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轻掠过鸟儿浅寐的枝头,伴随脚步落于小路尽头一处陡峭的山壁悬崖。
“怎么能够视而不见呢,我可是对‘她’起誓……要从这里去往未来……”
仿佛追逐伴随时间一去不复返的某道身影望向远处的岔路口。
形单影只的纤弱身影拼命挣扎穿过硝烟弥漫的街道。
如炼狱业火灼烧胸口般撕心裂肺的窒息感与饥饿感。
以及身后迸发出令人血液冻结悚然嘶吼的狼群野兽。
在那之前的日常生活顷刻被烧成灰烬,自己亦被轻颤羽翼的蝴蝶風暴裹挟着被迫朝那不属于自己的未来疾驰而去。
她作为来访者的同时亦是归还者。
驻足于此之时,胸口骤然涌现类似春意悸动的驳杂情绪。
——人生浅促,朝生夕死。
——瞬息曲调,短若泡影。
“那时候……的确对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名’祈求过……”
生命永远都在自以为是地贪图奇迹的发生。
期待那天选唯一的机会降临此身,赋予自己挽回一切的捷越奢望。
对女孩儿来说,那是在逐渐看清自己所行之路的本质时怀抱的恐惧与惊愕。
毕竟,她的本质与司职的身份有着先天的不适配性。
纵然久经淬炼的强韧心性能涤去那份表象,思绪与身体依旧会为间歇出现的违和感不断抵触撕扯。
因而,她并非真的期待这场故地重游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哪怕的确与那时候的自己身处同一位置,亦无法寻回那段已经永远不会回来的时间的‘她们’。
无论景色还是记忆,伴随时间流逝、沉淀、变迁后,就将定格成为只属于那一个瞬间的特别。
——少年心性岁岁长,何必虚掷惊与慌。
蓦然想起最后一次作为‘武侦’奔赴战场时的光景。
盈满视线的湛蓝海域激荡起纯白色的水影泡沫,倒映出那些麻木不仁视线对她抱持的幽怨与憎恶,那份不断拯救、不断掠夺、破心拆骨、染尽全身的猩血气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拔除。
……相较噩梦成真的悲叹,终于不再需要欺骗与约束自己的轻松畅快反而成为心灵的主旋律。
——诸事苦短、生命易逝。
‘生命的价值’本就与其相同,一如蜉蝣之于天地,一粟之于沧海般其意甚微。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真的是好害怕好害怕呐……”
对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踏足那个魔罗不可名状世界的事实感到手足无措,于是顺应心底迸发的激愤感情一直对其紧咬不放,令自己感到焦躁与厌烦。不知道往后是否还能回归原来的世界,甚至都没有余地思考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尽管从未相信过什么命运,但若非得给那糟糕的境遇提供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你是被选定的……’、么?”
女孩儿柔柔地笑着,微暖曦芒映亮的稚嫩娇颜似如風起无边旷野摇曳漫天白風信为其侧目般天真稚气,纯白如初。
目所能及之处,海蓝色的天幕交织着梦幻柔白的流云缀链成一片烂漫之景,樱色的風衔来泥土的芬芳,花的零落。令人头晕目眩的轻盈空灵感流过神经感官,大脑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怠倦感与乏困意,仿佛被激荡起白浪泡沫的塞壬海潮淋湿全身,女孩儿始终安静咀嚼着从那场淅沥血淋的煌燎黑夜延续至此的孩提哀哭。
藏匿于这幅稚幼躯体的驳杂冷漠,无法被认知与接受的自我,不安与恐惧皆是膨胀到极限的糟糕时期。
“该怎么办呢……我应该就是到这里来寻找那个答案的。”
要是能被允许的话,她当然还想继续做那个头脑简单乏味到令人失笑的普通女孩儿。
因此才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已然习惯那份极端病态且不可逆的异变,与彼时沿迹追逐的遥远愿景纺织截然相反之物的荒诞嗤笑,以近乎不人道的恶趣手段将迷路的稚子紧拥入怀,告诉她已经不能再用任性、无知这些说辞作为借口,否则那场八年前的毕业典礼,她们为什么还会感到顽疾难除噤声缄默?
