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匣之中(七)

作者:庄小蝶
更新时间:2025-02-03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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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雨)


我继续准备仪式所需的物品。

每晚总有一个人会在雷雨夜遇到一束蓝色的花。但在今夜,街头有人与我分享这偷摸摸的归类。

在这条灯饰都精心设计的街上,空气中充满了静止的芳香。花店和咖啡店内时间通明,甚至传出不存在的经声,诱人神思的香氛衬得天空像一片让人想要纵身跃进的大海。大海里只有水,拨开蓝色的泛滥只剩下泡沫和云。那人静静地观察着我的举动。她的目光被海水染成蓝色。在空洞的世界里格外醒目。

又是窥视。这来了又去的视线这次能存续多久呢?

我加快步伐试探她。

她跟上我。一个脱壳的灵魂跟上我。它将搁浅在偏执里,最后属于我。除非它的主人在沉默的规则发声前将它收回。这是一个不容忍灵魂独自漂流的世界。可惜它的主人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胡闹地对它进行放任。

阴魂不散的视线使我不快。伸向黑暗的七条小巷,放出一只又一只炼狱的黑羊,分食她的眼睛。但她还是循着气味死缠不放。这灵魂是会冥想的鬼,是一匹非马的恶犬。磨刀霍霍。奈何我的猎人只对自己行刺。她对我熟知透彻,因而无所忌惮。我乘风奔袭向阴暗拐角。她慌慌忙忙追上来,落入我的圈套。黑暗中只见模糊的人影。

我一把抓住她急欲挣开的衣袖。

“别跑——”

从衣袖另一端传来的力道比我要大,濡湿的袖子很轻易从我手中滑移,擦着小巷的墙角,最后硌到了我的左手指骨。我下意识叫出声,但仍死拽着袖口不放。就像一把刀剐进骨头,感觉比在皮肉里划出纹饰痛了一百倍。黑影不断挣扎,指骨与墙壁间的摩擦越来越重,我好像受了凌迟的酷刑。若行刑人是我自己或深爱我的人,那该有多么愉悦,可她只是个在我身边窥伺多日的野鬼。实在不可饶恕。我试着保持手拉的力道和方向不变,绕过墙角去看清她丑陋的面目,她却忽然加大了力道,身体往前倾,我不得不退回到原位同她继续较量。

较量中,隐约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再想到在我身上留下这一痛楚的主人,胃里一阵干呕,不由得骂出声来:

“啊,混蛋,你弄疼我了!”

骂声在雷雨中显得很小。但她清晰地顿住了。我借机挪离墙壁,用力往后拉了一下,她半边脸露在我眼里,但仍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忙用手遮住。我听见她惶恐地说:“请原谅我!我这就从您眼前消失——”这古怪的发言弄得我愣了一下。也就在我愣神的瞬间,蓝色的黑暗将她变作一串气泡,一溜烟从我眼前飘走了。我抓着空气跌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屁股也好疼。

“该死——”

我又骂了一句。也不知要把这话送给谁。



10月17日(雨)


我先回家简单包扎了一下,可血止不住,还总觉得手指内有什么东西硌得生疼。这并不是世留在我腕中的软刺或身体里的经血,是深爱我的人留下的有时效之物,会随潮汐起落从体内排出。放着它不管不知会造成什么影响,可不能让它扰乱了我和世的安排。

我去医院找穗。今天她恰好值夜班。

穗一边给我敷药膏、做指板固定,一边不压其烦地用她那永远温柔的声音劝我:

“还好没有移位,也没伤到血管和神经。不然就要手术治疗了。茧你以后也多注意些,我这次不告诉伯父,也不问你怎么弄伤的,是我看得出这次不是你故意的。前几天回家,伯父和几位长辈已经让我盯紧点儿你了,我不能再帮你瞒着他们了。不然,我这工作也就做不成,你明知道我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穗大概注意到我阴沉着的脸,忙又说:“啊,当然不只是因为我自己。还有茧,你平时也要注意些,要按时吃饭,规律地生活和摄入一日三餐,这对精神安定非常重要。还有,家里已经不太信任我了,最近可能会让别的兄弟姐妹过来——照看你,你要……”

