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现在的你会这么想也正常。毕竟顺风路走太多了，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你又怎敢保证你为这些人指引的道路一定是正确的呢？”

特蕾莎耳边再度传来那虚无缥缈的声音，这一次它的音量比第一次大了些——看来她离这个隔空与她说话的人近了一点。

既然如此，那么此时要做的不应该是纠结发声源位于何处，而是应该顺着这声音的指引继续走下去。

特蕾莎如此想着，阖上了双眼。

她再度睁眼，发现风景又一次发生了变化——眼前雕梁画栋的风格和她记忆中的任何一处风景都截然不同。

她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记忆被强制性恢复——母亲死亡的事情仿佛仍历历在目，这让一度忘记痛苦的特蕾莎再一次被亲人逝去的真相刺痛。

怪不得此前她会对克洛玛女士产生没来由的亲近感，又会对克洛玛女士被伤害如此敏感——看来是因为克洛玛女士身上有着和母亲大人类似的光辉吧。

此刻在特蕾莎身边站着的人不是罗希亚，而是一位有着东大陆居民外貌特征的黑发黑眼中年女性，她身姿挺拔，看起来与艾蕾亚年纪相仿，眼角眉间的细纹是时间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她梳着规整的全盘倾髻，全身被宽大的黑色暗银纹修行袍笼罩。当她看到特蕾莎的目光转到她的身上时，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公主殿下，贵安。”

“请问您是？”

“臣乃东凰当今的灵使长阿玛拉·佩奥利希塔，受艾蕾亚殿下之托迎您回归故里。事出紧急，臣不得不出此下策，令灵使强行将您带回东凰，望您能理解。”

特蕾莎长大后便不喜欢有人向她低头行礼，她走上前，半蹲着把阿玛拉扶起来：“阿玛拉……大人，对吧？先起来吧，您不必向我行礼。

我知道母亲大人在和扎斯提亚斯联姻前本是东凰的王女，但我之前一直以为她和东凰方没有私下联系。她向您嘱托了什么？”

阿玛拉似乎早已算到特蕾莎会这么问，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其实，艾蕾亚殿下早已算到自己会客死他乡。

她因对扎斯提亚斯心存仁善之情，一直拖延着没能完成陛下……现在应该是先王的任务，再加上东凰的名门望族对死亡的概念一直很模糊，所以艾蕾亚殿下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一个月前，她来信嘱托臣不要安排人干涉那个国王的暗杀计划，并把您托付给了臣，令臣在她薨逝后立即着人带您回国，镇压妄图扰乱东凰朝局之人。

这既是为了达成她以死明志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您在扎斯提亚斯少一份牵挂。”

阿玛拉的解释让特蕾莎越来越糊涂，她在脑内快速梳理一番，直到多少有些头绪才继续问道：“我有几个问题还没有完全理解，可以多嘴问一下吗？”

“您会有困惑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艾蕾亚殿下最大的心愿之一便是您和罗希亚可以无忧无虑地快乐成长……只是现在情势已经变了，看来苦痛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说到这里，阿玛拉用宽大的袖子掩唇，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您放心，只要是您的问题，我定会知无不言。”

“当年东凰的王究竟给母亲大人安排了什么任务？”

“十七年前，扎斯提亚斯的外交大臣特来觐见先王陛下，指明此刻正是二国外交关系加速升温的关键时机。

先王陛下秉承着‘礼之用，和为贵’的外交铁则，为表诚意，同意以联姻进一步构建两国友好关系。

一开始先王陛下是想着让扎斯提亚斯的王子入赘至东凰，但那个傲慢的外交大臣拒绝了这个要求，并提议让艾蕾亚殿下到扎斯提亚斯去，携手促进扎斯提亚斯的发展。

于是先王陛下为了温和地扩张领土，也为了给傲慢的扎斯提亚斯一个教训，便让艾蕾亚殿下跨海前往西大陆。

彼时，先王陛下计划先在扎斯提亚斯推广魔导科技，而后大力推广东凰的商品、文化与习俗，最后逐步实现扎斯提亚斯的全面东凰化，将扎斯提亚斯纳入东凰的掌控之下。

可艾蕾亚殿下并不想践行这一任务，便缓慢地在扎斯提亚斯推广魔导科技，搭建和东凰之间的商品贸易航路。”

特蕾莎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她原以为魔导科技的发展对扎斯提亚斯是有利无害的，所以一直不能理解扎斯提亚斯守旧派贵族排斥魔导科技迅速发展的原因。

现在看来，他们除了担心民智的进步会导致人民起义反抗以外，还有抵制扎斯提亚斯的东凰化这一层用意在里面吧？

想到这里，特蕾莎倒吸一口凉气，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东凰王族对生与死的概念和正常人不一样？”

“东凰王室世代受冥神的庇护，因此有一个流传至今的旧制：在王的肉身逝去后，佩奥利希塔的灵使长必须按照王的遗愿，组织开展王的灵媒仪式，将先王的灵魂召唤出来，继续巩固先王的统治，其时效最多不超过二十年。

除此之外，东凰的名门望族也同样受冥神的护佑，有着传令灵使临时灵媒逝者的权力。

正因为冥神的眷顾、王与各贵族对灵媒和操灵术的重视与信任，佩奥利希塔家族才得以延续至今，具备开设道场、培养灵使进行战斗的资质，灵使们也因此具备独特的编制……

总之，因为冥神的庇护，东凰的王族对死亡的恐惧并没有那么强烈——毕竟肉体的消逝并不意味着灵魂的消亡。”

特蕾莎皱了皱眉——此时她仍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所谓的冥神，但她也并不想就此事和阿玛拉争辩，便转而继续问第三个问题：

“妄图扰乱东凰朝局之人具体有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先王驾崩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她先前曾留下‘禁止灵媒她的灵魂’的遗嘱，自认其已经完成了使命。

这一遗嘱传出去后，东凰的男性贵族开始蠢蠢欲动——东凰保留了走婚制，男性只要一结婚，便会失去他们婚前的名声和个人价值。

于是，那些无能又不愿意妥协旧制之辈便妄图和帝国的皇族勾结，效仿西大陆的制度构筑男权社会，可他们却不知道，一旦他们鸠占鹊巢的计划成功，整个东凰都会变成帝国的内部领土之一。

东凰的新贵和当代的王族对这方面的敏感度不高，旧贵族的势力又日薄西山，臣认为东凰此时需要一个新的领头人，将这些人的势头压下去，维护东凰朝局的稳定。

所以臣在先王驾崩前给艾蕾亚殿下去信，征询她的意见，也因此才得到了她的嘱托。”

“既然您也知道罗希亚的存在，那么您应该也知道她是我在扎斯提亚斯的另一个牵挂，为什么不把那个人也一起带回来？”

谈到罗希亚，阿玛拉的眼神闪烁了几分：“艾蕾亚殿下寄回来的嘱托中的确有关于罗希亚的安置问题——因着魔剑的问题还未解决且隐有再起之象，现下还不能把她接回东凰。

东凰对于魔剑使用者的惩罚远比扎斯提亚斯还要严重，如果现在将她接回来，那么依照旧例她必死无疑。

所以我们原想着找到艾蕾亚殿下之前在信中提及的那位‘波斯提亚秘书’，将罗希亚托付给她再安心离去。

但当我们寻过去时，我们发现她已经将罗希亚带走——这一歪打正着让我们对此稍微放心了些，便不再多加探查，以免节外生枝。

既然那位异国秘书是艾蕾亚殿下信任之人，那么想来罗希亚在那位秘书家中过的必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