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房间比伊世想象的要大很多，独立厨房、客厅、书房、卧室和卫浴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空荡荡的衣帽间。冰箱、电视、洗衣机和空调都齐备。只是放眼望去实在太干净了，从墙壁到家具都是素雅的纯白，又不允许她们带进来任何行李，显得格外冷清。
热情的拥抱过后，她把葡萄倒进沥水篮里，这也是白色的。然后从厨房探出头来：“我洗就好，大凤你……”伊世本来想说你躺下好好休息，可是这不是肉体上的疾病，少女看上去生龙活虎、神采飞扬。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大凤上午刚刚去疗养院的射箭馆运动过，中午洗了个澡，现在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没来得及收拾，妖精们正嘿咻嘿咻地研究怎么打开洗衣机——这是一件好事，房间里因此有了一丝生活的气息。
最后，她讪讪道：“等着就好，也让我来做一次服务。”
但是当伊世端出来葡萄的时候，大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接过果盘，自然而然地重新走进厨房：“提督只是用清水冲了冲？”
“嗯？”的确如此，伊世想不明白有什么问题，干脆下意识嘴硬：“我冲了三遍！”
“虽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葡萄的话，果然最好还是要用盐水浸泡几分钟。”少女心想她的提督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服输，哪怕是自己不太了解的领域。不过，正因如此，之后乖乖坦诚的提督才更加美味。“不然只是洗掉了表面的浮尘，还可能有一些农药残留和细菌在，我现在姑且还算舰娘，所以没关系，但待会儿提督也要吃的吧？”
“我也没关系的！我小时候都是直接带皮吃的！”
“提督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她坏心眼地打趣道，顺便伸手戳了戳厨台上妖精的圆脸：“而且，提督根本没有把葡萄梗摘出来吧？朝里的一面都没有冲到水，提督果然离了我们就不行。”
“唔，反正我也就只会签字和批文件。”当然不是这样，伊世故意装出来气鼓鼓的样子。
“知道的话，提督就快去沙发上坐下。”作为婚舰，大凤最知道伊世的性格是极其吃软的，有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提督就像一个小孩子，得要哄着才行。但是，指挥作战时候那敏锐的嗅觉和果决的判断也是做不得假的，镇守府里所有的舰娘都能够安心地把战斗之外的事情全部托付给她，两者合为一体才是只有她所知道的真正的伊世。
想到这里，大凤忍不住要再逗一逗伊世，这也是为了报当年的一箭之仇！曾经少女懵懵懂懂的时候也对任何事情都格外认真板正，不会开玩笑也看不懂微妙气氛，结果经常傻里傻气地被提督拿来打趣。“现在已经很好了，我以为提督会直接拿着篮子出来呢，知道换成玻璃果盘对提督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哦！”
“其实……是因为篮子卡在水池里，拿不出来。”
“啊！”大凤试了试，当真如此。这种大大咧咧的地方，她愉快地想，果然是我们的提督。
她出来的时候，伊世已经躺倒在沙发上了，回归自己最熟悉的状态，十分慵懒放松。沙发是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豪迈地铺进来，温暖宜人，只是一时间晃得令人有些睁不开眼。大凤按下电钮，调整靠上的换气合页，于是外面的喧嚣伴着紫藤萝的香气便也潜入进来。少女捡出一粒青色的葡萄，丢给脚边的妖精，这种同舰娘伴生的神奇生命本不需要吃东西，但它们很喜欢围着食物打转，甚至还能凭空变出迷你的餐具来。投喂妖精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这时候伊世伸了个懒腰，“这是什么？”她好奇的问，在转身的时候拿到茶几上翻开的笔记本。
