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屏上的青春男女不知疲倦地深情对视着。

和这间包厢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白楚轲突然很想抽烟，但她正在戒烟期间。

心情莫名其妙变得有些烦躁，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有了一丝戾气。

跪在地上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偷偷抬眼看她，发现女人的表情越来越冷，深感自己大事不妙。

他不知道今天白楚轲意欲何为，本来还在等着她先开口，想着看情况随机应变，但现在不得不自己先主动张嘴试探一下。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从哪说起。白楚轲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他又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万一说多了，自己就像个主动交代犯罪情节的傻子一样。

正在纠结之际，对面的女人却先说了话。

“冯老板，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把主意打到那些底层的蠢货身上。但你好像根本就没听进去啊？”白楚轲开门见山，“我有点好奇，钱要挣多少才算挣到够……要挣多少钱才能满足你呢？”

男人惊恐地推辞：“白……白姐，您折煞我了，您叫我小冯就好。”

白楚轲笑起来：“你应该比我大了两轮还多吧？这一声白姐，究竟是谁折煞谁呢？”

男人从善如流地改口叫她的代号：“好吧，白鲸。”然后开始装糊涂，“但是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是……希望您能跟我明说。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白楚轲眯起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老油条。哪怕死到临头，他依然在和她玩无聊的打太极游戏，盼望着对方是虚张声势，盼望着对方是兵不厌诈，在所有的一切摆在明面上之前坚决装傻。好像只有这样说话，这样办事，才能让自己心安似的。

但自己又不是警察，不搞证据不足先拿张询问令把人抓起来看看势头再说的那一套。

她既然今天坐在这里，就没准备两手空空地回去。

所以白楚轲懒得和他废话，直奔正题：“前阵子有个社会新闻好像挺火热的，一对情侣从黑道手里借了高利贷，还不上，想出了一个扮演绑架诈骗警察的方法。最后女的死了，男的判了八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新闻啊？”

见白楚轲如此直接，男人的脑子飞速转动。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笔钱就是他放的。

直接撒谎说不知道有点太假了。他要搞清楚重点，警方现在应该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和证据，但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流到白楚轲的手里。

只要不承认那笔高利贷是从自己这里放的，这事就还有余地。放高利贷的人多了，而他又把事情做得很干净。反正那两个人现在一死一牢，白楚轲现在再想找证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男人并不担心警察盯上自己。

被白楚轲盯上远比被警察盯上要恐怖得多。

但他有点想不明白，只是放了个高利贷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吗？

男人若有所思道：“这个我听说了，当时闹得还挺大的，我记得那个女的是因为判定对警察有威胁被击毙的吧？”

白楚轲似笑非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你觉得这两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评价一下他们的行为。”

男人沉吟片刻：“我觉得……挺傻的。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警察身上吧？我觉得他们直接报警，让警察帮忙去处理黑社会都比这个可行。”

白楚轲听完男人的回答，冷笑一声，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原来你也知道啊？”

随后她猛然甩手打翻了桌上华丽的果盘，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一颗圣女果滚落到男人旁边。

“那你还放高利贷给这些蠢货！是怕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女人突然发火，房间里所有人都吓得低下头不敢动作，努力降低存在感。

跪在地上的男人还在试图狡辩：“啊？我放的？白鲸，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生意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放高利贷？”

白楚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生意做的好好的？那你应该还记得，你是在帮谁做生意吧？”她弓下身子，凝视男人，“你是因为什么才有了今天这个位置，你心里还清楚吗？”

男人赶紧低头避免与她对视：“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我是替您打工的，所以我怎么可能去放高利贷呢！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经营这间店上面！我接手之后创造的营收，您是知道的呀！”

“少和我说这些废话。你该不会觉得今天我是空着手来的吧？”白楚轲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立刻点头，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不出两分钟，门外拖进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男人看到少年，表情立刻变了。

白楚轲笑笑：“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天天不务正业，幻想着学电影里那样去当古惑仔，你应该没少头疼吧？”

她缓缓站起身来，向少年走过去，如同对待垃圾一样踹了两脚，少年立刻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好像以为自己把他藏得很好？实际上……我得承认你的手段确实还不错，如果你这儿子能识趣点，像条狗一样听你安排苟活的话。”白楚轲沉默片刻，像是对地上那把自己刚才随意扔掉的刀重新有了兴趣。黑西装的男人很懂事，在白楚轲弯腰之前走过去自己将刀捡起来，送到白楚轲手中。

一直跪着的男人立刻慌了神：“白鲸！小峰他是无辜的，请您高抬贵手！如果我做了让您生气的事，我愿意付出代价！”

白楚轲气笑了：“我觉得我已经给够你脸了。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她挑挑眉头，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玩味，“还是你觉得，我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真的需要什么理由？”

男人被这股语气吓得双腿发麻。

确实，白楚轲想杀他，根本不需要去做什么调查，也不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一切只取决于她愿不愿意。