那大概指的是,以‘武侦’这个身份存在与经历的一切,已经能够成为告别童年的毕业礼这件事。
‘你已经不再需要追赶那个‘光芒万丈的间宫明理’。”
幽邃眸子安静阐述的真实如暮雨般淋湿女孩儿的心。
吞咽那份恐惧之后,知晓自己该告别武侦这个身份、承认自己放弃维持这份业孽的想法——自己应该对这两方面都曾保持过疑惑,然而就连那份想法都伴随这一路走来的时间逐渐磨损,时至今日已经是彻底消失。说来还真是杰作呐,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期间认知与接受的过程并不明确,或者准确来说是她自己在拒绝、甚至否定那个答案。
“但……‘我们’从来不需要所谓的‘答案’。”
体能劣等、知识欠缺、意志单薄。
自说自话、擅自期待、擅自失望。
天真稚嫩、年少怀梦、自毁品性。
她这样的家伙要想在这座庞大且华而不实的生物培育系统找到立足之处,大概就只能这样做。
……但愿有朝一日她在世界的某处彻底消失踪迹、就连模样与名字都伴随时间流逝被所有人遗忘以后,那些伙伴们会认为她是不耐寂寞而选择与世长辞,亦或是不幸跌倒在某个漆黑阴暗的潮湿小巷一睡不醒。毕竟要是有谁的生活因为她的离开天翻地覆,实在是没办法承受那样的罪。
風没有预兆地吹来,仿若世界对迷途旅人的垂怜,这自顾自担起的沉重份量,或将在未来无尽的时间将身心磨损、意识碾灭,女孩儿知道这是一场无关正确与否的旅途,因此她不曾心怀希望,自然遑论从一而终。
——某个不幸缠身的男人对她说:生命是自我实现的证明。
——某个极端理性的少女对她说:生命是豢养孤独的器皿。
——某个端庄优雅的女性对她说:生命是无以偿还的罪孽。
她思考过,在思考后衡量过。
无论多么崇高的英雄亦或伟岸的学者都难以避免有一意孤行的时候,那满载荣誉的伪装之后是逃不开的基因缺陷,明明找不到出路的思考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尽管能客观看待她人的喜怒哀乐,但理解自己的感情与想法却总出现差池。
大概只要将这些行为重复成百上千次,就能在合适的时机诞生不合理的奇迹。听起来如此荒谬不可理喻,然而她们心底一直暗暗将其视为伟业并憧憬着,毫不在意那份被掩藏起来的于往昔长夜挣扎仿徨的涩意苦楚。
单凭这双手能够改变的东西寥寥无几,无论天涯海角都逃不开这灼热的诅咒。
所以就这样望着那些与自己近似的颜——真是一张张让人看不够的脸呐,哪怕认为那被装饰出来的笑容背后是她们从未接触过的感情,但实在难以捉摸,那些翻腾着、燃烧着、嚎哭着的阴翳沉淀就这样令她们满心恨火。
倾诉欲乘着复杂混合的唾液泡沫几乎填满女孩儿的喉咙——
无数盛世留名的英雄史诗与天才记述,它们的逝去就像是世界的哀鸣,而能从那些时代的余响和遗产汲取养分的,不是已经扭曲,就是注定毁灭。
那崇高亮丽的躯壳掩藏着卑劣跳动的心脏,以拙劣的谎言粉饰不堪入目的可笑与肮脏。
保护者终有一天会沦为加害者,我们在给予什么的同时亦会掠夺什么。
只顾趋利避害的智慧生物、阴暗疯狂令神魔胆寒的偏执人心。
的确被谁告知过不能相信表象,生命注定失去许多东西,那些遭遇以及创伤会将自己撕碎,其伤痕永远无法愈合。
诚然……苦难、空虚、挫折、在这循环往复的世界仿佛永无尽头,承继此般过往的个体往往无处可去,所行所为,所思所想皆不过黄粱一梦。