穗滔滔不绝地讲着。

她的话我没听进去多少,只是一直跟她说:“没关系。没关系——”

——最重要的事我和世都已经安排好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在乎。

所以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我一直重复这三个字给穗听,想让她放下心来,可她脸上的忧虑却越来越重。没办法,我只好先从穗身边离开,留她一个人冷静冷静。



10月21日(晴)


快了。就快了。

身体最空虚的这几天,灵魂在准备中得到了巨大补足。在事务安排的间隙,我抽出一个夜晚,去行所放松大脑。在我常坐的猫头鹰浮雕下方第三排从左往右数最后一个座位,换上了新装饰。连体动物塞在超真实生态瓶里,像发奋勘探的天气钻,为蓝色世界做出一份负片的环抱贡献。桌子另一头还有水晶蟹咀嚼着泡沫。吧台上方,没人理会的电子屏里播放着亚运会的无声回放,与这里仿佛两个世界。

我点了杯绿光边独自啜饮,边观察舞池和光束里的人。

她们还是和过去一样地摇摆身体,享乐一成不变。如今我对这种消遣已经产生了厌倦。体验过更加洞彻灵魂的美妙后,我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属于这里了。感情不再流向此处的人对这座行所来说,就像地安门下飞驰过的三驾马车,被白夜地狠狠抛向宇宙,再也别想到地下来。

我没有为此神伤。

在水中无法看清水的景色,我开始想象不久的将来。

——幸福将至。

一对肩胛骨就是一双翅膀。

我上下摸索着光影外的壁画蓝图。一位女性从黑暗中走出来,在我身边的座位坐下。

“嗨——”

“——啊。”听到声音,我转向舞台,见一支新乐队正在调音,这才慢半拍地看向来人。

“最近怎么样?好久不见你来了。”

在我身体某个角落留下牢固神经反射的声音回响。

“……还好。”

对话本该这么结束,但世坐在这个座位上的姿态忽然从我眼前闪过。我补充道:“不用hyplon10也能睡着了。你呢,你的牙还好吗?”

她眼睛一亮,扬起嘴角说:“还好。没有漏髓。医生用树脂填充了下,说休养一阵儿还能跟以前一样唱歌,不用在意。”

我玩弄起桌上的空酒杯。

“上次跟你来的孩子呢?”

酒杯定在桌上。“回去了”。话语未经情感修饰地溜了出来。

“这样啊。”她单手托腮,脸朝向我这边,犹豫不决地问:“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你愿意听我讲吗?”

我很愿意听她的声音,但并不希望它们组成言语。

“什么事?”

“关于那孩子的。”她脱口而出,似乎就等我这句话。

“说吧——”纠结片刻,我准许了她,同时在心里劝说,这是为了避免坏结局的再演。我以前总把她的语言打乱成零散的词句,她也慢慢养成猜透我心思、顺着我讲话的能力,尽管最后她还是从我身边离开了,但这能力似乎保留了下来。我不能让世也受到这种遭遇。我还需要世来帮我完成计划。

她整理好语言,说:“这些天,你有看过网络上的信息吗?”

“那种事和我没关系了。”

“没关系?你是抱着多大觉悟说出这种话的?”

“你以为你在现实里交到了新女友,而且能比其他人更好地满足你病态的需求,你就能和网上的事情撇开干系了吗?你不能把它当作随用随弃的一次性玩具,你也不能轻视你自己建立起来的一切。那边的世界里所有看似虚拟的关系,实则都是立足在现实世界之上的想象和构建,它们的危险性是真真正正的,随时都会影响到这个世界。当它们找上你的时候,你要怎么办?你有考虑过这些吗?”

“你在说教我?”

她的脸阴沉下去。我喜欢看她这副表情。

“你不是说要讲那孩子的事吗?”我责问她。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听我说话。”

猫头鹰从壁画中起飞,搜剿满口谎言的骗子。她的行为简直不可理解。

“你竟然在这个世界里羞辱我!”

一只狞厉的眼将整座会所的一切包含。她低下头,露出骇然和失落的神色。

我丢下浑噩的她离开了。

她已经被这个世界做梦的主人宣布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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