自己在这种人面前装傻或者狡辩，实在都太过苍白了。

白楚轲的耐心已经耗尽，她重新坐回沙发上，和男人说了最后一通话。

“我猜你现在很委屈，你一定在想，只是放贷而已，能算什么大事呢？但我希望你知道，是谁给你的资本让你拥有现在的一切，而作为回报，你应该尽到什么样的本分。远的不说，就说现在，旁边的这些个包房里，怕是有不止个位数的政治官员正在颠鸾倒凤忘乎所以吧？这些灰色生意是我允许你做的吗？这些钱……又是进了谁的口袋呢？而你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又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替你上下打点，让你冯老板至今都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好好的？你该不会以为，你至今安然无恙是因为你自己聪明吧？”

“……”男人无言以对。

“这些都没什么。如果我在意你背着我赚钱，我不会忍你这么久。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贪心得忘记了自己是谁，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底层的蠢货身上。”白楚轲的声音越来越冷，“你和官员同流合污，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了自己的事业和脸面，他们不会把你怎样。但如果你把一个蠢货逼急了，他们能做出什么，现在不用我告诉你了吧？而这些莫名其妙的蠢货……会给我带来多大未知的危险和隐患，这些是你负责得起的吗？”

白楚轲在陆玄来咨询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时间线过于巧合，她的感觉向来很准确。所以在陆玄第一次咨询结束之后她立刻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否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置身危险之中。

男人还在无力地反抗：“这只是极个别情况……大多数的时候，还是……”

白楚轲打断他：“哈哈哈，你居然试图去判断一个蠢货的行为逻辑，还想凭此为依据……”她的声音犹如冷血的地狱恶鬼，“看来你也只是一个蠢货而已。”

白楚轲把玩着手里的刀，下了最后审判：“你自己给我一个解决的法子吧。”

男人知道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

他卑微地低头乞求：“我会带着小峰离开北京……不，离开中国。以后任何人都不会从我嘴里知道这段往事。”

白楚轲还在摆弄刀子：“是吗？可是我不信。只有死人和哑巴能让我相信。”

她重新把刀扔给了男人：“你自己选吧。”

房间里重新陷入沉默。

只有奄奄一息的少年发出微弱的痛苦呼吸。

男人跪在地上愣了很久，最后终于颤颤巍巍捡起身前的刀子。

他的手抖得厉害。

白楚轲并不催促，但是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敲击的手显示出她已经非常不耐烦。

男人最后看了一眼男孩，接着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闭上眼睛持刀对准自己的嘴巴。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割下了自己的舌头，随后捂着嘴痛苦地倒在地上，鲜血从手指缝隙间涌出，流了一地。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很诡异。

连健壮的保镖都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舌根发酸。

而白楚轲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毫无波澜地说：“你走吧。怎么不被人发现地离开这里，你比我清楚。”

男人颤抖的身体动了一下，吃力地重新爬到白楚轲脚边，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他流出的鲜血差点染脏白楚轲的鞋子，她嫌弃地挪开脚。

男人已经无法说话了，这个磕头却像是在说：“谢谢。”

随后他拖起地上的少年，缓慢地离开了房间。

白楚轲依然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喊了一声：“芳姨。”

房间角落传来一句回答，一个不起眼的中年女人应声从人群后面走出来，走到白楚轲身边。

“这家店你先暂时打理一下，等我找到合适的接手人选。”

女人恭敬地弯了一下腰：“好的，白鲸。”

“走吧，我累了。”

“好的，车就停在后门。”

白楚轲迟疑了一下。

“算了。”她示意女人再靠近点，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女人一边听一边点头。

……

片刻间，人群像凭空消失一样融入了外面的酒客之中。

这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音乐响着，人们唱着，DJ在台上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双手。

豪华的包厢里恢复了空旷和寂静。

只剩满地狼藉，和一块血淋淋的舌头。

-

“您的餐好了，请慢用。”

陆玄坐在湃Song大厅角落的一张小桌子，喝了一口啤酒：“谢谢。”

她看着刚端上来的番茄意面，皱了皱眉头。

这玩意儿要88块？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于是她用叉子卷了一口面放进嘴里。

味道也很普通。就是最平常的番茄意面的味道。

喝着388半打的啤酒，花88块吃一盘普通的番茄意面，是陆玄所理解不了的消费。

但今天她懒得在意那么多。

周围的气氛迷离而奇异，她已经喝了三瓶酒，脑袋渐渐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这种迷迷糊糊的感觉还挺好的，至少是她平时的生活所不能触及的。

陆玄又吃了一口面，看着大厅中央站在立麦前放飞自我的男人。他唱的不太好评价，她平时可能会觉得吵，今天却觉得这旋律用来下酒似乎也不错。

一曲终了，人群里传来七零八落的响动，充其量算是个鼓励。

陆玄真的有点饿了，加上脑子停止了思考，整个人都非常舒适，于是吃面吃得不亦乐乎。

她喝空了第四瓶啤酒，等待着下一位演唱者上台助兴。

然后，陆玄很突然地愣住了。

她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缓步走上舞台。

热闹的歌曲已经结束，K歌台自动切到了下一首歌。

安静的钢琴伴奏在此刻响起。

陆玄觉得自己喝醉了，她揉了揉眼睛。

然后她确定了一件事。

没错，台上的人是白楚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