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13 】
一些人的末日来了,但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天渐渐地变亮,一切运转了起来。
卯之花起来了,面对空荡的房间,她出神许久,想不通这白天是怎么来的。时钟早在昨晚就该停转了。
照常穿衣,准备东西,最后走出那房子。在虎彻勇音离开之后,她不觉得那算是家。一直住着还好,但如果有了温暖景象的对比,在当下,那里实在太过清冷了。
她走在街道上,大雾还未散去。她是如此讨厌这种景象,明明是清晨,却丝毫没有要破晓的样子。
到了警局,已经将之后的事情想好。墨色的眼眸里流淌着的是暗色的冷静,她很清楚自身需要什么,因此也就更清楚她刚刚失去了什么。
不愿再留在这里,在当下她等待的只是一个时机,一个合适的离开的时机,合适的将这一切变成过去的时机。
然而,这一切还是需要解决的。事情必须由人亲手翻过去。
“那个贼吗?今天已经进去了。在一个很好的位置。”伯里斯这样说。
而卯之花的反应……
“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声音平平和和的,她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连走进的意思也没有。
于是,没有多久之后,卯之花便朝监狱的方向去了。这条熟悉的路她经过了许多遍,但在下马车时,面对那高墙,每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比方这次,带着倦意,带着想结束但并未结束的无奈。
卯之花走进监狱,与那些狱警打了招呼之后径直朝里面走去。那贼所在的位置正是和之前虎彻勇音一样的,不同的是,这个人没有遭到任何的虐待,他的待遇是顶尖的。有被褥,有温水,有不错的吃食,混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
甚至,在卯之花走到当前时,还闻得到那人身上的厚重酒气。那酒气令卯之花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你好——警官。”那男人坐在牢房一旁的座椅上,旁边还摆着个空酒瓶。他说话时舌头微微地发卷,拖长了尾音的词听起来很是轻佻。
这种轻佻让卯之花皱了眉。当然,她觉得不适的原因肯定不止这些。再次到这熟悉的地方,她想起之前见到虎彻勇音的场景。同样的地方,两人的待遇截然不同。而且,明明这种人也可以被关在这里,之前做那些,实在是糟蹋了那侦探。
那个醉贼依旧笑着,他用那色眯眯的在酒精作用下朦朦胧胧的眼睛打量着卯之花,而后者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站在那。
卯之花甚至没有掩饰她眼中的失望与厌恶,在这种错误的时间,这种错误的时间里,一切伪装都使事情更糟。
他们对视着,那醉汉咳嗽两声,见没有回答之后笑得更令人生厌了。
“警官来这只是为了瞪我的吗?”那男人轻哼一声之后笑着说,“别忘了你们有求于我呢。”
卯之花依旧没有说话,闻着屋内厚重的令人作呕的酒气,她觉得此刻就算说了什么这人过后怕是也不会记得。
“警官?你到底来这做什么?”那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回响在走廊里。
“来看看。”最终,卯之花开口了,在一瞬间收起了全部的情绪,那种平静与柔和再一次重回她身上了,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叫什么?”
卯之花有很多厉害的地方,其中之一便是她不想暴露情绪的时候便不会有半分的不妥。好比现在,她决定抛弃之前的情绪,那一切便是彻底翻过了。
“……汉克。”那醉汉被这态度转换弄得怔了一下,之后收了笑容,警惕地回答。
卯之花听完这名字点点头。在汉克震惊的目光里,她轻笑一下之后开口。
“汉克。”卯之花轻声唤了那人的名字,这种糯糯软软的语调让人听着舒服,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希望你对这一切还满意。合作愉快,我会常来看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这下汉克倒是沉默了,他看不清这警官到底想的是什么。
两人又对视了半天,卯之花温柔笑了笑之后转身离开了,看了那笑容,汉克突然觉得酒醒了一半。
稳稳的脚步声轻悠悠地从走廊那一头飘过来,汉克怔了半天,他被这女警官搞糊涂了。
卯之花走出监狱,在雾中看那高墙,思索许久,又漫步到了之前那个河边。
站在河边,阴阴冷冷的空气吹过来,她想起之前来这时,虎彻勇音还没有到那高墙后面,一切还有转机,而就在那晚,讽刺地收到了那礼物。
怀表。
站在河边,卯之花再次将那怀表拿出来,轻轻地摩挲。
我对你做了如此之多,如此之多……不可原谅的事。
她疲惫地想着。
而你…却没有给我回应。没有过激的反应。
这一切足够使人了然了,你的心意。只是一点,我要如何向你传达,如何向你道明呢?我如此爱你,以至于没有言语可以形容。这一切是太沉重了,于谁而言都是。但它是事实,许多事不会因为它太过沉重便就此消失。
而人存在的意义便是接受这种沉重,将其化解。生存是一个不断挑战的过程,在这过程中,人必然会迷茫痛苦。
但最终……
雾松松散散地弥漫在那,伸手不可得,但又的确存在。卯之花看着那雾,感受冷风沿着河岸吹来。
她知道,终有一天她要到河的对岸去。然而,在那之前,还有一些问题要处理。
河面没有完全结冰,但水也是刺骨的寒冷。
卯之花离开了那里,她的长发被风吹起.在雾中一切如同油画,一丝诡异,一丝清冷。
虎彻勇音打了个喷嚏,她太不习惯这种雾气。美则美矣……实在是脏。
氤氲缓缓升起,在餐厅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她看着眼前的水杯发呆。她现在在伦敦的边缘了,在换了三辆马车,绕了很远的路之后,哪怕赤脚再往前走几步,她就要离开伦敦了。
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拦着她,让她脱不了身。
那是什么呢?
