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充满戏剧性。

我死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正坐在我自己的棺材板上。

记忆不算太清楚，只记得家里闯进来个小偷，为了抢我的戒指一刀子……

哎，不想了。

我低头看那副棺材。

隔着玻璃能看见我那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又僵硬又难看。

真不想让人看见。

我动了动身体，但好像被困住了一样，牢牢的钉在棺材上。

行吧……

原来死后是这样的，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却散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我托住腮，看着来吊唁的人，大部分我都认识，有家属有朋友有亲戚，还有一些久未谋面的同学，看来我人缘挺不错的嘛，人来的还挺全。

但是那个人没来，我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

有点想笑，自己的妻子过世了连根香都不来烧一根，她还真挺我行我素的。

哀乐开始响起来，人们的哭声掺杂在一起。

是要烧了吗？我终于有些害怕了，我这辈子最怕火了。

母亲突然冲到我面前，吓了我一跳，她哭着趴在棺材上，哽咽着想说话，却被旁边的人拖走了。

我张张嘴，到头来我也没有和她好好道歉。

妈妈，对不起，是女儿不孝。

当初为了和她在一起受尽了冷眼，但直到现在母亲依然还是爱我。

我有些恨那个小偷了。

我还坐在棺材上，看着人们把我抬到车上。

这是灵车吗？感觉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也是，毕竟头一回坐。

当了鬼后好像对时间没有多少概念了，一晃神的功夫我已经被抬到了焚化炉前，看着那一簇簇火，我是真想闭上眼一死百了了。

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灼热，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

奇怪的是，我的意识还是没有消散。

我看着那洒满的灰和骨头残渣，莫名有点恶心。

工作人员拿来小铲和一个盒子，递给旁边的人。

我顺着他的手往旁边看，结果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她来了。

没有出现在葬礼上，却出席了我的火化现场。

这人到底是有多恶趣味。

我看向她的脸，一如往常那样面无表情，甚至比平常更冷了。

她嘴唇苍白的吓人，整张脸都没有一点血色，这下都分不清到底谁更像鬼了，我笑了笑。

她这样倒也正常，毕竟她最讨厌臭味了。

听说人火化时有一股浓烈的焦臭味，真亏她能忍得下去。

我看着她把我的骨和灰刨出来，包进绸布放到盒子里。

那盒子也是真小，但是对鬼来说确实刚刚好。

嘿，第二个家。

我好像有点太过乐天派了，真想把我的乐观分给她一点。

随着她抱起盒子往外边走，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也跟着她飘。

这样灵魂都散不了的吗？鬼也太坚强了。

之前离不开棺材，现在是离不开骨灰盒。

她抱着盒子一路往外走，走到一半被我母亲拦了下来。

“你要去哪？把夏柠还回来！你怎么还有脸见她的？你有什么资格把她带走？”母亲说着，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我……”她踉跄一下，使劲抱紧盒子，然后……

扑腾一声跪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蹲下身想抱起她，可手臂却硬生生穿过了她的身体，什么都触碰不到。

“我听了您的话，没有去葬礼。”她说着，明明还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我却能看出她的难过来。

原来是母亲不让她去的，我苦笑一声。

“至少……至少让夏柠跟我回家吧。”她身体发着抖，母亲也气得发着抖。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指指点点，母亲就像是头暴怒的狮子，一个个指着他们骂。

她默不作声，头发低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有人试图拉起她，却被她摆开，她只是这么跪着，像是在忏悔一样。

我见过这样的她，也见过这样的母亲。

现在就像那天一样，我牵着她的手和母亲说我要和她结婚了。母亲气得差点没顺过来气，指着我俩的鼻子骂，我和她就跪着领着骂。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骂累了，狠狠剐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她还是跪在那，死死地抱着盒子。

良久，她终于站了起来 ，我听到她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

我跟着她飘回了家，属于我们的家。

地面上的血渍被洗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没出现过。

她抱着我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就像往常一样发着呆。

她就这样失了魂一样呆着，从下午一直僵到太阳快落山。阳光不再舍得照在她身上，我看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去吃饭吧。

