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是一天,在这个无聊透顶的地方,好在结束了。
白天呆在学校,晚上呆在那栋房子,这两个地方无论哪边我都不喜欢,在白天讨厌学校,在晚上讨厌那个落脚处,只有短暂的往返途中轻松一些。
现在我得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屋子了,希望今天留了晚饭给我。
话虽如此,出了校门,我的腿却往西边擡,那边不是我回去的方向,只是太阳在那边。
她的家也是那个方向,和我的藏身处相反。
……我只是去还个伞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反正那栋房子里也没人等我回去。
到她那里走路大概要一个小时,再回到家就是八点钟,如果有饭可吃,越晚吃饭越晚消化,饱腹感能维持更久。
就这么办。
我是一个做完决定就一身轻松的人,这是一种领袖特质,也是我和只会举棋不定的蠢人的区别所在。
在人行道上的本校学生不多,因为他们大多数有专车接送,余下的会花钱坐公交。我很庆幸那栋房子离学校只有两站路,因为即使更远也不会有人来接我,更不会给我每天坐公交的两块钱。
早饭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消化得干干净净导致身体有点冷。
那个叫孟轲的家伙没说错,天将降大任于我,所以我现在得遭受这些苦难。
忍一忍,隐忍也是我不可缺少的高贵品质……可我也想坐在车上,而不是用双腿来走完三公里的路。
也许我以后可以有一辆自己的车,不需要很好,能装下我一个人就……
不对,怎么净是这些软弱的想法?简直就要变得跟那群白痴一样。
我以后一定会有一辆很好的车,我心想,还会有一位专职司机。
太阳迫近地平线时下落的速度会变快,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只剩下罩在低空的一团模糊的橘红色。
我加快脚步,赶在天完全变黑之前到达地址里提到的小区,跟在出来遛狗的老东西身后进了感应门。
这座小区里有一片水池,大部分地块都覆盖了草坪,和我栖身的地方截然不同。来往的人们穿着也合身体面……
我揪紧了校服上衣的袖口,我的校服是按大号买的,不太合身,这样真的长身体了也不需要换新。
三单元,她的家在十九楼。那个电梯怎么按都没有反应,我只能一层一层地爬上去,上到十八楼的时候有些晕眩,休息三分钟才勉强缓和过来。
希望回去有晚饭可以吃。
我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她,这让我莫名地松了口气。
“韩凉?你怎么来了?”
“我来还你的伞。”
我把书包里那把折叠伞拿出来,递到她的手上,可她没有接。
“走来的?脚不是受伤了吗?”
“这和你没有关系,伞送到了,我走了。”
我应该走的,向后的脚步却有些沉重,也许是因为我闻到了门缝里漏出来的香味。
人要吃饭的,不吃饭会饿死。
我多想就这么转身离开。这个家伙看着我,她让我感觉很窘迫,我不该因为这种事窘迫的,我是一个终究会成功的人,这样的小事不能绊倒我。
“不行,也是我间接导致你的脚受伤。你不能就这么回去,还没吃晚饭吧?留下来一起吃。”
“不……”
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却再次被她拉住我的手。
“妈!来客人了,多准备一双筷子!”
“好嘞!”
从屋子里传来白天在电话里听见过的声音,在我愣神的时候她把我拽进她的家门。
这里很亮堂,而且有人气,我能通过虚掩的门看见厨房里的煤气灶上铁锅升腾蒸汽。
那是她的母亲,不是我的,这是她的家,我是不速之客。
“别客气,随便找地方坐吧。”
她接过了我的书包,把它放在沙发上,直到她因为这个动作而背对我,我才敢咽下口中的唾液。
“听说你发烧了。”
“嗯,已经好了,估计是晚上睡觉着凉了。”
她在撒谎,我知道她是因为淋雨才发烧。
可是为什么?她对我撒谎的理由?还有之前她请我吃午饭的理由?她被我把饭扔到脸上还来帮我处理脚伤的理由?
她果然和那群蠢货不一样,我承认我不大看得懂她了。
我身上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东西。
“这样。我都听你的母亲说过了。”
“哈哈,我去给你倒点儿喝的,红茶怎么样?是今年的金骏眉。”
她似乎在装作听不到。
“我是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淋雨才发烧。你把伞借给我了,所以没有伞用,你怎么这么蠢?”
我没有很多底气说更过分的话,如果她现在把我赶出去,我只会比刚才直接走掉更窘迫。
我该说的应该是谢谢,但我不会轻易对经常能见到的人说这句话,对她也一样。
“偶尔淋一次雨也不错,你说呢?”
“完全不理解。”
“也是啊。”
她倒了一杯金褐色的茶水给我,闻起来有一些甜,喝着也甜,不是糖的那种甜,有一点蜜的味道。
这里的空气陷入凝滞,我从来不是会和人闲聊天的人,她不主动提出话题,我也无话可说。
她还在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从学校到这儿三公里呢。”
“所以呢?”
“你就走过来了,也不坐个公交?”
“我喜欢走路。”
我只是没钱坐公交。
“那也不用为了还把伞就走这么老远呀?我明天就会去学校,顺手还给我就行了。”
她说的很对,而且我也不是会为了还一把伞走三公里的人,我也不太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做出决定,我就不会再后悔。
所以我不打算回答她。
“来吃饭吧,都做好了!”
厨房虚掩的门开了,她的母亲还系着围裙,把盘子端到桌上,这样丰盛的晚饭我几乎没有见过,但我现在只想擡腿就走,出于窘迫。
“妈,她叫韩凉,我的同班同学。”
“啊,这孩子白天给我打过电话说要来看你。”
“没想到这么瘦,得多吃点儿才能长身体呀。”
我不喜欢被人用这种眼神看。
你们该怜悯的不是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我才是更出色的那个,要怜悯也是我来可怜你们。
就是这样。
“小凉?”
饭的热气熏到眼睛了,今天真不走运。
即使感觉窘迫,我却没有像平常那样想要勒死她们,也许其中的心情有些许不同,现在的我无从分辨。
“我没事。”
咸味的眼泪从鼻腔逆流回口腔,它像是开胃菜一样诱发了饥饿。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
“慢点儿,锅里还有呢。”
她的母亲好像挺高兴。我在大量掠夺属于她们的食物,她们居然也笑得出来。
她们都是怪人,和外面的那群蠢货都不一样,仅次于我。
这场晚餐匆匆结束,我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饱是在什么时候了。
“今天时间不早了,客房空着,小凉正好可以在这儿住下,小暖,你去收拾收拾。”
“好!”
绝对不行,我不能呆在这。
“不,我得回去。”
现在已经八点钟了,我本打算还了伞就往回走,却在这里吃了晚饭。如果再花一个半小时回到家,作业勉强可以在十二点钟之前写完。
她们在挽留我,我不理解,明明我没有给她们晚饭的钱,甚至我和她的母亲是第一次见面。
我是一定要走的,不走不行,这里有某种我不知道的东西,我不想冒险接触未知。
“那你去送人家,小暖。”
“收到!”
她挽住了我的胳膊。
你不送我也没关系,也不要拉我的胳膊。
……看在今天的晚饭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