不过,曾经阅读、目睹过的这些,其实是没什么所谓的。
只要预见、只要准备、只要承受。如此一来生命就能从单纯的循环机制演化为自我实现的证明。
所以,彼时她身边的那位少女才会这样说……
——生命是‘我们’写给‘你们’的██。
究其缘由,只是在尝试找到自己。
仅此而已。
因而,她深知这场不问来由、没有余地的旅途会通往何方。
“所以我才会回到这里。”
跨越恐惧还有不安之后,就回到这座一切开始的故乡复弦续音。
那从胸口满溢出的甜美情绪以无法言喻的形式紧紧攥住她的心。
想来,那大概是与一直以若即若离的模糊态度对待自己的少女相处期间意识到的某个事实。
……我们都不习惯被谁抛在身后。
——所以看吧,她们眼底那个光芒万丈的‘间宫明理’,█已经追赶到。
***
茨城的夜景的确与东京相差甚远。
没有绚丽醉人的霓虹灯、没有欢呼喧嚣的舞台旋律、仿佛从不曾承载玻璃韶华的余韵和人心焦躁的喧哗,这座远离钢筋水泥浇筑与燃油巨兽咆哮的古風城镇。孩子们在入夜之后追逐幽邃静谧的黑暗抬头仰望天穹彼端散落的遥远星辰,如诗如歌般描绘谱写心愿寄宿她们憧憬的那份未来——
沿着盈满夏季的萤火光亮俯瞰围绕城区的静谧湖水,迈入记忆模糊的山麓,穿过架设在群山之间的朽木吊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的确会给人一种旧世纪的悠远年代感,自悬崖底部急速流淌的山涧溪流溅起细碎白沫,女孩儿脚步轻盈地跃动于乱石陡岩间,寻找此次故地重游的最后一站。
伴随飘零夜色而愈发深邃的黑暗犹如栖息在此等待猎物的魔物嘶哑低吼,苍穹顶端封尘的啸月辉映银白碎芒将整条溪流镀染成一条梦幻的银色缎带,久经淬炼的本能朝女孩儿迸发出尖锐预警,视线无意识掠过用木块与树枝搭建在这座山沿悬壁旁的藤蔓树屋——
……不是这里。
虽然还勉强保持着形状,但已然不堪入目,或许是因为宿主离开已久的缘故,长时间遭受风吹雨淋的建筑墙壁呈现枯萎腐败模样,被包裹在溪水与近森林的绿荫环境,简直就像被腾蛇毒蝎缠绕丧命于此的无辜旅客。她突兀间想起东京白金台地段的高新区域,那些年薪数额足以惹人眼红泣血却视出行远游如洪水猛兽的理工宅们,其间亦不乏对禁断生物领域有所涉猎的被驱逐之人,大概是对能够诱发改写人体细胞结构的病毒拥有如教徒崇拜神名般痴狂度的研究者群体,她记得那时候,少女好像对此这样评价过——
‘擅自侵入生命这个未知的领域,甚至妄想凭借凡庸之躯将其改造,难怪它们推崇的神名从来不会回应。’
坦白来说,她不理解。
“明明你就是毒役者……”
继续往前,拥有明确实感的碎石路段延伸至充满潮湿柔软度的泥泞裂隙,无数歪斜扭曲的古木枝芽仿佛拥抱般覆盖过来,几乎要溢出来的充盈氧气令女孩儿足以呼吸,这片幼时被她开拓探索到极限的御林之地,此刻仿佛游戏重置似的摆放着无数她所陌生的未知神秘,大自然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真的是很容易让那些自诩天才的工匠们泣血嚎哭呐。
此眸仅见,皆是痕迹。
这份景象就像是世界的缩影,行走在这般庞大破败的自然森林之间,就会产生一种自己过往的认知、烦恼、迷茫、甚至思想全都不值一提的模糊倒错感。因为生命本来就是容易坏掉的东西么?无论《明天》还是《亚德兰蒂斯》,自诩世界之主、高等灵长类生物的人类创造出来的繁荣文明,不过只是会被随性随心的恶趣神名一脚踢碎的脆弱玩具?