我张开口，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可她就像是听到了一般，站起身走到了厨房。

她以前不会做饭，后来跟着我学过，可到最后也做不成几个菜，但至少学会煮饭了。

我看着她舀出两人份的米，看着她拿出两副餐具，看着她端出来放在餐桌上，一份摆在她面前，一份放在我跟前。

闻不到气味，感受不到冷热，我终究只是个鬼。

我撑着脸看向她。

她吃的很慢，机械般地把饭送入口中，时不时地就会把目光放到我身上。我举起手掌朝她晃晃，她眼神并没有聚焦，只是愣愣的看向我的位置，假若我活着的话会待着的位置。

真是难得，好久不曾见过她这样了。她总是一副高冷的模样，令人捉摸不透。可奇怪的是，每当她难过的时候，我总能察觉出来，所以只有我能安慰她，也只有我能纵容她。

或许是我对她太过留念，灵魂才赖着不走吧。

我是个感性的人，也是个物质的人。我从来不信神鬼，可最后却做了鬼，世事真是难料，老天爷也太喜欢开玩笑。

也许我还是魂飞魄散比较好呢，至少看不到她这样难过。

我伸手去捧她的脸，毫无意外，什么都没能感受到，当鬼可真是难捱。

到晚上。

我看着她把我抱到卧室里……我真是想不到怎么有人会把骨灰放在床旁边。

她关上灯，声音沙哑地对我说，夏柠，晚安。

我俯下身贴在她耳边，说：晚安，莫雪。

晚安，莫雪。

明天醒后，不要再想我了。

……

“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问缩在角落里的她，她好像被我突兀的搭讪吓了一跳，眼睛扫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莫雪，听着就感觉这个人很冷，事实也是如此，回过我一句后转过头就不搭理我了。

我存心想逗她，不断地找话题和她搭话，她也真是有意思，就算表情有多不愿意也多少会回我几句。

后来我被拖去唱歌了，余光不时瞟到她，视线交汇时我朝她比了个耶，她瞪了我一眼后把脸扭到一边，过一会儿又偷偷看我，被我抓了个现行。

我们的缘分从此开始。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但她应该是爱我的，要不然也不会和我结婚。

我们婚结的很潦草，潦草到只是口头说了一句，连张结婚证都没有。

她说要去国外补办一次婚礼，顺带也能把证拿了。

拜她所赐，我工作都多了好几份。

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不会哭也不会笑。

我时常怀疑那天是不是她在开玩笑，我却当了真。

她不曾说过喜欢，我也不曾说过爱。我们只是刚好相遇，恰巧重逢，被时间和命运裹挟着待在一起而已。

那天她让我早早回家，我嘴上答应她，脑袋一转就忘了这回事。

我回来的很晚，陪朋友喝到天昏地暗，到家时我就跟死鱼一样。死鱼一样的我打开客厅的灯后看见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她，那时我真的快被吓死了。

平常这个时候她早就睡了，可那天她就在沙发上坐着，只是坐着发着呆，甚至连灯都不开。

我开玩笑说你怎么跟望夫石一样。她眼睛瞪大剐了我一眼，说，我给你发过消息了，为什么不回我？

我拿出手机看，未读太多，把她的消息藏的严严实实的。我说消息太多，我没注意到，然后把手机扔给她看，回房间里扯过一条浴巾就往浴室走。

到客厅时我被她拉住了，她把手机还给我，我看了一眼，这人把她自己设成了特别关心。

她对我说，我等了你很久。

我看向她，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只是眸子低垂着，散着她的不开心。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本以为她会甩开，结果她却配合着低下头来，这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把手挪开，却又被她抓住。

她的表情好像融化了，我本以为是喝多了产生的错觉。

她拿出一个盒子，看到那个造型的时候我心脏都慢了半拍。

她半跪下来，打开盒子。果不其然，里面是枚戒指。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我笑着跟她说，莫雪，你在玩cosplay吗？cos新郎？她冷着脸，好像是对我无语了，后来酒醒的我也对自己无语了。

