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葳听到‘失踪’二字心头一跳,她看着罗添添一脸忧心的模样,很快反问:“你听谁说的?”
罗添添看向地面,有些支吾:“就...别人。”
“别人是谁?”叶葳有些头疼,她看她这个反应,很快就怀疑这个消息的可靠性,尤其是高中学校整日浓重的学习氛围下一点小消息都能被七嘴八舌成大报,女生们私下口口相传却就是没有证据。
她有些头晕,身子感觉摇摇欲坠,却镇定地补充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尤其从字面意义上判断,这个‘昨天’还是发生不久的事情,怎么才过一晚就直接成‘失踪’了,没有验实过的道听途说,她当然不信。
罗添添看她一脸不信的神情,忽然就急了,她不知有没有听出自己话中的纰漏,只原地急得跺了跺脚,很快开口:“真的,你听我说,之前...”
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两人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回头望去。
叶葳上下打量她一番,并不打算开口。罗添添却很礼貌地打招呼:“会长好。”
宦思颖点头嗯了声,朝她笑了笑,开口道:“你们在聊什么?”
罗添添反应迅速,笑着回道:“哦,没什么。就...叶葳不是刚从那出来吗,我们在聊她的状况。”
这不说还好,一说完罗添添下意识回头,才刚见叶葳惨白的脸色似的,她似乎吓了跳,连忙过去扶着她,一边还不忘回宦思颖:“你看,叶葳身体好像很不舒服。”
宦思颖同样在打量叶葳,淡淡开口:“看出来了。”她收回目光,重又将视线投回罗添添那里,语带疑惑“所以不舒服不先去校医室,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采风吗?”
罗添添面露尴尬,但叶葳这么大人了,还不至于跟一孩子过不去,她面无表情,只扯了扯罗添添袖子,回头:“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先走了。”说罢也不理会身后人的反应,径自离开。
直到走了很远,罗添添不停地看向身后,确定没人了才开口:“叶葳你是怎么了,是跟她有过节吗?”
叶葳没说话,同样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如果说第一次看见还觉得人身上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依稀的一点似曾相识外,那么这一次再见,叶葳就只感受到一种浓浓的不舒服感,她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现在还不算女二,顶多一路人,而她是女主,两人本没什么交集,照理不该这么剑拔弩张才是。
可这人一上来就挑刺似的,罗添添自己心虚,才没顾着去发现。
后者见她不答,以为她还在生气,她想了想,一咳,凑近叶葳,问:“你别嫌我多嘴啊...”她抬头看了眼叶葳脸色,见仍是一片苍白,还没转黑,赶紧接着,“是因为老师罚了你没罚她,所以你觉得不公平才生气的吗?”
叶葳语塞。
罗添添以为是默认,捅捅她胳膊,宽慰道:“别这样啦,不公平多着呢,诶...”她神经兮兮地再回头看了圈,以手附耳,压低声音,“上回八校模拟联考,我们考场的人都见她作弊了,你猜怎么着?”
“老师当场就抓了两个跟她通信的同学,逼他写了名字递到教务处去,成绩作废,记录档案,点名批评。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最后家长都来了,跟老师求情好半天都没用。”
在叶葳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罗添添像是感到一阵快意,她煞有其事地继续,“我就不信老师没看见,可都跟瞎了一样,只字不提她做错的事,你说偏袒也不是这样的啊。”
罗添添还在继续发泄她的不满,叶葳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她心里奇怪感更甚。照理来讲,宦思颖本根正苗红的,走歪归走歪,却也不是这么个自甘堕落法,她记得这里考试制度很严,在高中舞弊被抓到不仅是四处丢脸加成绩夷平的事,这个档案将会伴随终身,而处分也得一年后看个人表现才能取消,谁会这么没长心似的往自己身上抹黑,特别是一帮高三生了,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抹掉记录。
