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
夜航船沉没。一万只濡鸦从层云上方掠过,打翻一万扇窗。湖面上。一把余烬张罗世界。
云雀伏在沉船船舷。湖底的疤痕束缚着白色的、死亡一般结束的欢喜。形骸寄放在迷途之外,上升的晨光于匣之中不得见。
9月4日(雨)
祝你穿越窄门
祝你朽木成花
祝你永远享乐
欢迎来到天国
——signature from jane
关上电脑。房间里飘荡着中央空调的冷气。拉开窗帘,下界冷色调的霓虹勾抹在落地窗上,与我的虚影重合。红色的助航灯在虚影发梢一闪一闪,换掉了星星。啊,好冷,像活在空中。我吐了一口气,想象中的白雾浮至窗外,远处的风景变得模糊。
我离开转椅,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和沉默的床保持一段距离。我试着想了下今天做了什么,可那好像不是我的事,思绪被拒绝,大脑一片空白。我环抱双臂,感受着粗糙不平的肌肤,确认这是我,只是一层皮囊使充盈相隔。为了穿越尾迹云的阻碍,一座世界结束,一道雨幕拉起。我换好妆,乘上夜航船,开始今晚的巡游。
极乐假面的聚会。雨儿们在云雾里乱晃。
我朝客厅神龛的方向拜了拜,走下高速电梯,穿过迎宾大堂,与月光亲密接触。
“今天早早结束了呢。”
“聚会提前了呀。”
月光撑起透明伞,我钻入月光的荫蔽之下。其实淋雨也无碍,只是黑色的礼裙不能沾湿。它是巡游的凭证,是通向极乐的门票。月光的手挽过来。温度从腰部发生,但并未继续。信号灯的红光在深蓝色楼群间熄灭,密密麻麻的电线横叉在头顶,与体温一起被雨夜遗忘。午夜的街头仍旧有车飞过。月光在手机上叫了辆红色的宾利,刚上车,身穿礼服的司机就递过来两张面具。
“欢迎光临——简小姐,月光小姐。”
识别了我们的代号后,侍者推开地下空间的门。我们称这里为“行所”,是一群无聊的人用来消磨时间的地方。消磨并不无聊,因为消磨有代价,只要支付了代价消磨也就获得了意义。我们在这样的意义里体味快乐。迷幻的灯光和音乐中,香氛随鲜红色液体一入腹,人便在复杂的和弦与大块流动性长乐句之间,变成一枚音符飞出身体的纸谱了。
“去跳支舞吧。”月光朝我咬耳朵。
我感受到吐息扑上耳廓的酥软。迷离的空间又增添了一抹新的色彩。酒红色在蓝色音符的世界里种下了花。舞台上的乐队继续建造聚会空间,舞池里的年轻人则在空间的不断延展中,像舞蹈演员一般用肢体表达可赎买的爱和欢愉。
“您舞也跳得很好。”
“是么?”
“当然。”
“从遇到您的第一天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您。原以为对您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了呢。”
“别这样说。”
“您不喜欢吗?”
“你该多留些距离。”我瞄了眼她几乎要贴上来的胸部。“这样不好。“
“不喜欢?”月光重复了一遍,身体靠过来,保持着一种将要触碰、又若即若离的姿态。
“我还以为您不在乎跟别人之间的距离。”
“别对我想当然。”
“因为您把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了我。而我们真正交往才不过二十一个小时。”
“那不是我家。”
“您真会说笑。您是想说您和您父亲不是一家人吗?可您父亲有时也会回到那里。顶楼的位置可是很显眼的哦。”
“只是重复使用的消耗品而已。”
“还有,你的问题太多了,这和聊好的不一样。”
“抱歉——好奇嘛!以您的阅历,就没遇到过我这样的人?”
“希望以后也不要遇到了。”
月光听后忽然变得冷漠。她双手绕过我的头,稍一用力,就将我的额头抵在她冰凉的下巴上。
“那我也不再装模作样下去了。毕竟您也是付了钱的客人。简小姐,您放心,今夜,我一定会让您记一辈子呢……”
她的吐息像毒液一般诱人。啊,看来今晚我又要沉没在蓝色花园的海潮里了。
月光牵着我走出舞厅,来到暗褐色装饰的走廊。迷幻的音乐被隔绝在墙壁内侧。走廊深不见底,仿佛通往极乐世界的尽头。众多的房间众多的选择,众多的我在众多的月光下入眠。
这是生命中难得的安然时刻。
9月6日(云)
早上,去医院见了穗。
穗的房间还是老样子。洁白的床单和窗帘,枕边的玻璃瓶里蓄着水,水里插着一束假花,很素净。
她们应当让穗换个房间的,这对患者不友好。
我都厌烦去那里了。
9月7日(云)
今天去逛了市区的古埃及文物特展。展品来自开罗埃及博物馆,手册上称该展受到总领馆支持。
展区共有五个部分,主办方煞有介事地命名为五个章节——奥西里斯之源、维阿杰特之眼、自然万物之崇拜、木乃伊永恒之屋、卡诺匹斯罐之卡。
没有人陪我同行。我想到了躺在床上的她。
把凸起的褶皱换上金装,那便和木乃伊一样了。只是,不是奥西里斯,也许只是一只鹮鸟吧。
真想祝她也早点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