她说，你愿意吗？

我愣了愣，没想到我们之间会这样，不是情人的我们却要先一步变成爱人了。

我有些犹豫，但很快释怀。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随便，以后这样随便也无所谓了。

我喜欢她，她也爱我，那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了，随便了。

我看向她，真是奇怪，明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我却能瞧出她的紧张来。

我跪了下来，平视着她的眼，我对她说，我愿意。

莫雪，我愿意喜欢你，愿意去爱你。

……

回过神来，天已经亮了，刚才好像做了个以前的梦，原来鬼也会做梦吗？还是说那是走马灯呢。

身边的她早就不见了。

我闲的要死，坐在床上看着墙壁发呆，就像她一样。

嗳，我怎么也成望夫石了。

阳光撒过来，照在我身上。我抬起胳膊，突然愣了一下——怎么感觉颜色变浅了？

我从床上下来，让阳光洒满我的整个身体。我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果不其然，身体的颜色好像变浅许多，变得更加透明了。

这是不是挺糟糕的？这样下去我好像就快消失了。

我仰躺下去，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我想不出为什么我还留在世界上，也搞不明白多久才会消失。再说了，为什么我连脑袋都没有了还能思考这些东西？

鬼真奇妙啊。

我侧过身，感觉意识突然有些模糊，好像快要睡着一样。有些担心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所以我强撑着爬了起来，继续当望夫石。

可能做鬼了就没有时间观念，感觉流速都变快许多。

太阳落了山，很快又到夜晚。

许久也不见她的身影，空荡荡的房间只留给我一个空落落的鬼，原来等待是如此折磨人的事。

我试着从房间出去，原以为会被挡在门口，结果却轻松地穿门而出。

一出房间就看到躺在客厅地板上的她，似曾相识的场景令我不由得僵住。要不是她的身体还在起伏着，我差点以为她随我而去了 。

她好像喝醉了，好几个酒瓶倒在地面上。

她嘴巴微微张合，我凑近听，才知道她在喊我。

我也想喊她的名字，可我的脑袋像是死机了一样，怎么也想不出来那两个字。

我记不得她叫什么了。

以前的记忆也在逐渐模糊，我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我望向一动不动的她，希望能从她身上找到点她名字的线索，我不想到消失前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也是徒劳，我就这么守着她看了一夜，最后什么也没想起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她呼吸声越来越小了。

我看向窗外，天亮了，这是我死后的第几天来着？

我记不清了，感觉思维越来越迟滞，身体越发的透明。

时间快到了。

已死之人不能复生，未竟之事不能强求。

我是个别扭的人，喜欢掩藏自己，连爱都藏在心底，这些年我一直在反省。

可为时已晚，到头来我还欠她一句爱你。

我躺倒在她身边，手臂环住她的腰。

我轻轻地说：我爱你，对不起。

……

我坐在秋千上，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

这里真是奇怪，就算没有太阳也会这么亮。我想不明白这里是哪，也忘了自己怎么来，脑海中没有丝毫的记忆。

我曾试着离开这，可周围只是泛着一圈圈的白，一次又一次的把我带回到这里。

我只能就这么枯坐着。脑袋空空的，却有种莫名的伤感一直萦绕不去。

过了很久我才记起来一点东西。

我好像，把一个人弄丢了。可我记不得她的脸，也记不得她的名字，记不得有关她的所有事。

我只能徒劳地在这里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竟然开始飘起雪。真是奇怪，我抬头看，明明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然而雪却下得越大越大，仿佛要把我淹没。

一片雪花落下来，贴到我鼻子上。并不冷，反而有些温暖。

夏柠。

一个发着颤的声音传来，冷淡却又莫名炽热。

我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苍白的世界仿佛重新有了色彩。

夏柠。她又喊了一声，我这才意识到是在叫我的名字。

原来我叫夏柠。

她向我走近，消失的记忆随着她的面孔出现慢慢涌上我心底。

啊，想起来了。

我笑了笑，开玩笑地问她：哎，你叫什么名字？

她睁大眼睛瞪着我，下一刻又扑向我怀里，紧紧地抱住我。

我叫莫雪。她说着，吻住了我的唇。

她吻的很用力，仿佛是怕我又会消失不见。我环住她的腰，看她眼泪滴落在我脸上。

原来我一直在等着这场雪。

这个世界下完了雪，我的莫雪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