以前有过这种感觉。
迎着那片视线明亮得令人憎恨的业火月夜,踩碎斑驳霓虹,穿过破败街道,逃离血与火构筑的极目荒原的那一天。
她突兀终止脚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注意到被泥土与杂草覆盖的工业告示。说起来之前有听乃乃香说过,这座荒山近年来被列入新茨城开发计划的范畴,预想五年内要在这里新建一座健康乐园来着。
真是糟糕,明明被不断警告、被不断劝阻、但却硬生生错失无数次回避这种处境的机会,事到如今已是无处可逃。
凛冽夜風吹过裸露肌肤,摇曳起灼红华美和服的精致尾拖,空气仿佛为之凝固,就连呼吸都会令人感到罪孽深重。
踩着杂乱碎石与陡峭山壁跳跃到曾经作为小型公园的山腰,来回张望之后迈过积满污水垃圾的阴暗小径,走到已然被废弃多年的公园门口,抬手触碰锈迹斑斑的铜锁时,年久失修的锁扣就如一触即碎的梦幻泡沫般崩碎断裂。
铁质门扉伴随嘎吱声响缓缓敞开,视线随即没入无光黑暗。夜風吹散开地板堆积的枯叶,唯恐会被踩碎般从她脚畔翻滚而过,死寂氛围笼罩在整座冰冷潮湿的雨后公园,从女孩儿缓慢前行的脚步溢出苍白的死寂。
贴有路线示意图的布告板倒塌在身旁,被枯叶和泥土埋没,以至于女孩儿不得不多费些时间来认清路线。
……这里、应该没错。
耳畔听不见那时缓缓流淌的清脆溪流,抓不住的疏离感激化心底翻涌起的恐惧,她沿着路标倒塌的位置一路疾驰,唯恐留存在此的记忆会就此丢失,几乎哭泣般朝神名祈祷……
——我们总是来不及。
想来,倘若时间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那眼前这幅光景该作何解释?
跨越堆积着无数碎石瓦砾的小道,行过近百阶表体开裂的青苔阶梯,从近乎烧灼的胸口呼出错乱无序的白雾,踩着腐朽破碎的暗沉地板,闯入这座已然无人问津的供奉神社,头顶那轮宛如天幕的朱砂色鸟居已经只剩半数烧毁的余烬,烟尘裹挟風沙,弥漫在这韶华远逝的祈愿之地。断月映亮灼红丝质盏花和服衣摆的灿金流苏,精致走线从肩口一路落至腰臀,鲜血似的灼红就像唤醒久远记忆匣盒的钥匙,诱使思绪游离的女孩儿走过那轮象征人与神界线的天幕鸟居,迎着满地碎月,抬眸凝视庭院尽头那破败褪色的银杏一角。
木屐碰撞地板发出清脆回响,耳畔流过被谁催促的断续不和音,久疏来客拜访的神社祠堂被肆意疯涨的冗杂藤蔓与植被覆盖掩埋,镌刻铭牌的石碑前零散摆放着几只用于孟兰盆时节装饰的玻璃干花,还真是别出心裁呢,记得往时这种用以象征逝者灵魂往返人间的通路媒介都只是用插好竹签的小黄瓜跟茄子代替来着?
