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Yang的储物柜从来不上锁，谁都可以打开她的柜子，把想要送她的东西放进去。但多数时候，放进柜子的都是一封封的情书。
她向来不爱读文章，要在社交软件上刷到什么长篇大论，她绝对会滑动手指立马跳过，更别说字迹各异的手写信了。但她知道，藏在那些彩色信纸或是作业纸背后的，是一个人的真心——至少，是某一片刻的真心，当然，这里要除掉搞恶作剧戏弄她的人。
Yang会把信纸全塞进斜挎里带回家，打开，耐着性子瞄几眼。你可以认为，“瞄几眼”是那种会惹人恼怒的傲慢，但拜托，她真的已经尽力了。要换做三年级的Coco，不管怎样，瞥都不会瞥一眼这些，好吗？
毕竟，这么受欢迎，又不是她们的错。
但今天有点不同。
打开储物柜，把斜挎包扔进去时，Yang才反应过来，柜子里什么新东西都没有，除了上学期她丢在柜子里的一本孤零零的历史书，还有挂钩上摇来晃去的毛绒怪挂件，以及贴在柜壁上的亲友合照、五花八门的搞怪贴纸、小寸游戏海报和乐队海报——插个题外话，在初中的时候她疯狂迷恋过一个叫Achieve Men的组合，甚至还翘课从岛上坐船来Vale市看通宵演唱会，回家就被她老爹禁足了三天。但是，很快，Achieve Men的成员接二连三被爆出吸食违禁品、酒后飙车致人重伤以及出轨同性模特等一系列丑闻，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床头的Achieve Men大海报撕了个粉碎，把买的Achieve Men唱片也给扔了。转头，她又迷上了一个全是女人的摇滚乐队Vanish into the shadows。
你可以叫她们Vanisher，很酷吧？对，超酷的！就像旧世界毁灭者一样，在毁灭之后创造新生。我，就是沐浴在她们光照之下的重生之人。
——这是Yang写在便签纸上的，她把这张纸贴在了海报旁，这样有人造访她柜子时，就可以看见这句气势十足的话了。
“我几乎都能看到你谈恋爱的样子了。”她舅，那个老酒鬼，路过她房间见她移情别恋，遂调笑道，“嘿，爆炸小妞，你都没在学校里找个满脸雀斑的小子来段罗曼蒂克吗？”
然后，一个柴犬抱枕砸中了老舅的脸。
“啊，我都说过了，我喜欢女人！你要我说几遍？”Yang只穿了一只黄狗袜子，叼着棒棒糖正盘着腿坐地上打游戏，被这么一说，她直接输得回到了游戏开始界面，“不过，你那句‘能看见我谈恋爱的样子’，什么意思？”
“你还真在意这个呀？”她舅捡起抱枕扔了回去，被她稳稳接住了。
“嗯哼。”Yang歪了歪头，她束成马尾的金发从肩头滑落，落到了背间。
“我就是说，你看你追星，断舍离这么干净利落的，要是谈个恋爱，伤的可都是对面人的心。”老舅举起酒瓶，又喝了口，“就跟你那头也不回的亲妈一样。”
“哈？”Yang揉着腿边翻肚皮让她疼爱的柯基犬Zwei，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她最后只是耸了耸肩，又投出柴犬抱枕砸向她舅，“我才跟她不一样！”
但老舅闪过身，躲开了她的袭击。
话说回来，现在她的储物柜里没有新来信，她竟有些失落。
啊，Yang，你怎么可以这么自恋！真把自己当Beacon的校园女明星啦？再说，这年头社交软件满天飞，好多人写情书都是把指令丢给AI，等它“写”好，再将其复制粘贴到聊天框，发给暗恋对象的。
毕竟，要知道，她在家写小论文就是这样。
“简直是罗曼蒂克消亡史！”
上学期，在餐桌上，Nora听闻闹得沸沸扬扬的校园八卦后，拍桌而起，说出此言。只是，她把身旁Jaune的牛奶麦片给拍得洒出来了，于是Ren扯了扯她衣袖，示意她坐下，冷静再说。
谁知她的声音更加高昂：“太悲哀了！我们现在的高中生，为了恋爱而恋爱！就手指轻轻一点手机屏幕，就随便约一个看得上眼的人出来，然后拉个手，亲个嘴，再到自家小皮卡车上去做不可描述的事情，不到几天就下头了，两手一甩，分了……哎呀，然后他们还要在自己账号上发点煽情的小论文，祭奠一下这逝去的爱情……”
“你戏瘾犯了。”Yang吃了根蘸番茄酱的薯条，嘴角抽搐了下，评价道。
“确实，理论上，我们可以根据他们的网络动态，推测他们到底在恋爱的哪个阶段。”Pyrrha面带微笑，冷不丁地插了句。
Schnee家的二小姐Weiss原本是在用指甲锉磨指甲的，“我以为你从来不关心这些八卦的，Pyrrha。”Weiss优雅的动作赫然停下，有些诧异地看向Pyrrha。
“噢，Ice Queen，我可以跟你说，Pyrrha其实一直什么都会看，什么都知道点儿。”Jaune往餐桌前探了探身，解释道，就好像他在间接证明他比Weiss更了解Pyrrha，和Pyrrha的关系也更亲密，“她可不像你以为的，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
Weiss略有一丝不耐烦地瘪了瘪嘴，“我没问你。”
