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千秋乐[ 在日语里,歌舞伎等剧目公演的最后一天略称为楽日(らく),千秋楽也有一种祝福的意味。在今天的演剧界这一词被广泛使用。]的演出也是意料之内的顺利。
“让我们提前庆祝国际巡演的完美收官!”
天堂半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她刚刚拍了一些剧后的带妆照,正准备上传到社交媒体里让粉丝们尖叫。
掌声雷动就是舞台人收到最好的礼物。
“千秋乐也是很热闹的一天!演员朋友和观众们这几天都辛苦了!现在是王女#阿尔米真矢 和骑士#里纳尔多 的休息室茶会~#新国立剧团 #海外巡演 #伦敦 #音乐剧”
好,照片很完美,发送。
“Claudine Saijo点赞了您的推文”
还没等她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推送的点赞消息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克洛迪娜今天没有来。虽然她不在现场,但她还是时刻关注着演出。
天堂真矢有些手足无措。她只是拿着自己的手机,却没有一点想操作的心思。
“怎么啦,天堂,看起来好像很没精神的样子。”工作人员关切地问道。
“啊...谢谢你的关心。最后一天了,演得太尽兴了,所以有点累。
“而且...刚刚离开舞台,多少还是感觉有点怀念的。”
“今天也辛苦了,天堂,主演的表现很完美哦!——嘛,怀念啦空虚这种事,我们都会有的啦——正因为此,我们才会不停地去期盼、去创造下一个更好的舞台哦。
“说到这个,天堂,下个演出的剧本,我还想请你稍微建议一下的...”
回复周围人的,是真矢完美的笑容。
克洛迪娜今天没有来。
在她们下次见面之时,天堂真矢将给出她的答案。因此,她也没那么愿意立刻就能见到克洛迪娜。
但是她想见到,只是因为是她。
天堂真矢望着休息室外。那里现在没有阳光,只有洒在地板上的、清冷的走廊灯光。
又一声轻叹。
真矢的手机屏幕还在亮着。
“克洛迪娜,我们见一面吧。”
“正合我意。明天下午五点半,机场等你。”
欧洲的夏风啊,请你千万不要停下来。
二十四
五点二十分,希思罗机场[ 希思罗机场(Heathrow Airport),位于伦敦西侧,是英国最重要的国际机场。]前。
真矢手边放着两大箱行李,面朝巨大机场建筑的方向站定。她摘下了耳机,试图从机场外的来往车流与人群中捕捉到熟悉的声音:特定材质的衣物摩擦声也好,向她移动的脚步声也好。
天堂真矢的额头渐渐沁出汗珠,这一次的等待比任何一次都使她心神不宁,紧绷的神经使她的心跳越来越频繁地扰动着她的听觉。
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抬起手腕。
五点二十四分。
她开始想自己要怎么开口,可心跳难以让她认真思考。
五点二十七分。
她该来的。那个从来不会不守时的人。她应该是会来的。
五点二十九分。
腕表上的秒针就快归回正中——
“让你久等了,
天堂真矢。”
她的声音从真矢背后传来。周遭的噪音仿佛正在安静下来。这使真矢愣在原地,一时竟忘记如何转身。
真矢正被她从腰间环抱着。她闻到了熟悉的橙花香气,她的神经已经紧绷太久了,而在这一刻几乎脱了力量。
“终于,你还是要走了。”克洛迪娜的声音在她脑后回响,“我们下次再见,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真矢转过身来,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像一把钥匙,让真矢的心毫无隐藏地暴露在她们面前。这让真矢失去了更多开口的勇气。
“你已经决定了。我知道的。”克洛迪娜在笑着,笑容里却透着苦楚,开口也带着哽咽。
“你已经有了答案的,就告诉我吧。但我只想...亲口听到你,天堂真矢,把这句话说出来。”
天堂真矢早已打了腹稿,只是仍然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她在这几天里准备好的勇气,在见到克洛迪娜的那一刻,就已失去大半。
“天堂真矢,
“呐,回应我!天堂真矢!”
