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9】

最后一天，今天的太阳落下之后，明天的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睁开眼，发现在这最后一天里竟然没有一点阳光。

阳光在这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不过对于那位侦探，今天如果有阳光对于她应该有着更深的意义。

如果今天有阳光，她会觉得很舒服吧？

毕竟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有机会自由地站在阳光下了。

从床上起来之后穿好内衣，披上宽松的外套将窗帘全部拉开，我发现雾比之前看到的还要大。

这种阴暗有些不同寻常，明明是早晨，夜晚却好似没有褪去，依旧在每一寸空气中缭绕翻转。

感受到空气比平时寒冷许多，站在窗前，一切渐渐在心中清晰起来。

我决定今天不去那老宅，也不去见她。与她的接触，到今天为止了。

没多久后便到了警局，在熟悉的办公室内整理一切。我进行的是与她无关的另一个事件的调查，然而在没多久之后无奈地发现即便如此，思绪还是在不自觉间飘回她身上，飘回这次的事件上。

放弃了调查，将目光投回那份遗书上。这份遗书非常关键，尽管被认出是伪造……但，除了她，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我看着那遗书，好像如此时间就能过得更快，内心翻涌着的情绪会多少平息些。

过了许久，我起身，走出办公室。

“怎么了？”走到大厅准备出门时，我发现伯里斯刚好在一旁，他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摇摇头之后轻声说，“出去走走。”

“你脸色不太好。”他皱眉说。

“无妨。”我并不想就这个问题过多地讨论下去，“大概是昨天没有休息好。”

“因为什么事情忧心？”他走过来，目光扫过了一旁值班的警员。

他显然知道我担忧的是什么，只不过当下有其他人，不是很方便开口。

“案件。”我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后简单地回应。

“‘案件’……”他重复了一遍之后点点头，好像是特意说给一旁警员似的开口，“很希望能讨论一下相关的信息，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的话。”

我们对视一下，我知道他大概是真的有些话要说，但那些话语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我的担忧并不是可以向他人道明的种类，而在其他的方面，并不需要其他人的意见。

我不需要倾诉任何，他更不是适合交心的对象。

“不必了。”我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我出去走走就好。”

“……那我陪你走一段。”他思索片刻之后说。

“不必。”我并不希望听到那些。他的一切的话语都只会将事情推向更糟的发展。

没等他回话，我便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之后离开，步入大雾之中，朝着监狱的方向走去。

伯里斯若是有话要说，也无法是一切都已经策划好，只需继续不必忧心一类的话语吧。然而，这却是真正令我觉得难以接受的。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听到谁来说计划有变，有其余的，更好的办法。

监狱离警局不远，我走的很慢。穿过街道，看着两旁的店铺。

最新的任务应该已经下达给她了，内容是当下抹除一切痕迹，三天之后离开，任务结束。

三天之后离开一类的话只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她做出一副要离开逃亡的样子，那样在逮捕她时一切便会更加可信。尽管一切都已成定局，但伯里斯认为该借些东西堵住悠悠之口。

我到了监狱，但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看那灰黑色的破旧的高墙。

那墙被雾缭绕着。

这大概是所有荒凉诡异之地的集合了，我想着。天下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被灰黑色雾气缭绕着的高墙。

没有人喜欢监狱，因为监狱是埋没人的希望与人生的地方。

世人常歧视从这里面走出来的人，就算从墙里走了出来，犯人也得不到公平的对待。这种做法不能说是毫无道理，但也绝算不上是对事。因为人们经常会忘记一点，便是真正的罪恶往往都安稳地处在这道墙的外面。

这是附近最大的监狱，墙很高，尽头融散在大雾之中。

不愿进去作为亲手将无数罪犯送入的人，我太知道这墙后面的环境是怎样，那里面的人所要面对的东西是怎样。

尽管我本来就该是进到里面的。

回身朝着左边的方向走去。没多久，在墙消失的地方，我看到一条小河。河边的温度似乎要比其他的地方更低一些。河不宽，就算在这种雾中也能隐约看到对面的景象。

我低头，发现这里的草尖都是带着水珠的。很难想象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青草还会生长得如此整齐漂亮，想必是监狱的人会定期来清理，毕竟，对于身在监狱工作的人来说这个地方大概是唯一可以喘息的地方了。

我在河边站了很久，直到觉得指尖冷得无法活动才动身离开。再次走回街道，雾似乎比来时更加厚重。

而在那一片白茫中，我发现有个人的身影很像她。正当我疑惑，准备仔细地打量时那道身影却又消失了。空旷的街道再次恢复了沉寂。

自叹是看花了眼，事情临近结束的大雾天里，她怎会来这。紧接着，我却又忍不住想，那个若真的是她，在此时我见到她，又该说些什么？

对这位替罪者，我没有任何话语可说，担忧一旦开口心里的情绪便一并涌出，无法控制。

回到警局，和值班的警员点头打了招呼之后准备上楼，刚好看到明天要一起行动的年轻警探。

“卯之花警官。”那位警探看到我之后过来。

我此刻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与明日任务相关之事，往日里总是不会见到的人在这种时候好像全部冲上来，这种定律实在叫人无奈。

“查德。”藏了心中感情，我看了来人之后平静地点头，“怎么了？”

查德来的时间不长，但相比亚当波文还是有相当的资历。这个人对许多潜在规则很熟悉，将来可能会有作为。

“波文已经被调回来，今天开始就是凯尔在那里了。”查德说，“对于明天的安排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辛苦你了，这样就可以了。”我知道这个人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毕竟将这种事情做好之后在我和伯里斯的关注下他仕途必定一路平顺，“今晚早些休息吧，虽然明天时间定的不早，但还是尽量早些到警局筹备比较稳妥。”