久远以前,人们将神社视为染指高天、供奉神名之地。关于那个时代在神道典籍的记录——战国时期,天道崩坏,烽烟四起。乱世之灾从北国一路燃至九州,期间妖魔横行,阴阳道与神道却已日渐没落,因此催生出一支手持妖刀魔剑退治灾厄的特殊人群种。它们在神社受领除魔奉行的临时职位,代替神名以及天道誓会燃尽此身,拔除世间一切邪祟。
那些与血脉家系一脉相承的代行者们,因当时极大的伤亡率致使后代数量锐减,之后伴随新幕府建立,朝纲渐稳,妖魔退治,它们亦随之销声匿迹,成为幽幽历史长河之间如飞逝流星般点亮那个乱世时代的逐火传说——纵然浪花淘尽英雄,其不朽的意志与大无畏的开拓理念亦不断被后来者承继,‘她’会记得……它们来过。
然而……为什么会这样?
哪怕是在十年前遭受那般堪称灾难级毁灭的茨城,现在亦然是一副崭新如初的模样,然而为什么只有这个场所仿佛被所有人遗忘、腐朽至此呢——因为人们已经不再相信神名的存在、因为世界已经厌倦枯燥乏味的机械降神?因为她们已经雄鹰展翅桀骜不驯,就这样理所当然以为它们点燃不过百余年的灯火足以倾覆亿万星光之初的晦曜朔夜?
腹部难以忍受的抽搐感与前所未有的催吐感令女孩儿视线失真,拼命掐攥脖颈扼制几乎流出唇角的呜咽,直至娇嫩肌肤泛起刺眼红痕都还不得满足,强装镇定回望这片几乎令人耳膜穿孔的万籁俱寂,视线尽头只余落尘染灰的玻璃風铃摇动枯败银杏叶的破碎回音。
“还真是……来不及呢。”
视线瞥视这座被灰烬和尘埃给掩盖的鸟居残骸,音色颤抖地紧咬唇瓣缓缓摇头,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以及剩余电量,指尖轻动点开联系列表,按顺序扫过伙伴们的号码,但一个都没有拨出。
这个时间,志乃应该还跟白雪前辈一起在涉谷筹备今年的神宫祭祀,莱卡最近不知道有没有搞定麒麟的护照问题,丽则是之前发简讯说要回一趟鸟取县老家负责家族晚会,好像是为挑选新一代的家主来着吧?
如条理摘要般清晰明确的事实拒绝任何自圆其说的欺骗,苍冷纤指似敲似戳地停在Line置顶栏第二位的未读气泡。
……さくらちゃん。
不足漫画单行本大小的微亮屏幕挤压着近日来以秒为数跳动的数百条问候简讯,近乎狂暴般斥责着她的漠不关心。
……要道歉呐……道歉之后……应该还能找小樱的……应该还能找她……是么?
想来还真是有够失礼的,对于那位毕业之后与伙伴们走往截然不同道路,成为武装律师的优秀后辈,她仍无端心怀期待——哪怕半夜扰人安宁于心有愧,但只要间宫明理愿意,纵然处境对立路途遥远,那位已然成为业界新星的乾律师依旧会不问缘由推掉一切琐事赶到她身边来不是么。
——我们终究会习惯一个人承受、每个瞬间、每个场景。
……不能,只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小樱呐。
有感于自己此刻跟那些玩弄女孩子身体感情的渣滓近似的想法行为,女孩儿不由得叹气。
这八年来,她好像越来越不擅长与她人打交道,时如狩猎般无端猛烈的靠近,时如宴席般优雅矜持的冷落与疏离。想来若不是得益于这张近似孩子的幼齿面容和娇小身躯,说不定还会无法避免地陷入因性格乖僻导致的职场排挤。
思绪发酵期间,屏幕间歇明灭的冷蓝荧光映在她眼,仿佛失去视线焦点的苍天之眸怔怔望着天际彼端的上弦断月,瞳孔几乎溃散般在那幽邃诡谲的朱红天幕鸟居与御座林间无意义地反复转动。
……前言撤回,茨城的夜其实并不坏,似墨水染过宣纸的朦胧感就像幼时摔倒迷路听到星星低语的那个夜晚。那份远较枫糖和蜜饯还要甜美的诱惑,纵然记忆黯淡褪色亦不曾遗失,那份声音从来没有背叛她。
有点儿白走一趟的失败感呐。
此刻身处各地,忙碌于各自事情的伙伴们应该是期待过的吧?时隔多年的故地重游不总会发生这种事么,比如偶然邂逅多年前一起打闹的幼时玩伴、找到小时候给未来自己的留言、在经营至今的百年老店品味与回忆曾经的青涩岁月。
