不会得到回报,我却不认为这是必须放弃的事。就当作是我的任性吧。
我爱你,我最深爱的骗子小姐。
此致敬礼。
韩施恩
2008年7月16日
间幕1:
月的清光透过邮局的玻璃门撒在我身上,我感到胸口像是被紧紧攥住,关于韩小姐的诸多疑问都已经明朗,我只是实在想不到会是这样悲伤的故事。
还有一封完好的信件,正是她最后投的那封,可我实在读不下去了。
锁上邮局的门,我又踏着月光回家,手里攥着那三封信。夜空星光闪烁,街上只剩灰白色的道路能在黑暗中给我指明方向。
回到家之后,我把三封信放到床头柜上,脱了鞋便上床倒下,我从刚才就有些头脑发麻,想要倒下的冲动终于得到释放。
翻来覆去,我还是睡不着,怎么都没办法把她们两个的故事从我脑海里赶出去,我好想为她们做什么,想来却没有任何可能。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但是我还是想做些什么,坐起身来,我将那三封信又拿起,攥在手里,抚着它们粗糙的黄白色信封,眼睛好像想从那信里索求什么东西出来,怎么都移不开。
坐了半天,微微的光已经透过窗帘挤进屋里。我终于想到了要做什么。镇西边那处樱桃树,林小姐长眠的那个地方,至少我要将这些她未曾读过也无法再读的信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