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
眼中的世界在上下跳动。你满面白蛾,占据我的视觉。
——蛇蝎的女神。无骨的母亲。
生命爬离你床下二十六根肋骨。六尊佛像摆在梳妆台,供奉三百九十九枚金枝玉叶。三面铜镜与你的眼睛组成闭合。用你七根手指,点燃三十一支烛火。
11月3日
借满室烛光——
揭开蓝色的缠纱,露出混合了脂肪、沥青、蜂蜡、树脂、草木灰和秘制防腐材料的黏土外壳。黏土上画满了蓝色的粗廓小人儿。小人儿人首鸟尾,形态夸张,象征双臂的翅翼彼此相连成一条线,仿佛紧缚的束带,为黏土外壳下的封闭空间画上了巫术条纹。我取出锥子和小锤,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找准凿击的位置和力度——
抹去纹饰。
敲击。
一下、又一下……
黏土龟裂,外壳剥落。隔着最里层的薄纱,宛如天使般的圣洁身躯跃入我的视线。
我把那层薄纱扯下。
后知的守护神赶到,披着云雀的皮,双臂插进半张的翅膀,羽毛倒竖,双脚在两根尾羽下立着,做出抵抗入侵的姿势,但只是在黑夜下匍匐着。我把放弃反抗的它捏在手里,让它保持体型完整,以双爪和翅膀藏在身下、头部翻转过去的姿态长眠。
整个暗室只剩下我和她。
她神色平静地躺在祭台上,身着白色的丝裙,露出一侧红润的胸部。服饰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作为世代流传的天衣,构成维护不朽的最后一道屏障。我凑近她的胸前,小心地将那抹殷红含入口中,怀恋的触感从舌尖朝后脑袭来。灵魂受到抚慰。我把她的长裙全部褪下,躺进她冰冷柔软的怀抱里。啊,我终于又触碰到您了!我眼含热泪。她神态安详。我细细观察她裸体之下的、我敬爱的高贵灵魂。我如愿渴求她更多——请等着我,我这就将您解放出来!
我取出从医院带来的手术刀,沿直线纵向剖开腹部。噗呲!微弱的血花溅射出来,像是一条饱经折磨的濒死小蛇——别担心,我这就让您得到解放。我把吸引器从切口插入她的腹内,吸出残存不多的血液和体液,再扒开血肉和肌腱,露出紧密排布的各项器官。在这新鲜的光景前,我想——我就是从这么幼小的地域结出来的吗?这里面的一切已经不再贞洁,我正是玷污了这份童贞才得到肉身的。我一边请求她宽恕我的罪孽,一边用手术钳剪断血管和肠道,将多余的脏器扔到地上,为子宫腾出空间。那最污秽的乳白色阴道,我来到这个世间所穿越的第一扇门,我把它扔进火盆里。一阵烧焦的恶臭逐渐挤占这个空间。我双手捧着使令爱恨交加的子宫,将它从腹中取出,抱进怀里,用舌头舔舐干净宫壁上淌落的血,再把它放进医用冷藏箱。接着,我再次拿起手术刀,在头顶正中划开一道小口,露出白色的头盖骨。搁置许久的锥子再度派上用场。我用锥尖抵住她的头骨,拿小锤用力地敲,锥尖挺进,将她的天灵盖凿穿。已被模糊血肉玷污的身体似乎抖动了一下,房间里浮现出母亲的芳香。啊!您终于要从这牢笼中出来了吗——
柔软的血肉与金属利器间的摩擦将断骨挑起的尖刺磨平。母亲没有抵挡我自外界的侵入。她接纳了我超越父亲的所谓永恒、超越肉体和现象的爱。血腥与安宁阻止了腐烂对母亲的同化。我曾眼看着母亲草木枯萎似地在我怀中凋零,并被关进这不朽的囚笼——现在我终于将您解放了!生命果然是一次次愿望的满足和一次次现象的滋长。唯有死亡才能结束这一切,揭露空无的本质。我从地上捡起方才为云雀修剪羽毛的利斧,慢慢地,高举过头顶,用力朝纤细的四肢挥去——噗嗤!右腿根处裂开了一道很深的缺口,森然的白骨中镶满了模糊的血肉,就像开满一万朵花的深谷。再次举起,挥落。噗嗤——也许是时间久了,这次很轻易就削去了一条腿。然后是左腿——果然骨骼的硬度不如那只雀儿。挥之不去的腐败已经很迫近母亲的灵魂了。我再次举起斧头——这次是右臂——随着举起、挥下的循环不断增加,我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到最后的左臂时——已经可以没有一丝偏差地契合我心中计划的弧线了。
无效的四肢终于全切了下来。
我的肉体这时也遍是痛楚。那些结疤的创口因大幅运动,几乎全崩裂了。但是无妨。将母亲解放出来的欢乐已深深占据了我的脑海。我陶醉在无处不在的母亲的芳香里。每一根神经都能感受到她爱的亲吻和舔舐。时间化作血的姿态,在木制的暗室里悄悄流淌。
缄默的夜晚缠身。水草中美神自溺。
无用的罗裙捣碎,涤向天池的青苔。
烛光暗了下去。
我换掉满是血的衣裳,不再留恋母亲不在的暗室。
一支蜡烛即将燃尽,我将它轻轻推翻——
光比黎明更先抵达这里。
我看到母亲自大火中飞去永恒的天国。
请等着我。
请您赐予我三百六十五个追赶您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