“空无一物呐……”
视线再次打量起这座仿佛被遗弃在时间角落的鸟居神社。
这里是每逢新年就会来参拜的祈愿之地,尽管女孩儿并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在这里给自己写过未来寄语之类的东西。
‘这座城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只要将心愿写成短笺、挂在最接近天空的位置,愿望就会实现。’
就像每个城市约定俗成的七大不可思议怪谈,母亲对彼时堪堪学会走路写字的她还有妹妹这么说道。
——走得太远会忘记故乡。
——杀人太多会忘记自己。
胸口翻涌的酸涩感情好似心灵阴郁角落豢养的饥饿野兽张牙舞爪撕扯啃噬肌肤血肉。她想自己并不是想缅怀那已经永远无法回来的过去才回到这里的,然而真的搞不清楚此刻心底莫名作祟的空落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找到这个公园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幸运。
为什么在看到那个理所当然遗弃的神社时会认为自己简直就是个被诅咒的灾星。
为什么仿佛有谁将她从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驱逐出去,无所适从的空落感与不知如何是好的寂寥心就像被挖出一勺缺口的冰淇淋,缺口无论怎样都没办法填补,只能眼睁睁看它融化腐朽成一滩烂泥。
呆坐在就连躯干都全数折断的木质长椅,十指深深陷入枫叶色的发间,拼命想要弄清楚这莫名而来的压抑与悲伤。
……这里真的。
“第三幕:你该如何让它不朽。”
静谧死寂的幽邃小径蓦然传来回响,其音色清冷诡谲似如枫糖浸透般甜美柔媚,一如倾国倾城的妩媚妖妃诱惑君王给予她名贵宝石般,安静话语令女孩儿胸口激荡起罂叶发作般的情动心悸。
身体伴随生理心理的双重触动骤然僵住,久经淬炼的反射神经此刻宛如缴械般毫无反应。
幽静深邃的黑暗似吞灭光芒的灾厄魔龙,尘埃在充满暧昧的静谧空间飘荡起舞,一切好似被显微镜放大无数倍般,甚至清楚听到被踩过的银杏枯叶逐渐破碎的声音,细胞液在身体深处流动翻涌,似如猩红鲜血漫过无尽彼岸花海,心脏顶着胸腔搏动的脉络令人窒息。
嗒……嗒……嗒……嗒……嗒……嗒……嗒……
在这份仿佛虚幻与现实交错编织的七步之间,唯有那双白净朴素的西式舞鞋落地的声响清晰明确。
关于‘她’的一切是如此鲜明,宛如炙亮白昼的帘幕镀染渲开一抹极其刺眼显著的漆黑魅影,碎月星芒零落的斑驳光影穿过绿意密织的御座林间,朦胧光影缓缓于身前龟裂的污浊地板缓缓勾勒那道此刻令女孩儿心烦意乱的优雅倩影。
她怔怔地回过头,幽邃阴郁的天幕摇动荼蘼濯焰,刹那间整个人撞进那片深邃幽暗、足以吞噬灵魂的紫曜色海浪。
“……怎么会……”
孤冷啸月散落的亮银辉光与激流瀑布飞溅的细碎水沫安静零落在那悠然现身于这座荒废神社鸟居的来客身侧,宛似大幕渐起、亦如剧目开场。女孩儿近乎失真的视线错乱驳杂,枫叶发梢撩动吹散天穹顶端那令人心情阴郁的寥薄积云,繁星流动纺织的白金色银月碎芒弥漫映亮不远处悠然驻足的幽冷倩影。
待意识到眼前刺目的光亮,单手捧读着某本名称晦涩难念生物图鉴的少女纤颈轻抬,似如维也纳金色大厅的钢琴家起身朝观众示意演奏结束,雪腻柔荑灵巧跃动合起扉页,如往时般覆盖纯白色冰丝柔软质地手套的无名指腹捻拿着一根紫曜冰色的细支雕金烟管,甘露沾湿的瑰丽唇瓣轻吸吐露的溃散白烟随風衔来水蜜桃与柠檬香草混合的细腻醇柔味道。
“那座阁楼很暗,堆放着太多太多别人的东西,没有灯,无论前行还是后退都举步维艰。你该要怎么做才好呢?”
