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另外还有一摞作业，是最后一节课上课前值日生搬过来的放在这里的。

[还没来得及发下去呢……]

从封面看是昨天晚上我头疼的数学作业，已经批好了，但是没有发下来我没办法知道自己做的怎么样。一般来说，我会得A-，但是从昨晚做题的吃力程度上来看，也可能是B或者B-。

[榎并老师，请等一下再关门，等我先把这些作业发下去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放在这明天早上值日生也会过来发的。]

倒没有质疑我能记下来全班同学的座位。我掏出手机给冠发了一条让她们先走的消息，然后拿起一叠，一本本对照名字放在她们的座位上。

[都说了我来帮忙的嘛。所以发完这些榎并老师能夸夸我吗？]

[不能。而且明明是你强行要跟来的吧。]

她拒绝了我，我没有感觉被冒犯。因为榎并老师就是这样的人，假如她没有拒绝我而是点头同意，那就不是榎并老师了。

我看见榎并老师从讲台上拿了剩下的作业分发，也许只是想节约时间，也许是不忍看我一个人做事而自己旁观，如果我现在问她，大概率会得到第一种回答。

但“不会旁观”和同时会说“冷酷的拒绝”的话这两点，造成了我对榎并老师比对其他人放肆的多的原因。我能在她面前说很过分的话，因为她也会用拒绝和同样过分的话来回应我；我也不用担心她会讨厌我，虽然可能是不太喜欢我，不过暂且还“不会旁观”，至少说明还没到讨厌的程度。

[老师真是不懂鼓励式教育啊。]

[十仓，你知道吗，对你还要鼓励的话，那简直像是眼看着别人溺水了还往他身上泼水一样过分，你要让我做这么过分的事吗？]

[……老师这些话已经很过分了。]

发到的最后一本作业是邻座同学的，我把本子放在她的桌子上，经过我的座位时，我想起今天数学课的阳光。

[太阳下山的时候，我的位置真的很晒艾。]

[有这么夸张吗？]

榎并老师手中的作业只剩下几本，她正在向我的方向走过来。

[老师不信的话，下次自己来我座位看看好了。]

榎并老师走到我面前来，把其中一本作业放在了我前座的桌子上。但是她接着把剩下的作业也都放下了。

[是吗，那让我看看。]

榎并老师突然伸出手，我感觉到我的左手手腕被抓住了。

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把手往后缩，才稍微使了一点收回手的劲，却感受到一股更大的力气发生。榎并老师将我的手腕攥的更紧的同时把我向她的方向拉去，我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去了两步。

[老师这是在干什么？]

我向她微笑。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让我心脏跳得有点快。

[看看你是不是骗我。]

榎并老师把我的手往上抬，低头凑近了端详我的胳膊。

我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看着端详我胳膊的榎并老师。我想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正因为低着头，所以我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她，她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嘴上涂了淡淡的颜色，可能是润唇膏型口红这一类的东西。

榎并老师翻来覆去地看我的手，接着她又用另外一只手牵起我的右手腕，将我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继续端详。

[老师你……不会是在看我有没有晒黑吧。]

哈，有时候榎并老师幼稚得可爱。

[左边比右边黑一点，看来真的很晒。允许你以后感觉晒的时候都挪桌子。]

榎并老师放开了我的手。

[咦？]

我错愕。

[怎么了？哦。挪的时候不准打扰到别的同学，也不准靠旁边的同学太近了。]

[真的有色差吗？]

我没注意到这一点，我也不信晒了这么一会就能在皮肤上显现，何况我今早出门前涂过防晒乳了。可是榎并老师似乎把看到的当作了事实，并且开始自顾自说下去，表情颇有几分真实。

我把胳膊抬起，仔细比对。

然而我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任何两条胳膊的肤色有任何区别。

……但抬头看到了榎并老师没压住的嘴角。

[谢谢清濑老师的允许，老师恶作剧的样子很可爱哦。]

我抬起手，在榎并老师的头上拍了拍，朝她露出微笑。

这么做是想看她生气的反应，这样我刚刚吃瘪的感觉就会消失。

[喂，十仓！]

果然。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该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两次困住我的手腕了哦~榎并老师不应该反思对我好不好，而应该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特殊的束缚别人的癖好呢。]

[……你好吵。]

榎并老师似乎不愿再多说下去，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作业继续发。

我的心情明快起来。

后面黑板报上的字因为光线太暗已经看不清楚，广播里正在播报最后一遍的放学须知。

天色不早了。

榎并老师发完所有作业，剩下最后一本拿在手里。

我发的那叠里没有我的，是被分到榎并老师那叠里了，现在所有的作业都已经发完了，但我还没拿到我自己的作业，所以榎并老师手里的正是我的那本。

榎并老师没有把作业给我，而是翻开看了起来。我猜我的作业原本也不是放在最后一个的，是榎并老师在一叠其中的某个位置发现后，把它留下来了。

[老师，我的作业能还给我吗。]

