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晴空』

离暑假结束还有28天

男人，女人，小孩…女人………

这是比夏日祭更令人烦躁上千倍的东京……所有人都拥挤在一条街上，但又各自走着自己的路，用一道无形的圈隔开了外界。

不远处的晴空塔从一座公寓的顶端探出头来，我们快到了。

转过街角，顺着这条路望去———高耸的晴空塔屹立于黑夜之中，光束盘绕塔身照射出指引旅人归航的光。

月宫琉璃，一道银河完美地融入了没有星空的夜里，这是这座霓虹迷宫里的一道信标。

「真壮观啊」

姐姐说的没错，我想大多数人在如此的情况下或多或少都会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此时的我，似乎迷失了，迷失在东京的花红酒绿里。

霓虹灯牌闪烁着，马路上是汽车略过的呼啸，有人欢笑，有人沉默。

这些画面开始逐渐模糊，卡顿，耳畔的声音也是多么遥远。

……流逝，瓦解，我感到在这本词典里人们只不过是一页里的一个标点上的毛边，融入在里面，随后迎来个体的死亡…

我讨厌这样…

我不属于这里

「不过只是一座塔罢了」

我们的家乡没有这样的塔，也没有这样的高楼大厦。

但人们并没有因为缺失一座塔而失去什么，也没有因此去造一座塔。

一切，都不会改变……

这样的东西，怎么都无所谓。

「可葵难道就不想世界多出一些色彩吗？」

「太多的颜色混在一起最终只会留下一片默哀的黑」

姐姐，只要你还在，我的世界里就不需要那么多的颜色。

「倒是姐姐你，居然会对这些感兴趣吗？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在我的记忆里，姐姐从未提起离开，即便是她能来东京的国中，她最终也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每次在电视上看见有关大城市的话题时，她也总是会不问不顾。

「我……」

姐姐有些为难地斜着眼，发丝在手指间缓缓盘旋。

我看出她在犹豫，但不知道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葵，这件事等到之后再说吧」

「和暑假末尾有关吗？」

「不是的…」

「那就告诉我吧」

「葵…」

「对恋人也要隐瞒吗？」

「葵…」

「我可是你的妹妹哦」

「葵！！！」

空白，一片空白，寂静，一片寂静。

姐姐她，生气了…我，从未见过，姐姐她居然吼了我…

那个一直温柔以微笑对我的姐姐，此时却…

「对不起」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只能做着毫无意义的道歉。

我不明白，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突然失去控制。

「请不要讨厌我，姐姐」

我小心翼翼朝她挪去，若现在生气的是我，姐姐一定会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但此刻的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姐姐注视着地面，然后缓缓抬起腰，她深吸一口气后又看向我，眼神已然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姐姐。

像是打碎了花瓶还依旧得到原谅的小孩一样，我松了一口气。

「不……葵，是我失态了，让你见到这样的一面」

「姐姐……对不起」

「没事的，葵，别让这插曲毁了我们的约会」

「嗯」

虽说中途有些音符飘到了其他的线上，但演奏者并不在意，况且这里也没有观众。

很快，我们就到了晴空塔的下方。

站在下方看过去晴空塔一下子就失去了辨识度，因为你只能抬头仰望而无法窥见全貌。

不过就是一座塔嘛…

「葵，你说这里有多高？」

「不知道」

「感觉只要站上去就能摸到蓝天呢」

「现在可是晚上，而且就算站上去了也离天空有很大的距离吧，如果真的想拥抱蓝天的话还不如一头扎进倒映着天空的湖里呢」

「……」

「怎么了吗？」

「不……你说的对」

唔…看姐姐这反应，我大概是说错什么话了，早知道要约会的话就提前练习一下了。

我这个人真的完全不会读空气啊，我记得国中时也因为这个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被当作怪人。

「我们上去吧」

电梯很小，但好在只有我和姐姐二人。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坐电梯还要凭票入场的。

我抬起头环顾这座铁壁围成的牢笼。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停的跳动着，除了彰显高度以外没有任何的意义，如果神明没有打乱人类的语言，那么这座塔会不会一直延展到宇宙尽头呢？