与夜同色的旧款过膝水手服直直遮盖到脚踝,绸缎般亮色的漆发柔柔披落纤细腰肢,似墨香浸染的漆黑发梢佩戴着一朵生迹盎然的永生白花。欺霜胜雪的娇嫩肌肤润泽含光似啫喱柔软剔透,缭乱零碎的额发阴影覆盖那如人偶般精致的清冷五官,断月银辉垂落的星芒碎屑似将其雪柔细腻的姣好身段镀染神迹般的黄金比例,空灵淡漠的朦胧姿态一如彼时驻足烟雨路口回望身旁人儿般情动心悸,宛似那些久远时代的富饶国邦焚毁过后遗落的尘埃余烬,将象征死亡与破灭的渎神之权沉入那对薰衣草色的紫曜眸底,清冷孤寂的古朴典雅气质安静晕开令人趋之若鹜的情醉迷离。
“应该是普通地去做、还是理所当然地去做、但‘普通’和‘理所当然’究竟是什么呢?”
绞索般冰冷柔软的漆发垂落在胸前,精致发尾似挑染般显露五裂枫叶的灼红色,唯有些许没整理好的发梢落入衣领柔顺贴合锁骨,神迹赋生的清冷人偶五官似稚子浅寐般倦怠慵懒,从走线明显的眉宇流淌出几分难以明说的疏离感甚至厌世感,仿若拥有历经诸般深沉过往与刻骨铭心追忆沉淀纺织的悠久年岁。
那份无需任何沉淀与伪装,仿佛司掌欲望的魔女天生拥有知晓撩拨她人心弦的权能,这般惹人心荡神驰。
“仿佛还处于江户时代的城镇故居,任君采摘汲取的铃草毒花与幻紫斑蝶,用以作为模糊人与神界线的故事舞台,这座神社真是再优秀不过……”
不过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的纤细身段充斥着娇柔羸弱的易碎感,整体犹如优质昂贵的红酒般弥漫神秘内敛气质,紫曜宝石般的幽邃眸底仿若凝霜结冰的玻璃城堡,淡妆缀染的精致娇颜安静宣告这足以扭曲生命定理的魔女权柄现世之兆,亦让女孩儿二度窥望到被那张诡谲魔罗的倾城之颜掩藏豢养,盈满旧日猩血与悲悯偏爱的妖冶之花。
不要随意靠近,不要妄图触碰。
——不要去看她的眼睛。
“说起来,之前只顾着忙新作漫画的事,还没正式道过祝贺——”
熨烫整洁的漆黑色旧款水手服贴合优雅娇躯,唯有一抹染血似颜色的领带装饰在胸前,似款款诉说少女未经修饰的遗世段落,幽邃晦暗的紫曜色眸子仿若天然矿物淬炼而成的名贵宝石,流溢出生人勿进的矜持高贵,不露指的纯白医用手套安静遮盖纤弱易折的白皙柔荑,只从微微顶破的指尖透出几分蝶羽薄纱般的驳杂色彩。
“检察官考试的特优录取,恭喜呢,间宫武检补。不……间宫武检事。”
冷夜装饰赤裸露骨的恶意,掠过肌肤的風裹挟森然冰锋,此般画面与少女有着淡淡揶揄意味的话语自是完全违和。淡樱色的娇柔唇瓣吐露似山涧拍打青苔石板、清脆濒临破碎的低吟笑意让女孩儿愈发难受。梅雨季的涌潮湿意伴随那轮凝望晨昏分割的天幕鸟居流过指尖,涤尽久远以前她们彼此初遇之时的心悸回溯。
……我不想听。
“本来是打算让乃乃香替我传达祝贺的,不过她似乎在刻意躲我。”
……我不想听。
“最近的新干线效率还真是低,甚至托运行李还要额外收费。”
……我不想听。
久久无法回答少女谦逊有礼的话语,喉咙宛如漏气般唯有破碎的单音,拼凑不出任何话语。
“总之……祝贺你、Akari。”
……我说我不想听!