“不好意思，就像Jaune说的，实际上我对Beacon的各种消息都很在意。”Pyrrha友好地回看Weiss，看得Weiss有点脸红。
“你看，其实只有你，Ice Queen，才完全屏蔽了所有的消息，连社交活动都不怎么参加，在我们Beacon，简直可以说是‘出淤泥而不染’。”Yang拿起一根薯条，指着Weiss调侃着笑道。
“所以，我们Weiss才能每学期都拿全优奖学金嘛。”Ruby补充道。
“我们？”
“对呀。”
“哇哦……”
“你怎么了，Yang？”
Weiss对这无聊的餐桌忍无可忍了，“你们继续吧，我走了。”
Ruby连忙甩下叉子，跟了上去，“Weiss，你下午想去城里逛街吗？我们……”
“显然，你妹妹好像被人拐跑了。”Ren不紧不慢地点评道。
“她自愿的。”Yang努了努嘴，“Nora，你要不吃那鸡腿，我就拿过来……”
“你们不觉得吗？你们真的不觉得吗！”Nora又加大分贝，把众人的注意力拽了回去，“我要是几百年前那种古堡里的女王，我就会收到很多爱慕者的来信……嗯，我可以闻到那些信纸上的墨香，那才是真爱的证明。”
“但是，你现在拿的是有鸡腿香气的餐巾纸。”Yang插嘴道。
“嘘嘘嘘，我还会有位骑士随身陪同，来，Lie Ren——我睿智而冷静的荣誉骑士，用你的手接住我。”Nora摆出古装剧里女王的姿态，示意Ren托住她伸过去的手。
“好的，女王殿下。”Ren面无表情地照做，接着把餐厅的聚焦点Nora拉着坐回了椅子上。
“你怎么不亲我手背，那是骑士必行之礼！”Nora的戏瘾还没过。
然后，Yang冲他们吐了吐舌头，摆了个鬼脸，“要我不是你们的朋友，我一定会说‘恶心’。”
“小女，你怎如此无礼？”Nora瞪了Yang一眼，从Yang餐盘里抢过热狗面包当做刚刚鸡腿的补偿，“好吧，要我说，Yang……努肿农周到很嘟情说……”
“你嚼完咽下去了再说吧。”Yang点点头。
“我说，现在手写情书可是很珍贵的了，更别说那些手工小玩意儿了。你总能收到很多人的情书，但却一个也不搭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Nora压低声音，“其实，你很喜欢这种众星捧月被大家关注的感觉吧，女明星。”
Yang支起一只手，用手掌撑着脸，眼睛盯着盘子里的一颗圣女果看，“我没想谈恋爱。”
不过，Nora说得对，她很享受被人关注和喜爱的感觉，即使那种喜爱只是停留于浅浅的表面——喜欢她长得漂亮可人，喜欢她性格开朗爽快，喜欢她每天骑摩托车来来去去很拉风，喜欢她打排球很帅气。
“当真？怕不是你以前和很多人拍拖过，所以现在变挑剔了？”Nora才不信呢。
“什么？”
“你不是和很多人谈过恋爱吗？”
“没有的事，我只是尝试过。”Yang眨眨眼睛，眉头微皱，“你哪里听的谣言？”但她嘴边还挂着笑意。
“呃，他们都这样说。”Nora有一点尴尬，“他们还说你……”
在Nora把后半截说出口前，Ren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倒是Jaune愣头愣脑地附和道：“他们说你那个很厉害。”
“哪个？”Yang眯着眼看Jaune，她心知肚明，不过就是想看对面那个男孩手足无措而已。
“就是那些男生喜欢的……呃，你懂吧。”
“哦哦，我懂。”Yang点头，“但是我更懂女孩那个，就是……”Yang伸出舌头，对着空气舔了舔。
这下Jaune果然尴尬得有点无地自容。
老实讲，她完全理解朋友们对她的误解，因为她看上去确实是那种放荡不羁的人，而且，她也的确臭美得有点自恋——就像现在，她看了眼贴在柜门里侧的镜子，依旧对自己今天热辣的造型颇为得意。
但就是这么不经意地一瞥，她瞥见了一个侧影。
她的眼睛停在了那侧影上。
倏地，她感到胸腔里猛地抽动了一下，然后一顿，接着，心跳如雷，咚咚作响。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那是个Yang面生的黑长发女孩：她穿着贴身的灰黑色高领毛衣和深蓝色紧身牛仔裤，高跟及膝靴把她修长的腿勾勒得恰到好处。细看，会发现她的轮廓线清晰又柔和，微卷的耳发像花瓣一样拥着她白皙的脸；她的眉眼微微上挑，睫毛细长，有点勾人魂魄。
Yang看得呆愣在了柜子前。现在，她的整张脸都红扑扑的，还有点发烫；而心脏依旧像鼓锤，猛烈地敲击在她胸膛上——这绝非是她理智所能控制的。
就是这样，那个黑长发的女孩在余光中留意到了她热烈的视线，抬起眼看向了她。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眸，不热烈，但像琥珀般温和又有些深邃，还带着些许隐藏不住的锋芒，现在，正直直地与Yang四目相对。
瞬间，在这对视中，Yang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差点戛然而止。