“提督猜一猜？”
“日记？不对，已经写了很多了，而且是过去的事情。”全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从她们在镇守府相遇的那天开始，刚刚起了个头，其中有些甚至伊世自己的印象都已经模糊了，比如，坏心眼第一件送给大凤的装备原来是钢板一样的增设装甲么？
这笔记里绝对有诽谤，伊世确信。
“是那些我绝对不能够忘记的事，写在本子上的话，就算之后失去了记忆，我也能知道自己曾经和提督共同经历过什么。”少女自然而然地坐在沙发的一头，拍拍大腿，示意伊世枕上来。
原来如此，她蹭到大凤的怀里，掩盖住自己鼻子一酸，可是，这里只有舰娘和提督的事，你不知道，在那之前，我们已经相恋过一次。
“提督？”
“没事了。”
“嗯，”大凤替她取下黑色的大发夹，用手指轻轻抓挠，分开底端窝成一团打结干岔的发梢。然后少女仔细地挑出那些已经斑驳的白发，比先前居然又多了不少。
提督老了啊，她心想，总会有这一天的，但还是太快了。
“提督，是谁陪你来这边的？”这里是舰娘总部下辖的退役舰娘专用的疗养院，离她们的镇守府有很远的距离，坐火车要一整天。而且她知道自己的提督不会开车，出门要有人陪着。
“是金刚啊，怎么了吗？”
倒不是别的问题，就是在梳妆打扮上却是不太行，而且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有染过了。以前在镇守府的时候，只要没有作战任务，早晨替提督打理头发都是大凤自己做的，还包括焗油和染黑，所以大家看到的伊世都是精神英武的模样，真是的，提督不保持好形象可不行。
“那她现在是秘书舰吧？”
“是啊。”这件事伊世记得自己和大凤讨论过。
“别看金刚前辈那样的性格，可是个心细的好姑娘。”那就不奇怪了，这委实不能怪金刚，她是镇守府里的元老，只是性格不适合特别文静贤淑的工作。“我记得就连她自己的头发，一直都是拜托榛名在打理？”
“好像是这样。”伊世蜷起身子，像一只期待抚摸的猫咪。
“果然嘛，提督，我来帮你重新梳头发。”这里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好简单地扎个显得年轻活力的发型，只用头绳的话，高马尾？大凤边动手边暗自琢磨着，顺便问：“那提督和秘书舰都不在的话，镇守府的运行不会出问题么？万一突然有深海栖舰来进攻怎么办？”
“没事的，现在是深海栖舰的稳定期，定期巡逻大家都已经很熟练了。”
“那远征也要安排好吧，提督不在的话，大家都没有办法闪亮亮地去远征了。”
“嗯，至少这一个月，大凤就让我陪在你的身边嘛。”伊世用一种撒娇的口吻说，把建议和忠告都抛诸脑后。她只知道大凤一定拒绝不了，果不其然，少女的表情变得幸福地困扰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啊。”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吃一点水果，和之前许多个休假的午后一样，话题跳跃，有时候就干脆沉默，倾听彼此的呼吸。二十多年过去，她们对彼此的一切都已经很熟悉。
“为什么要去弓箭馆？我都没有看到过大凤你用弓哎。”
“一航战和五航战都是用弓箭的，一直不好意思，我其实也很早就想试试了。”
“那在镇守府里的时候也可以去啊。”
“嗯……那时候我不是秘书舰嘛。秘书舰出现在那里的话，正在练习的大家都会紧张的，结果给人的感受不就会变成视察一样了吗？”
“是哦，我去的时候，她们都一板一眼的，说什么叫正射必中来着。”
……………………
慢慢地，也许是因为阳光太暖和，或者在大凤的身边太安心放松，伊世开始感觉有些困倦了，她不由自主地声音小下去，想要睡着，就像以往在海边听着涛声午睡一样。可是，迷迷糊糊间，伊世仿佛走到了悬崖边上，脚下一滑，清醒过来。
“提督？”少女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动作。
伊世换个姿势，反过来抱紧了大凤腰间，她知道自己害怕睡着。
因为这份幸福已经是沙漏里仅剩的闪亮的砂砾，剩下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