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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线
做了噩梦,从华灯初上的闹市区狼狈地回到旅店之后。
客房里,仅仅能听到依纯在浴室中淋浴的微弱水声。
在思考所谓性欲究竟是个什麽东西的过程中,我含糊良久。无法动弹身体。只需屏息凝神,等待讯号,性欲便会喷涌而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没有思考的必要,也没有说明的必要,身体早已将其情形深深刻入脑中,我用指尖轻轻按住那儿,测试手感,任凭枯干的雷声在窗外更加激烈地轰鸣。梅雨季。动物间互相贪求。
唯有雨槌再也不会击落。
空气黏糊糊的。
我欠身逐次按下关闭客房电灯的按钮。吊灯。壁灯。床头灯。稍作犹豫之后,将氛围灯也一并关掉:自己怕是不太需要那种氛围。仿佛只要一切都陷诸黑暗,所有令人不快的事情就能被齐刷刷吸入其中一般。我仰卧在床上,扯过被子,脸朝天花板。天花板的色彩被从浴室的毛玻璃所漾出的橙黄色所侵染,雷声还在持续。这样下去,自己的丑陋依然均匀奔驰而无从遁形,只能持续被动接纳深切的无力感。
「依纯。」
我呼唤玻璃后方纵深微弱然的人影。
❖姊姊线
「刚刚雨下得很猛。」依纯说,「雷也厉害。亏学姊还能睡到现在啊。」
「雷?」我轻轻放下窗帘,转身回到床边。另一个世界的雨丝无声无息地正沿着灰暗色的海岸线垂落,冷雨正是行将降温的标志,但完全没有雷鸣过的痕迹;归根究底,闷雷也不过是这样转瞬即逝的抛弃式用品。
海滩上没什麽人,只见一个穿着荧光黄色雨衣的老头慢悠悠捡着垃圾。乘夜熙攘的游人纷纷作鸟兽散,昨晚还热闹非凡的景点一觉醒来便荒凉至极。我突然想到,依纯的家改成民宿应当不错。
是夜从海滩回来后,我借住在依纯家的客房里,她也早早就来喊我起床。我没有搭乘漫长的轻轨通学的经历,因而对此类健康到发指的作息时间感到难以适应,再说我昨晚也实在没打算留下来的。
「妳妹妹呢?」
「她在附近上学,不用像我们起这麽早。」
我们蹑手蹑脚经过依蓝半掩的房间。女孩还睡着,细细的黑发垂在雪白的脸颊上,呼吸像是机械表运转似的均匀。依纯打开房门,走进去检查了一下妹妹的闹钟是否设定无误,被褥是否盖好,便出来继续和我一同前往餐厅。接着在吕家的父母盛情邀请下,我随之共进早餐。
在乘上电车之前,我们都撑起伞,沉浸在踏上漫长通学道路前夕的散漫思绪中——诚然,也有谈论对彼此都无伤大雅的轻松话题,依纯可是笑到眼角都上扬了,但却是经不起推敲的徒有其表的笑容。当面对那一双坚定而明亮,一般给人爽快宽容的感觉的眼睛时,尽管我明白这大体上出于礼貌,龃龉感仍然势所难免。依纯不可能不细致入微地体察到我对此心存芥蒂,所以其刻意用这种友好的寒暄向我苛责。早上对还在睡觉的妹妹的体贴也是,她无时无刻不在向我质问:『难道妳还能在这里慢悠悠地谈论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吗?』,抑或『难道妳还要逃避对妹妹犯下的罪孽吗?现在她也是我的女友——』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千方百计地点醒我,让我心慌意乱、痛苦不堪。讽刺的是,如果依纯真是这般想法的话,反倒会叫自己有所宽慰。
「噢,那个呀...对了,那是数学老师的嗜好呀。戴着怪里怪气的头巾,生怕别人认不出来。」
走到轻轨天桥的时候,雨空气团正缓缓向着更具深义的东北方向迁移,小鸟的婉啭不停地从清晨蔚蓝色的天空飘洒下来。忧郁黯淡的陡速降温使得我和依纯身上穿着的当季制服,尤其是秋季长丝袜的穿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在露天月台上对抗冷风时,我微微耸起身子,甩动肩膀和手臂,试图将身上吸纳的寒气尽数甩去。
「海风太冷了啊。」
我说。依纯则不置可否,只是用柔软的目光追逐着我的动作。或许她早就适应这样的寒冷了,又好像在砭入衣领口肌肤的湿冷里,已经有一种东西使她心潮沸腾似的。依纯示意我看向不远处的一个进站口。
「我女友要从那边过来。」
「诶?现在?」
我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于是身体无可避免地颤抖起来。又是这样,为什么我还是没有独自面对妹妹的自信?
「不是,得过几站。我们上学的路线会有一定程度的重合,大概就是从乌松到柴山——」依纯用手机地图给我圈起一段轻轨线路,然后在更接近市中心的某个地方放大图示,「而她每次都从柴山那个方向的剪票口上车。」
「...她好像没有和我说过这种事。」
「她怎麽可能和妳说。就连我的存在妳也是昨天刚知道的啊。」
妹妹拧开除味剂的旋盖,对自己身上任何一缕标记了女友存在的气味予以抹除。
言罢,我们登上电车,迨其啓动。电车反方向通过昨日经过的海岸线,因远离雨空气团,自其上射下的阳光开始在海面上微微摇颤,绘出并无意义的奇妙花纹。我心灰意冷,一筹莫展;并不想睡,只是茫然坐着等指示灯闪到柴山站。依纯在左侧紧紧贴着我的身体,渗白的耳朵则处在靠近我鼻端的位置,其散发出阴雨天特有的黏糊的香汗味,可能还残杂有生理期的味道。我为自己被刻意逼入如此境地而有些气恼。
「快要到站了。」我就着委顿的心情没好气道,「妳干嘛?我妹看到我们凑这麽近一定会气到发抖的。」
「显示我和学姊关系很好。」
「那么,我不需要这种显示。」
我尝试将依纯从身旁稍稍推开。不料,她反而伸出胳膊,简直像令人烦躁的生理期的延长般搂住我的腰,朝我的方向变换身体偎依的角度。如烟似雾的朦胧情感将退缩到无路可逃的我完全包裹其中。
「和我关系好一些,难道不应该对妳们的关系有所改善吗?」
「从来只有追求者讨好心上人的姊姊的。」
作为姊姊竟需要去讨好妹妹的女友,以纯似乎在说些近乎炫耀以致荒唐的话。
柴山站到了。
许久未见的妹妹出现在幕门后,然后走进电车。我凝视着她小巧玲珑的耳轮和令人心悸的秀发的发际。妹妹也在细细打量着靠在一起的我和依纯。情形甚是奇妙,我愈发觉得自己的处境傻气透顶。
还能怎样。我涉嫌勾搭她的女友人賍俱获,现在就等着妹妹将我痛骂一顿。
但是...我的妹妹好像还是照样可爱欸。
我无可救药地如此想到。
下辈子,我要换个阴裂一样可爱,脸蛋也和她一样可爱的妹妹。但这样高要求的话好像就换不了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