这个计划从策划到实施，全程都将卑劣这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查德还是太过年轻。他未曾想过哪怕单凭伯里斯的性格怎会留一个深知内情的人继续在警局。伯里斯是十分危险的人，我之所以能和他共事这么久也是因为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行动，并且手中留着大量有关伯里斯的把柄。明里暗里，我调查了他很多。

“是。”查德听完，认真地点点头。

没几句话之后我便离开那里，回到办公室。人心意烦乱之时，做什么都觉得奇怪。

将事物处理完，我离开警局回到家中。

在归家途中，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大雾依旧未散，路灯的光线恍恍惚惚，人的影子也不如平时那般清晰，看起来灰蒙一片。

我走的很慢，好像到家之后就有些不得不面对的事情要再次冲过来。而在外面，在这大雾之中，能短暂地逃避那些事实。

我还是到家了。

到家之后，我点起了蜡烛，试着借那昏暗恍惚的跳跃着的灯光提前进入睡眠。等待漫长，暗夜令人绝望，只希望再睁开眼睛一切都被翻过去，一切都尘埃落定。在未来亦不用回首这些杂乱无章的往事。

不知过了多久，夜越来越厚重，我却没有一丝睡意时，敲门声顺着客厅传过来。

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过来，是伯里斯么？应该不会，就任何方面来说他都没有在这个时候造访的理由。

所以会是什么人？

当我将门打开，看到走廊里的人，看到瑟瑟发抖的来人时，心仿佛被一双手抓了一下。

我又看到她，在我马上逮捕她时。

我怎能……这般面对她。

她的银发在走廊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迷人。

我第一次见她便对她的银发印象极为深刻。

温柔而特别——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温柔是指她的神情，而特别便是指她的样貌……惊艳。

虎彻勇音就在我眼前，她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大概是因为外面太冷了。我看了她的衣服，发现正是我送的其中一件。

早知如此当时该买厚一些的衣服。不知为何，我竟这样懊悔起来。

她双手递过来一个样式精致的礼品盒。我这才看到她手中所拿的东西，同时也发现她的指尖非常苍白，并且在微微地发抖。

出门为何不多穿一些？突然想仔细地问她，为何如此不小心。

然而还没等开口，她便直截了当地说了事情。

“那个……卯之花警官，”她的声音不大，但我能清晰地听出她因寒冷而发抖的尾音，“今天在街上偶然看到这个，觉得很适合你……就……”

我震惊地看着那份礼物，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去接。

“……总之……这个送给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紧接着，她扬起眼真诚地看着我，那里面有很多情绪，恳求也好，什么也好……只是那种眼神实在让人觉得揪心。

我睁大眼睛顿在那，也想回应她些什么，但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说。

“非常感谢你，虎彻小姐……”我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来保证我的语气不至于和平时相差太多，“但我不能收下这份礼物。”

话音落下，她很受挫似的站在那，眼里写满了不解。

“为什么…？”她将视线移开片刻好像那样就可以隐藏慌乱，殊不知那种感情已经在她脸上写满了。

直至这时我才想起一个重要的线索，理解了她慌乱的原因。

她接到的任务内容是三天后离开这里，所以……这算是离别礼物吗？

我的心情愈发复杂了，有一个瞬间我只想留下她，想让她进到屋内，递给她带着温暖热度的毛毯。

我想令她摆脱这种寒冷，那太难受。

“……”我说不出一个音节来。

我为什么不能收下？为什么要拒绝这份离别礼物？

因为我没有资格，没有身份，没有颜面去收下你这份礼物。

她捧着礼物盒等我的回应，当她意识到我是真的不想收那份礼物时，眼中竟然泛起了厚重的难过。

“…我知道这很唐突……”她垂下头开口，“但是……”

不要继续说下去了，我在内心痛苦地盼望。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太刺痛人了。所以，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是……我真的希望…能送给卯之花警官些什么。”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不大但满含着诚恳，“之前的衣服真的很感谢…我不知道该用什么东西做为回礼……”

我顿在那看她，许久。最终，双手接过了那份礼物。

我不忍她一直站在那里，毕竟走廊很冷，而她的脸色都被冻得苍白了。

她回身就要走，我叫住了她。

“进来休息一下吧。”

她在走廊的转角回过头，眼眸永远是那般清澈迷人。

“不、不必了……”她轻声说。

我还想再多说些什么，但她却回身便离开了。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我站在那，竟不知要如何是好。

将那个礼物放回屋内，穿着单层的衣服便追了她下去。

然而当我站在大雾中，映入眼中的是空无一人的街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在这种夜晚，我看到她冻得瑟瑟发抖，却连一杯热水也没有递给她。

不远处的街道被大雾埋葬，我试图寻找她的身影但一无所获。

夜晚的寒风在瞬间便将单层的衣物吹透，忍受那种寒冷许久之后，我终是回到了家中。

借着暖色的烛光，我将那份礼物拆开。

一个样式精致的怀表呈现在眼前，怀表看起来价格不菲，不过似乎不是全新。

将其拿起，打开之后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最终，又将其放下。那冰凉的外壳拿在手中有种灼烧皮肤的痛感，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态度冷静地拿着她给我的礼物。

看着烛光，又是一夜。

清晨，外面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雪。

终结的时刻来了。

【TBC】

下章B部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