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琳娜觉得大地很拥挤,人们在大地上堆砌破败或崭新的方块、钢铁的脊椎、冒烟的大爬虫和他们自己。
但天空很美,这片澄澈的蓝是为他们的苦难开的窗,仰望天空时,诺琳娜感受的到太阳和星星的呼吸以及更遥远的樊篱的轮廓,她的同胞们也曾因为惧怕它而不敢冒入——直到第一个人跨越了天空,钢锥如他们的野心一样延伸到了天际。
而在那个几年内,人们在地面上囤积的虫蛀也随之扩增,无限制的财力和资源使天边那头的人更加臃肿,阶级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大。
诺琳娜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潜移默化的消失,饭后的甜点、自己的零花钱然后是自己家的庄园,最后是她的父母。
抬头看向天空,它在灰黑色的氤氲中映出纵横交错的钢铁骸骨——天空是如此丑陋。
不久,他们的技术突破了奇点,这是这个文明的婴儿在襁褓中发出的第一声哭啼,也是一份资格,被视为猎物的资格。
这些孩童在点燃篝火时便被毙命,星球像是被离心的材料,地心磁场的紊乱、外来的巨额矢量将它揉搓,最终坍缩成一滩死寂。
诺琳娜恍然意识到她在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在观测,她觉得自己落入水里,潜在现在空间之间隙缝的水潭里,觉得面前的星星织起一缕缕丝线,送入一片凹凸不平的星云中。不,更准确来说像是瓶子。
「农夫」扯着颗颗金黄的穗子,听着屋上传来的动静,他本以为是那只死在襁褓中的「婴儿」醒了。
——
陌生的天花板。
诺琳娜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床板咯得生疼,她走下楼,迎接她的是一个全身用晶簇和线管连接甚至用液体粘合成的“生物”。
“新囚犯?罕见……提问:我是否可以查看祂们给你制定的程序来满足我好奇?”「农夫」端详着诺琳娜。
“祂们?”
她看不出眼前的生物如何交流,却能理解那些从机体内发出“咚咚咚”声响的含义。
“您是神明大人吗……您把我带到了死后的世界?”诺琳娜想起教堂的姐姐给她讲述的故事:人死后会来到一个用星星架起桥梁的乐园,在这里没有死亡和苦难,每个人能快乐的生活下去。如果这是真的,诺琳娜认为之前自己经历的苦难都有意义。
“神?我只是一介囚徒。”它身上的晶簇随本体的振动而涌动,像鲜活的血管,“你似乎执着于期待那些「渔夫」分享祂们的成果——难以理喻,祂们只会打捞你们这些溺死在自傲中的孩童。”
诺琳娜有些失望,如果没有修女姐姐所说的神的话大家所信奉的信仰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经历苦难,那又为什么要…………
“这里是哪?”她看向四周,一间堆满杂物的小屋,桌上摆放的烛火是唯一的光源,给房间镀上暗黄的滤镜。
“疑问:可怜的小动物,你对信息的获取量低到超乎我认知,这里是“瓶”。”
“瓶?”
“你的眼中那些祂们渴求而已经丧失的东西,祂们需要用来维持思维联系的「养料」——情感。祂给我们创造任何事物的权限,我们只需要做好小蜜蜂,把情感的蜂箱填满”
“蜜蜂……你用了这样的比喻?”诺琳娜以为蜜蜂是她们独有的动物,她还记得帕夏姐姐偷偷带她参观家里的养蜂场,蜜蜂们把她们围成了一团大煤球。
“否定:除了你我和头顶这块幕布,你在这个“瓶”里观测到的一切都由自我的记忆拼凑成易于理解的模样,不仅是我们的对话…”「农夫」打开房门,“外边也是一样。”
柔和的风轻抚着她的发梢,金黄的麦浪向她涌来,一尘不染的天空给她的视野以辽阔与宁静。
“好美……”诺琳娜缓缓走出房门,感受热浪与大地的呼吸。她与父母生活的故乡,那段本该泛黄的回忆,与眼前的景色重叠。
“若让你一直栖居在这里,你会忘记自己的故乡吗?”
“好奇怪的问题。”妈妈也常在我们搬家的时候问诺琳娜是不是更喜欢以前的家,但有家人的地方才会是家吧,可这里不同。
“我想……不会,我的故乡也有很多让我在意的东西:妈妈,愿意一直带我偷跑去玩的帕夏小姐,孤儿院的孩子们………还有——”
那片天空,承载了她所有愿景的一扇窗。
他们在田野上漫步,少女的手拂过金色的麦穗,柔和的风让她鎏金般的金发与麦浪打成漩涡。
对诺琳娜来说这是很怀念的体验。
“过去我与你持有一样的想法,但他们都消逝了,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没有了意义。”
“才不会没意义…”诺琳娜想到了什么,她不想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和珍惜的东西就这么被否定。
“嗯?”
“……不会没有意义的。”
“我羡慕你身上对改变定义的盲目自信,可这是既定的现实,正如…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
“可我会记得你。”
诺琳娜从他疑似面目的晶块中看见了诧异。
“妈妈说过,每个人都在辛苦地活着,他们的存在是在与世界交换礼物,他们留下会足迹,而把世界送给他们记忆。所以,哪怕没有神明,孤儿院的老师也会为准备今天的课程而绞尽脑汁,我和妈妈也会为无能为力的病人送上一簇花……所以……所以…”
她似乎现在才意识到他们都已经不在自己身边的事实……泪珠在眼眶决堤,模糊了她的视线。
“花……”它从这个陌生的发音中听出了特殊的意味。
它依稀还记得对那些所谓神的反抗,那份它曾经拥有的悸动与激情,像浪涛无数次拍打在岸上,可这只能激起微不足道的水花。最终这些随着时间的无尽延伸而变得平静——它搁浅在了岸上。
“……我似乎明白了,你一直在坚持的东西,同样也是他们所嫉妒的——那份初生文明孕育出的令人动容的最原始甚至野蛮的稚嫩与活力。有这样的资本,你们才不会在消亡的虚无中沉溺,而是去接纳他的意义。”
它或许也无法说服自己不想去渴求这一份意义。
「农夫」伸出他身上的晶体,似乎想为诺琳娜抹去眼泪,“那么约好了,小动物,你要为我献上一束花。”
她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痕。“我不是什么小动物……我叫诺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