宦思颖是胆子有多大才敢这么顶风作案?说到底她现在还是个未成年高中生,虽然骨子里叛逆不改,可不至于连这点廉耻心都没有。
尤其是她不知道罗添添是否有加油添醋,跟她透露说这不止一次了,在很多次大型考试中,人都看见了,但没有敢举报的。
在这半个月的校内禁闭中,她无法出去与林非末见面,叶葳奇怪的是,对方竟也没来找自己。她心里疑惑,可别无他法, 只得等时间过了才行。
此外,日子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那天之后,罗添添的交集明显与自己少了很多,同在一个教室内,平时尽管再怎么忙,罗添添也会按时来找她去吃饭。而最近不知怎么了,对方像是躲着她一样,一到课间要么不见人影,见了也是匆匆一面,眼神也很快就错开。
与之相对的,是宦思颖前来次数的不断增加。
叶葳几乎想到这人是不是神经病,她忖着同样是女生,偏这位还是高冷敏感型的,不会看不出来自己眼中的不喜,可每每有意无意遇见,她总挡在人前,莫名其妙的一段眼神将她打量后才离去。
传闻中的父亲也只将一个月的生活费转交给班主任,再间接给她。叶葳不明所以,平时作为家长的关心一句也没有就罢了,此时竟连例行公事的几句问候也直接省了。
更奇怪的是,这近两个半月时间内,她一次家都没回去过。
叶葳在起初的那天晚上听见莫名响动后,之后的两天都没异动,只是晚上依旧很冷,而例假也令她十分痛苦就是了。
她开始想念林非末了。其实也只是一段时间的不见而已,可今时今日,在周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倾诉的情况下,她自然而然先想到的是她。
她想起那天晚上的任性,有些怀念,同样有些后悔。
叶葳慢慢回忆着,在自己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呢?
她扯着林非末的袖子,不让她离开,硬要人家唱歌。
林非末只得应了,清清嗓子给她唱了几句摇篮曲,叶葳皱了皱眉。音其实都在调上,配合女生有些哄慰的声线,完全不难听。
叶葳却不满意了,她闭着眼睛说非末你清唱太没意思了,能不能伴奏下。
她自己也完全想不到自己当时这么个状态,真有够无理取闹的,但超出她意料的,还是在她的无理要求下,一阵熟悉的翻箱倒柜声后,指尖刮过琴弦的声音。
“哇,你还有吉他,看不出来啊!”
叶葳瞬间来劲了,她两腿划水一般,身子平移着,直直往前探,林非末怕她着凉,忙将人按住了。她将左腿前伸,弯曲着抵在床沿,一手扣着前端,一手拨着什么,似乎在调试。
叶葳仔细看着,其实也看不大懂,只是觉得新奇,虽然这在她原来的年代基本已经烂大街了,可现在见到仍有些下意识的激动。
她顾自无聊,拿手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想起刚才自己问过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好奇,趁着她还在调音,叶葳继续:“非末,你说你还要读书的,那为什么现在都一直在这里?”
叶葳是觉得有些可惜了,与林非末平常的对话能看出,林非末并不笨,并且也很乖,看不出来会是可能辍学的人?
尤其有时叶葳无意抛出个问题,林非末都能接上,在她小心地透露出将来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时,林非末也只是思考了阵,但很快说出自己的想法,反倒让叶葳觉得新奇而难得。叶葳凭着直觉,认为她不仅不笨,还很聪明,像是懂得很多,当然应该也有不足的地方,叶葳目前还没发现。
此时开了灯,高高地挂在顶上,并不很亮,带着种老式白炽灯的幽暗感。她因仰头看她的姿势,发丝一半被压了住,一半洋洋洒开来,铺在床沿,和了有些陈旧的印花被单,现出柔和的美来。林非末看她的姿势是倒着的,调试的时候分去一眼,便见她一张小嘴开开合合在不停叽里呱啦什么,小巧而白皙的下巴也跟着一动一动,特别是那双眼,本就生得很漂亮,这个角度看去也仍是轮廓明晰,衬着那长睫弯眉,有种惊心的艳与美。
林非末看着,被自己脑中忽然蹦出的形容吓了跳,她很快低下头去,更快地擦拭着琴身。
许是那发旧而单调的吱嘎声太过催眠,叶葳忽闪着眼睫,哈欠连天。林非末看着,还是笑了,她想了想干脆放下旧吉他,身子前倾,像是叙述一般:“我其实不在这里的,我家在很远的一个小山村里。”话既开了头,林非末看着叶葳,只见后者勉力睁了睁眼,努力作出倾听的模样来,她动了动唇,继续,“也和你一样,我还要参加次高考,只是不同的是,我是第二次...”
叶葳睁大眼睛,讶异:“第二次?”