榎并老师仍然翻看着我的作业，我站在她面前，有种被拿捏了弱点的感觉。虽然分数本来就是老师给的没错，我也不太在意是不是很低分数被榎并老师看见了，但我也不太想让面临这种局面。

[做的真是很烂呢。十仓，不愧是你。]

榎并老师终于把作业递给我，我看见昨晚写的作业下面的评分是：B。说实话，对我来讲也没有到很烂的程度，属于意料之中的水平。而且，就算是B-也不是不可原谅的，毕竟昨天的作业难度实在有点高。

[是的是的，老师，昨天做题的时候我真是经受了很大的折磨呢。]我趁机道。[花了很大的功夫，还是有几个地方弄不懂呢。老师可以帮我看看吗？]

[现在？我现在没多的时间给你讲。这样吧，你明天……]

[那老师能给我电话和line的ID吗？我回去把我不懂的地方发过去，等老师有空了再回复我。]

我故意打断榎并老师，让我明天去办公室里找她？不，那太普通了。

[你这家伙，是想以“老师为学生付出天经地义”来要挟我，占有我宝贵的休息时间吗？]

[诶，不会的啦，我不会经常打扰老师的。]

榎并老师狐疑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会。

[把手机拿出来吧。]

[好！]

[不要把这件事到处说啊。]

[好——]

榎并老师在我手机上输入了她的号码和ID，然后把手机还给了我。

[快点回去吧，学校要关门了。]

[好。]

我把作业收拾进书包，然后和榎并老师一起下了楼。

天色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暗了，走回家的话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到时候差不多天会完全黑下来。坐车的话还要等，所以时间上应该差不多，不过为了安全我打算坐车。

[坐我的车回去吧。天黑了我不放心。]

榎并老师似乎叹了一口气。

[啊……好，谢谢老师，老师在担心我路上遇到坏人吗？]

[担心你一个人到处乱跑。]

……想从榎并老师口中听到好听的话还是有点困难。

我跟着榎并老师上了副驾。老师的车里内饰很简单，还能闻到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味。

[今天谢谢老师了。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很对不起。]

从我们上车起就持续的沉默的空气被我打破，但又很快凝结。榎并老师没有立刻回应我，仍然保持着专心开车的姿势，我却能感觉到气氛微妙地舒缓了许多。

一分钟，两分钟……谁都没有再说话了。我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似茶香又混了柑橘科果皮的涩香，我从沉默的尴尬中缓慢解离出来，意识被香气包裹着沉溺进无尽的海底。

[这个路口，该怎么走？]

[噢，噢！那个……往右拐。再走到百货大楼的前方第二个路口左转就到了。]

[那，我到那个路口把你放下来。]

[好。]

简单的对话而已。

再见，老师。

我在心里预演等下会跟榎并老师说的话。也不算预演，因为路上我们就没说几句话，而马上就告别了，那告别的话应该能成为今天的所剩无多的也是最后一句话。我只是不知不觉想到这些就下意识预演了一遍。

下次见，老师。明天见，老师。

我思考着要用哪一种说法，果然还是“明天见”更好吧，明天上午第二节就是榎并老师的课，那明天上午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没错，老师和学生就是这种很烦人的关系，每次见面的时间不需要约定也可以准时，频繁程度也很夸张，但完全成为不了朋友那种亲密的关系。

车驶过百货大楼了，我把“明天见，老师。”这句话压在喉咙里。

告别，下车，转身，挥手，目送。

这是我预设的一般不需要预设的告别剧本。

快到了，榎并老师慢慢把车停靠到路边的花坛旁边。

要来了要来了。

车子彻底停下来了，我解开安全带。

[明——]

[明天见。]

被抢台词了！

[好，那么——]

[虽然送你回家没什么，但感到抱歉的话，那就以后表现乖一点。]

榎并老师凑过来，在我耳边说。

又被打断了！

[好……好，我知道了……]

脑子里像爆炸后的废墟一样乱。我有些掩饰慌乱地打开车门，然后简单挥了挥手，没有预设中从容的目送环节就转身走了，连告别都忘记了。我承认有逃的成分。

又是这样吗。

明明是我拿捏的过程，怎么结果总是好像输了一样……

脸和耳朵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我没有意识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比手掌的温度还要高，我边走边试图把手贴在脸上降温。

[我回来了。]

进门后，我对坐在沙发上的妈妈说。

[欢迎回来。今天有点晚呢……咦？荣依酱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无言以对，可能是外面风太大了吧。我想这么说，但这种谎言太明显了。

[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没有。]

我径直走回房间。

[有那种事的话，要跟妈妈说啊！]

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没有啦！放心好了！]

我大声回应到，不怪妈妈怀疑到恋爱上，今天的我在她看来行迹确实很可疑。但是我当然没有恋爱这我十分清楚。

我把鞋子脱下，然后整个人都扑到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会，因为脑子里还是很乱，不断有刚刚的片段闪回。

……

果然……又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