仔仔细细地,仔仔细细地回想。想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是哪个地方需要重新感受。
直到几分钟之后,虎彻勇音一拍额头,咬了嘴唇深叹几口气。
卯之花给她的衣服还在那老宅…
她怎么能忘了这种事?被带走时的情况太让人措手不及,以至于她都顾不上所有的行李。尽管身为侦探,重要的东西都随身带着以便脱身,其余的就算扔掉也无所谓……
但卯之花送给她的衣服是不一样的啊。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丢弃的啊。
她需要借助一个东西来在心中铭记今日之事,哪怕今后再不相见,她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需要一些东西来回想啊。
银发的侦探匆匆起身,将钱往桌子上一拍之后离开。
“女士,您餐费……”餐厅的人追上去。
“餐费和服务费在桌子上。”虎彻勇音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手指了桌子的方向,她一秒也不打算耽搁,“辛苦了。”
紧接着,没有再回头看,虎彻勇音大步走出了餐厅。她推门,冷风吹过来,银发散散地飘起,英气的眉眼展露出来,微蹙的剑眉使她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立体,个中不减精致。
她找了辆马车,直接地,快速地朝着老宅所在的方向赶去。然而,即便如此,却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一路颠簸,她的心思却不在这说远也远说近也近的路途上。
等到下午,她才终于见了那老宅的轮廓。气派恢弘,雾里远望活像座大墓碑。
下了马车,做贼似的顺着道路走去,手腕的伤口隐隐作痛。虎彻勇音到了花园,看熟悉的景象,想起了太多不愿想的东西。
老宅内的一切好像都在眼前,大堆的信件好像就在那里。她穿过了花园,看过了枯萎的花朵,这地方诡异得紧。
站在那大门前,莫名觉得这门像是通往地狱的。抬手敲了敲,没过多久,门被打开了,是那位收拾东西总是有声音的老妇,名字叫布坎南。
“啊…”老妇看到来人之后声音又戏剧性地颤抖了起来,这让虎彻勇音想起她们接受调查时这人的表现。那声音一颤抖起来,所有事情立刻比原先的情况严重十倍不止。
好比现在。
“您好。”虎彻勇音简直知道这个人接下来要怎么做,她赶紧先开了口,将对方的声音压了下去,“我是虎彻勇音……之前的图书管理员。我马上要离开了,现在是来取我的行李。”
“……”布坎南呆在那儿,她后退一步,好像眼前的人是什么杀人狂魔。
这种反应也不难理解,毕竟就算是冤枉,虎彻勇音之前的确是被抓了进去,那种恐惧感一时怕是无法消散吧。
正在尴尬时,老宅内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是管家达尔西。对此,虎彻勇音松了口气,达尔西做什么事都是很得体的,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太尴尬。
“是虎彻小姐……”布坎南的声音抖得愈发有旋律。
几天以来,虎彻勇音难得地想笑了,尽管这很不合时宜。
“虎彻小姐?”达尔西的音调明显一变。脚步声加快了。
没几秒虎彻勇音便看到那苍老的,坚毅的面容。
“达尔西先生。”对这位管家,虎彻勇音还是很尊敬的,她赶紧开口说明来意,“我是来取我的东西……我可能很快就离开伦敦。”
“当然,虎彻小姐…”达尔西的神情很复杂,他对着布坎南摆手,“你先进去吧,我来安排。”
布坎南深深看了一眼门口的人之后惊恐地离开大门处了。
“那个……”虎彻勇音刚想开口,话却被达尔西截了去。
“快进来吧,虎彻小姐。”那苍老但气势不减的声音里怀满严肃与关怀,达尔西侧身。
虎彻勇音疑惑了片刻,她觉得达尔西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这位老者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和布坎南截然相反,充满了关心与包容。
怀揣一丝疑惑,虎彻勇音走进老宅。伴随厚重的声响,墓碑底下的大门关上了。
听了虎彻勇音的描述之后,达尔西陪着,两人朝虎彻勇音在这里担任图书管理员时所居住的房间走去。
达尔西不自觉地透出焦虑的情绪,虎彻勇音察觉之后率先开口了。
“怎么了…?达尔西先生…?”她假装疑惑地问,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对方会说些什么。无非是对她被抓进去这件事感到不安一类的情绪吧。
“哦…虎彻小姐。”在房间门口,达尔西停下脚步,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老者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你看起来不好。这些天里经历了许多吧?我非常抱歉。”
“什么…?”虎彻勇音没明白,达尔西为什么要道歉?“不,那个……您为什么…?”
“我为什么道歉?”达尔西很快就猜到虎彻勇音的想法,“虎彻小姐,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我无能为力。我很清楚地知道,凶手另有其人。”
“什么?”虎彻勇音呆在那,“这…?”
“听着,虎彻小姐,你必须尽快离开这,这里很危险。”达尔西毫不掩饰他的关心与焦急,“这案件被人控制了,你是被冤枉的人,想必也该知道了。”
虎彻勇音呆在那了,这是什么情况?案件是被控制的没错,但达尔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冒昧问一句…”她咽了口吐沫之后开口,试图使自己的声音正常些,“达尔西先生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达尔西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最终她拉着虎彻勇音进到房间里,将门关上确认四周安静之后才开口。
“我知道凶手是谁。”达尔西说。
虎彻勇音心猛一坠。
凶手是谁?
她想起之前和卯之花的对话。那个人向她说明了全部的过程,却唯独略过一点。
无法不让人多想,也无法忽略的一点。她试图不去关注,但这问题如今竟被达尔西抛出来了。
“那位警官。”达尔西说,“凶手是那位女警官。”
耳旁一阵嗡鸣,虎彻勇音不知所措地看着达尔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