“是的。我已经考过了,只是成绩不理想,没有挤进预定的保选人数内...一次失利后,我父母想叫我回家种地的,可是我太瘦了,没什么力气,也不是很能吃得了苦,姨看我可怜,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因为乡下没有第二次考试,于是我来到了这里。”
叶葳大致听懂了意思,问:“那,怎么不进学校读书呢?”
林非末小声开口,也有些无奈:“复读班的钱太贵了,我姨借了我家一点,加上父母存的一些,也不够一学期的。所以...”她有些脸红,却并不窘迫,“我在姨这里打打工,打算凑足学费再读,虽然最少也要到明年吧。”
叶葳怔住了,却先问:“你...那次考出来成绩多少?”她想借此迂回一下话题,毕竟,她心里默算,根据非末想进保选的那个意思,成绩又会差到哪里去?
果然,林非末报出个分数,叶葳短促地呵了声,她慢道:“你知道你这个分数,在我们学校都能排很靠前的位置了。”她心里跟着发苦,连语气也有些涩然,“就因为这么几分,你要白白浪费一年多的时间,还要这么辛苦地工作。”
林非末从不跟她说过自己在这具体干什么,虽然她每次到的时候她似乎都帮忙擦擦桌子搬个东西什么的,可叶葳平时透过校门的围闸,经常能看见她骑着车去给人家送饭的场景。
她不说,她自然也不问,只是见她笑着刻意掩藏疲惫的脸色,叶葳也跟着笑,只是想着,该有什么方法能让她不这么辛苦?
果然,林非末微微瞪大了眼睛,脸上红晕更甚,在叶葳了然的眼神中,她低下头,有些支吾着,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叶葳起了身跪在床沿,倾身上前抱住了她。
未出口的话都融在这温暖的亲近里,叶葳眼眶微湿,她紧紧扣着眼前人的脖子,用力地,像是要给予自己最大限度却笨拙的安慰:“傻瓜。”
曾经资源配置的不均里,有她无法想象到的竞争与压力,叶葳无奈改变这一切。尽管她明白眼前这个人,她多么好,多么的努力,此刻也无法言之一二,只能深深地,深深地将自己埋进她脖颈,叶葳有些哽咽:“非末...”
林非末亦是拥紧了她,她轻轻拍着对方的脊背,红着眼眶轻声安慰道:“没事的。”
叶葳不记得自己怎么入睡的,后来的许多她也想不起来,那只是短短的一晚,却似镌刻了多年时光,在她脑海里,在灵魂深处,轻而易举地烙下印记,不能忘却。
叶葳看着眼前一间四处封闭的屋子,门前卷帘重垂,四周的窗户也都关得紧紧的,叫人无法窥得一二。
灰白色的帘门前贴了张纸,叶葳凑近一瞧,不是非末的字迹,上头极其潦草地写了‘临时有事,店里关门’八个字,看来是真的很急了。
她在店前的台阶上坐下,摸了摸手臂,感受着冷风扫过不远处密密丛丛的野草堆,阵猛阵歇,吹得植物东倒西歪杂倒一片,看起来更为萧瑟。
叶葳坐了许久,或许她自己也不知有多久,只抱臂缩在膝盖里,待到暮色低垂,手脚早已冻到僵硬。
叶葳慢吞吞往回走,不停搓着手腕手掌,想汲点温暖,只是风刮得愈发猛,一伸手,温度就迅速下降。她只得快步前行,只是坐得太久了,血脉有些不畅,走路都似乎万分艰难。
路灯早已亮起,混着潮湿的水汽半笼在她身上,有些不切实际的冰凉感。
叶葳瑟瑟前行着,哈出口气,想捂暖手,而低头看时,却愣住了。
上方的光线交错并行,两盏灯间隔得并不很远,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在交界处被劈成两半的影子,这并没什么稀奇,但叶葳却同时见到了三处,一团模糊的,形状要粗些的暗影,直直黏连在身后。
她心跳骤乱。走了这么多路,竟没发觉身后一直跟了个人?
叶葳猛地回过头,心里直叫糟。她怎么会这么蠢,要是被看到了模样,人还会放过你吗?
然而太迟了,身体先于思维作出反应,几乎就在叶葳转身准备好迎接暴击时,身后猛地刮起阵风,有什么迎着她侧面直直袭来!