天哪！Yang Xiao Long，你在搞什么？你盯着她看，都被她发现了！快说点什么，化解一下尴尬！
“嗨，早上好。”Yang的内心早已乱了阵脚，但她依旧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对那个黑发女孩露出灿烂的微笑。
黑发女孩抿起嘴，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早。”她似乎惜字如金。
这就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你说对吧？你……是刚刚才来……”Yang情不自禁地用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金发，她真是难得一遇地紧张。她本还想拉扯点什么，继续寒暄，不料，却被打断了。
“哦吼，自恋狂，新学期快乐，好久不见！”Nora春光满面地朝她奔来，单手搂住她肩，晃了晃她，“你在发什么呆？”
“Nora，很显然，她没有发呆。”紧跟其后的Ren无奈道，“她刚刚在和别人说话。”
Yang甚至没搭理Nora，她的目光仍然紧紧系在那个勾她心魂的黑发女孩身上——而对方，只是抱起两本书，心领神会地对Yang再度轻轻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那是谁？”Nora指着那个黑色背影问道。
Yang愣了片刻，才晃过神来，“你在和我说话？”
“啊？”Nora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转而对Ren吐槽，“她今天是怎么回事？还在梦里没醒过来吗？还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头？哦，天啊，可怜的小Yang宝宝……”
Ren对这番话表示赞同。
“嘿，我很清醒！”Yang关上柜门，“我只是刚刚……很好奇她是谁。”说这话时，Yang十分怀疑自己那粉红的脸蛋会暴露她的小心思。
Nora果真盯着她的脸，“我不认识，Ren，你呢？”
“不认识。”不过Ren有自己的看法，“虽然学校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但是我记得她刚刚打开的那个储物柜，之前一直没人用，大概率她是才来的吧？可能是比我们低一个年级的新生？”
“有道理哦！”Nora鼓鼓掌，对她青梅竹马的推理表示赞赏。
新生吗？Yang倒发现刚刚那个黑发女孩手里抱着的其中一本书是《Remnant现代史（上）》，那应该是他们这学期的课程教材——虽然其实很多人上课根本不会带书，因为那实在是太笨重了。当然，补充一下，这里的“很多人”不包括Weiss Schnee。看黑发女孩去的方向，她很可能正要上Oobleck教授的历史课。那可太好了，因为这也是Yang今天的第一节课——她们会一块上课！
想到这里，Yang沾沾自喜，在心里她鼻子都差点翘上了天。她可真是难得如此聪明啊，竟然能根据细节推测出那个黑发女孩大致的情况。她甚至还有些窃喜，说不定她会是学校里第一个和那女孩搭上话的人——这对她而言，真的超级重要，好吗？
“你在傻笑什么？”Nora狠狠拍了下Yang的肩膀。
“Nora，快上课了，我们先走吧。”Ren拉起Nora的手，往反方向走，不过Nora几乎是为了赶上时间不迟到而无可奈何被拽走的。
上课铃响起时，Yang又看了眼那个黑发女孩的储物柜，她的柜面还没涂鸦，很干净，不过为了区分柜子，她在柜面上贴了带着磁铁的黑猫头挂件。那黑猫龇着尖牙，满脸不耐烦，但却很是可爱，尤其是它还拖着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Yang知道，要是上去戳一下那玩偶猫的脸，它的大尾巴就会像古董店里摆钟的摆锤一样晃来晃去。
忽然，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从Yang心里蹦了出来：
你想给她写情书吗？
可以试试。
再把情书从柜子的透风口投进去。
然而，Yang立马就摇摇头，自我否决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搞什么啊？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你才刚见了她一面，你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你会吓坏她的。再说，就算她没被吓到，大概率也会一脸冷淡地拒绝你。而且，你真的能确定，刚刚的心跳加速，就是心动吗？
冷静，冷静，冷静……
要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