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上来,也不想回头去看。
她以为自己是上位者,以为自己能像喂鸽子一样打发我,她以为随意施舍些什么我就要感恩戴德,好满足她无处安放的悲悯心。
真是可笑又狭隘,她不知道主动权一直握在我自己手里。
我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玩物。她只不过是现在所处环境比我好,给我一些时间,等我离开那栋房子,离开那所学校,像我这样的聪明人轻易就可以把握自己想要的未来。
叫我出来的是她,无所谓我走不走的也是她。她做了羞辱我的事,却连一句道歉都不给我。
这个傲慢的家伙。
反正我也没有希望她追上来,只是出于上位者的宽容给她一次机会,这可以显示出我的气量。
车流来往,一片喧嚣,已经到了八点钟上班的时间。周六的早上也这么吵,是因为能双休的人不多。
我干脆放慢脚步,也能好好欣赏一下这群生命里只剩工作的家伙。这群可怜虫,和脑袋前面吊根胡萝卜的驴一样,永远只看得到眼前,最后把自己活成空壳模具。
我呢,我不在学校,也不用呆在那间屋子里,我是自由的,比他们好多了,我心想。
没有这个潘暖,也没有那个监护人。
今天才刚开始,我可以到公园去转转,那里有一片水池,里面还有养得肥胖的锦鲤,她以后也会胖成那样。
思及此,我心里生出一阵快乐来,把不快挤得烟消云散。
就这么做。
“蠢货。”
哈,全部都是蠢货,她,还有剩下的那一群人。
“那是在说我吗?”
我的身后传来声音,这声音让我熟悉。她跟上来了,那个傲慢的潘暖。
她果然跟了上来,但是什么时候?
一定是周围嘈杂的环境盖住了她的脚步。
“是又怎样?”
“不怎样,但是你今天可答应了要陪我的。”
“我反悔了。”
“是吗?”
“是,我打算回去。”
“嗯,那我也回去,我们正巧顺路,一起走吧?”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见她脸上还带着令人火大的笑。
匪夷所思,她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无视我的挖苦?她的脸皮能这么厚?
不过我不能被她看见我回去的路,今天她不需要等公交车,执意把我送到门口就大事不妙了。
“我不回去了,走吧。”
我走到她身边,依稀能闻到她身上的洗衣液味,或者是香水,大差不差。
还有她手里那两个塑料盒,这个家伙没有马上追出来居然是为了打包。
“那就走吧。”
她没有说要到哪里去,我也没有问。我答应把时间分给她,她要去哪儿和我无关,我要负责的就是待在她附近。
“为什么走了?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了吗?”
“对。”
“那我向你道歉。”
“你确实该道歉。”
她罕见地安静下来,我知道,她现在是在思考些什么东西,她的眼睛盯住前方的某一点不动。
我拽住她的袖子,避免她踢到一块突出来的石砖。
“走路不要发呆。”
“噢,谢谢。”
蠢货,你就充满感激吧。
“你平常怎么过周末?”
“不怎么过,随便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比如?”
“公园。”
我可以不回答她,但我还是回答了。
她带着两份本来打算堂食的馄饨从那家店出来,从碗里再倒进打包盒里,没准儿要受那老板的白眼,我只要想想就尴尬。虽然过错在她,宽容如我也会给她一些补偿。
“那我们去公园吧?”
“做决定的是你,我既然答应和你出来,现在你要去学校我也管不着。”
“嗯……但是馄饨还热着。”
优柔寡断,这不是成功者的特质,她还真是不如我。
“我在这儿等你,你可以蹲在那个垃圾箱旁边儿把它解决了,或者干脆把垃圾箱当成桌子。”
“就不能坐在长椅上吗?”
“那是我要坐的,你就老老实实去垃圾箱旁边,边吃边让垃圾们的气味分子通过热运动进入你的鼻子里,然后跟食物残渣一起滑进你的胃。”
快乐的,畅快的,在我说出这些话后终于解了气。我看见她皱起眉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知道我说对了。
天怎么能那么蓝?汽车的喇叭都变得动听。今天没白出来,挖苦她真是能让我心情愉悦。
“好吧。”
她居然真的蹲在垃圾桶旁边,面对那个红色的不可回收的徽记一边蹲了下去,解开打包的袋子。
滑稽,但是不必再继续了。
“喂!停下!”
“怎么了?”
“你傻吗?旁边就有椅子,干嘛蹲在垃圾桶旁边?”
“我以为那是你要坐的呢。”
她在笑,是那副我不愿意看见的笑脸。
这个家伙,她没准儿是故意的。
“要是在店里解决就好了,外面总觉得会吃一肚子风。”
“活该。”
随便挑了个长椅,我在正中间坐下,她跟了上来和我坐在同一把椅子上,并把其中一份放在我腿上。
“一起吃吧?这次我不会乱动了。”
两个人在一张长椅上不会很挤,但她好像无意地朝我身上靠。我往长椅分另一边挪动身子,她没有再靠过来,是巧合吗?
“可以,既然你坚持。”
无论怎样,食物不应该被浪费。我对馄饨的记忆并不多,大部分印象来自课本的记述。
打开盒盖,先见到白褐色的汤汁,有香料末混在里面,覆盖薄薄一层油,葱花儿和香菜漂在上面,在初春清晨的空气里散出白气和香味。
这里面的馄饨白白胖胖,本身微微透明,透露出面皮中包着的淡粉色肉馅来,它被精心地捏出两边角,盛到勺子里挂上一点油的光泽,实在诱人。
我刚才是不是反应有些太大了?也许她只是想和我分享这个,她是一个蠢货,但她绝不是小气的蠢货。
我就这么跑出来,不是显得我像个小气鬼一样揣测她吗?
馄饨真是奢侈,馅料是和看上去一样的鲜肉,用了不知什么方法,紧实多汁又有弹性,很容易就打开胃口,点缀的葱花恰到好处。
“怎么样?”
“还可以。”
她在看我,她在笑着看我。
她不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她追了上来。
我可以再多分给她一点儿耐心,就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