叶葳眼前一花,与此同时耳边刮过轮胎擦地的急促声,十分短促尖锐。她心里一惊,眼神再聚焦时耳边忽的落下沉闷一声,她不敢去看,身体却直直发抖,也不知哪处来的气力,拔腿就拼命往学校跑去。
夜晚无星无月,只有空中稀散的黑云在慢慢远去,她跑到脑中眩晕一片,几乎连呼吸也忘记,只感到眼前阵阵变黑,双腿发软,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叶葳无法忘记,似乎那喷张四溅的温腥液体就溅在她身上似的,混着不断回响四散的夜风,浓重扑鼻,令人几欲作呕。
她双手撑地,半跪在路边,姿势狼狈而不堪,好半天才看清了眼前标识,稍稍确定了她已跑得很远,甚至远离了学校,在更加荒芜的地带。
唯一庆幸的是,那辆车没有再追来,叶葳清楚那人如果还在附近,那么现在的躲藏不过就是掩耳盗铃,只待她稍放松警惕,便能被迎头一击。
四周光线愈发暗淡,景物也晦涩不明,叶葳慢慢地蹲下|身子...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地平线重泛昏黄,她才忽然惊醒似的,拍拍身上的尘灰,极慢地朝学校走去。
校门一直开得很早,但许是临近期末的关系,入口已围了不少的人,叶葳就挤在他们之间,慢吞吞随着人群往里走。
此刻也有不少赶早的教师们,开着轿车不厌其烦地摁着喇叭,听见的人习以为常,往旁边挪一挪,偏叶葳像是丢了魂似的站在中央。
“喂。”有同学以为她在发呆,好心地拉了她一把,等身旁的轿车开走后,这人看着叶葳刚想说句下次反应快一点时,却看见她双目空洞无神,直直地望向前方,神色诡异,于是话还没出口就忙将手松开了。
一连几日,叶葳都间歇失眠,白天无精打采,晚上连噩梦也不敢做。
她在等,等一个时机。而在此期间,她虽困乏无力,却反常地打起了精神。
只不遂人愿的是,好几天过去了,似乎有些太久了,叶葳更加坐立难安,接近最后一节课之时,有穿着警服模样的人来到教室门口,学生们惊疑不定地望去,却见老师指了指叶葳。
“原因呢?!”叶葳气极反笑,“就因为有人说我在校外是吗?行,你让那同学出来,我们当面对质。”
她已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说是愤怒似乎太过平淡,而说震惊?那几天之前的事已完全突破她所能承受的边缘...可她仍抱有一丝希望,不会是这世界乱了套,而是有一丝法理可寻。
叶葳在校长办公室来回踱步,她见他拨通了办公室电话,不知说了什么,在外头保安的带领下,还真有两个女生进了来。
叶葳不记得自己哪里见到过这两个人,而她们刚进来,连眼神都不曾投向过她,却直接说:“是她,我们两个昨晚都看见了,她...趁着警卫大叔不备,从围栏那翻过去的。”
叶葳道:“这两位同学,我哪里的罪过你们?我甚至都不认识...”
两个长发女生中戴眼镜的那位看过来,很快收回视线,她拉了拉同伴的胳膊,重复道:“对,就是她,衣服都没换过,就是这一套。”
叶葳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脊背处瞬间腾起一阵密密凉意,大脑也同时发麻,让她觉得如堕冰窟。
她似被什么哽住了嗓子,一个字也再发不出来,心里却冷冷地意识到:原来是这样。
叶葳再度呼吸到熟悉的空气,觉得要比寝室里冷上许多,身下是冷而硬的钢制板床,同样硌得人生疼。只这一次,叶葳无力去考虑那么多,她静静地躺在上头,尽量不发出声响。
似乎安安静静的,放空所有,静到悄无声息,就能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而连这也是种奢望,她听着外头石质墙面传来刮擦的声音,来来回回,异常的嘈杂刺耳。
那一瞬间,叶葳突突地跳着,几乎要掀被而起了。只是很快,她意识回流,极慢地想起一事,与现实如此格格不入。
哪怕林非末能来,也会第一时间去寝室找她才对。
那么现在外面这个,又会是谁?
她正思忖间,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门的方向,然而等了一会儿,除了渐低下去的摩擦声响外,大门纹丝不动。
随着吱哑一声响,光线随即透入,叶葳终有所感,她猛地朝光源处望去,差点惊呼出声。
一双眼睛浮在窗外,正缓缓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