冷媚音色牵动惹人催吐的恶寒感在四肢百骸间翻涌暴动,反常识的生理病症似弑杀魔物的圣银箭矢,胸口脏器拼命鼓动喧嚣疼痛,十指犹如痉挛般收拢握成爪状,唇齿间喷薄的燎灼吐息几乎将她烫伤,流風撩动眸角垂落的枫色耳发,昙华生灭揩逝错位血液,阴翳激化的赤裸杀意伴随本能朝女孩儿横冲直撞,嘶吼着要她让少女闭嘴——
……不要像个没事人一样跟我说话!
以几乎压碎臼齿的力道紧咬唇瓣,女孩儿此刻多希望自己能像那些酒后失态的没品大叔一样将礼义廉耻之类的短暂丢掉,用她能想到最低劣幼稚的话语去反驳少女不加掩饰的讥讽祝贺,然而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煌煌燎灼的情绪与恶念就像宿醉之后失去近远感的世界在女孩儿面前逐渐颠倒扭曲,致使她什么都不想听不想看不想思考不想面对不想回答。
想要否定这份心情。
想要止住这份疼痛。
想要逃离这份依赖。
“脸色、真差。身体不舒服?还是说……因为我?”
如四月落雪般的清冷声音蓦然凑近到她身前。
名贵香薰的甜美气息伴随鸢尾冷香萦绕耳畔,不同于往日的侵略性暧昧轻易就染红她的脸,女孩儿下意识地躲闪,哪怕这种赤裸的拒绝行为注定招致少女些许不快,甚至将她推入身体四分五裂危机的地狱,久经淬炼的身体与意识依然生不出半分的敌对意识。
“白風信的味道就像被暖阳烘烤过的天鹅绒,你还留着呢,八年前我送你的那款香薰。”
紫曜深眸瞥视着眼前人儿这有趣的反应,樱色唇瓣勾起一丝聊胜于无的惬意欢愉,就像宠溺懵懂无知的稚嫩恋人般轻撩起女孩儿肩边的枫叶色长发,与清冷精致的神迹外貌截然不同的妖冶嗓音犹如滴落在纯白風信枝芽将其染透的烫红胭脂,一颦一笑都深深攥住女孩儿未经人事的馨软娇躯诉说令其颤抖服从的幽魅调笑。
“恐惧的亲吻、欢愉的苦涩、甜蜜的死亡、这款香薰的制作我真得好用心好用心……因为那是给我们的分手礼。”
骨节分明的修长柔荑滑落过女孩儿锁骨,这与侵犯无异的撩拨行为被少女践行得宛如戏弄,哪怕一声微弱吐息都像朝她索求疼爱与宠溺般稚气甜美,清冷妖冶的美人娇颜与年糕般香甜软糯的幼齿小脸彼此对视回望,修长指尖轻揩逝去樱色唇瓣溢流出的透明香津,慢条斯理地欣赏起眼前人儿情窦初开般的难堪模样。
“值得怀恋的段落,那时候……还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