克洛迪娜几乎是哭腔的叫喊把天堂真矢的思绪拉回到这个世界。她抬起头,只能看到克洛迪娜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身体间碰撞的声响。
转瞬之间,克洛迪娜已经揪着天堂真矢的衣领,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这力气大到几乎把真矢拉离地面,真矢的手本能的抬起,却又没有推开她面前的人,而是下意识地抓紧了克洛迪娜的手臂。
在下一个呼吸之前,克洛迪娜的吻已经贴到了天堂的唇前。
这不是吻,是决绝与恳求,是被叠放于此的一切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真矢难以找回她的意识。她只能感受到克洛迪娜紧紧抓住她后背的、让她无法抵抗的双手。
这一吻比曾经的任何一次都要紧密、这拥抱亦比曾经的任何一次都要有力。
答案是什么,明明是一件无比确定的事情。
明明,她们之间比谁都要明白。
她们将会面临许多苦难和险阻,它们会像蒙布朗峰一样阻隔她们穿越萨伏伊的道路。但山总会有崩解的一天,而爱情不会。
那么,就说出来吧——在下一刻就会消逝而难以找回的、静止着的时光中,说出那些话吧。对着你面前的人、这位将在你生命中被永远铭刻的人。
真矢稍稍平复了心情。她们保持着刚刚好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她们彼此注视着对方的脸。
“西条克洛迪娜。”
阳光照映晶莹剔透的泪。
“天堂真矢。”
二人的眼神交织。
真矢微笑着闭上双眼,将身体靠在克洛迪娜身上,缓缓吸了一口气:“Ce n’est plus Dieu mais c’est vous que j’adore.(外物非主,唯你是我崇拜的主。)”
“Et, je vous jure à la vie à la mort, de me perdre à ce jeu.(以及我向你宣誓,自生至死,直到在这赌戏中失去一切。)[ 来自音乐剧《摇滚红与黑》曲目Les maudits mots d'amour的歌词。]”克洛迪娜的声音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
“我不会再离开了。”
真矢睁开眼,轻轻抱紧她面前的人。此刻她的声音,比任何一句话都要柔软。
“我这边也是...不会再离开你了。”泪水再一次滑落。
机场的广播声模糊而遥远。在两人的怀抱之外,只余此刻尘埃落定的无尽的静谧,与吹拂着洁净丝带的、楼前穿梭的夏风。
尾声
7月19日,星期一,东京时间下午5点。
品川站。
天堂真矢把绑着丝带的行李箱放在手边,站在京急线换乘口外店铺林立的十字路口之间,低头处理着手机上的讯息。
返程的航班让她非常舒适,她已经好久没有睡上一个这么安稳的觉了。
“嗯,很抱歉我现在才有空闲拿出手机...总之,我安全到东京了,请你放心,亲爱的。”
天堂把手机靠近嘴边,给对方发出了语音条。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地睡觉去啦,晚安。”
晚安...现在已经上午十点了啊!
这家伙,难道彻夜没睡吗。
“...我只是今天醒太早了,困了而已!别多想。”
“嗯嗯,困了困了,那就去乖乖睡觉吧,我的小克洛。
“还有,辛苦你了。爱你。”
天堂满怀爱意地盯着手机屏幕。
此行归来,她们互相更新了联系方式。
似乎地理和时差的鸿沟再也不会阻隔她们之间的感情。她们约定着在空闲时间更多地跨国旅行来陪伴对方,顺便在不同的城市游览、约会。更何况,这次海外公演让真矢的剧团尝到了甜头,在未来的演出规划中会更加注重海外市场——尤其是欧洲市场的开拓,也会更多地与欧美各大剧团合作(这也是天堂刚刚在手机讯息之间得知的)。
也就是说,今后会有和克洛迪娜同台演出的可能性。
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有过在同一个舞台上相互凝望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天堂真矢眉梢上的微笑更深了。
“喂!天堂!要跟上哦!”
剧团的成员们正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她施以回礼,拎着箱子往十字路口最宽阔的那个方向走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