至于宇宙，到底又是什么样的呢？

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我该想的事。

电梯终于在数字停止跳动的同时结束了它的旅途，我们越过打开的门，来到了塔里的一层。

与外面的光茫四射不同，塔的内部只打上了一些蓝色的灯光作为场内的点缀，反而是黑暗占据了大多数地方。

这种氛围感和水族馆里很是相似，只是朝向天空或者大海的区别，它们都带给我一种迷幻的浪漫，仿佛你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玫瑰花香。

这么想来，也许更像是小巷子转角处的一间酒吧，在忧郁的蓝调中，唯有冰块碰撞上杯壁的脆响。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你很容易就懒散下去，我转过头看向姐姐，她也在此刻转头看向了我。

我们相视一笑，接着手牵着手朝外面走去。

「葵，那边好像有个回廊」

没错，在这位于450米的高空，竟也有和海底隧道相似的走廊。

来到走廊上，环形的通道在视野尽头处弯曲消失，而玻璃外的，是整个夜晚里的东京。

璀璨夺目…比夜空更像夜空，一片被星海笼罩的夜空。

人们站在地上仰望却空无一物，站在天空俯瞰却星河璀璨。

我想起在列车上见着的黑暗里的些许灯火，它们不在这里……但也依然存在。

「那是东京塔吗！」

姐姐突然抱住我的胳膊把我朝着前面拉过去，顺着她的手指看出去，一座红色的高塔耸立在大地上，它划破了我们周围的蓝色灯光，死死抓住我们的眼睛。

「是的，那就是东京塔」

但…不只是东京塔

还有玻璃上映照出的姐姐激动的脸庞……并不会因为驶出隧道就消失不见。

真美啊………

………

随之而来是片刻的宁静，我和姐姐都一言不发地趴在栏杆上，她看着窗外，我也看着窗外，一开始还能听见的交谈声也慢慢地融化在这夜景中了。

从这里看下去，东京果然是一座迷宫。

我不属于这里。

………

「葵……你想知道吗，刚才的事」

姐姐突然开口了，玻璃里的她依然趴在栏杆上，只不过趴得更低了。

「如果……不，我想知道」

「葵，这可能会打破你的幻想哦」

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

「没事的，我会接受你的一切」

「那好吧…」

姐姐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护栏靠在了背后的墙上。

她拨开发丝露出了那双藏着星空的双眼。

「我呢…其实本来是打算到东京来读书的」

「可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还是选择和你一起留了下来……因为我认为我应该做个姐姐」

「葵，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追赶我的步伐，但为了做一个姐姐，我也一直在不让你追上，因为这样我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一个可以照顾妹妹的姐姐………葵……是你给了我姐姐的身份……之前有段时间你不是躲着我吗？那时我真的快要崩溃了……学业上，生活上，就连你也开始疏远我了，学生会什么的根本不是我自己想去的，你们都把我当作天才，擅自期待我能扮演好所有的角色，但那真的可能吗？」

「姐姐…」

「葵，我也曾恨过你，我恨我什么自己成了姐姐，我把一切的错都归到了你的头上，我也希望有一个姐姐能来照顾照顾我……也就是那时，我发现了，「姐姐」对我来说，既是枷锁也是救赎」

我这才明白，姐姐早上起不来的原因，我这才明白，姐姐为何会学习钢琴，我这才明白………

我真差劲，在姐姐需要我的时候却躲开了，仅仅是因为那虚荣心。

我曾抱怨姐姐不解风情，未能察觉我的感情，可我自己呢，我自己不也是没能发觉姐姐的真实想法吗？

这样的我，没有去责备姐姐的资格。

如果你能早一些告诉我，我……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亲爱的姐姐」

「葵，谢谢你降生于世，我的妹妹啊」

其实从夏日祭后，我所期待的恋人罗曼司并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或许……恋人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所谓「恋人」，不过是一个能一直在一起的理由。

之前我迫切需要证明我要和姐姐在一起一辈子，但如今，这份感情早已就没了证明的必要。

这是一场没有观众的话剧，唯一的观众，就是我们眼里的彼此。

我们的感情，早就不需要这些形式了，而且现在，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我们，永远都会是「姐妹」

这是最初的，也是最完美的诠释。

就着这夜景，再来一次表白吧，不是为了恋人的确认。

而是共同所谱写的爱之恋曲。

「我爱你，姐姐」

「妹妹，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