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8】
“最好是已经做好的。”服装店内,我看着各式的衣服轻声对老板说。
“但订做效果会更好。”店员不遗余力地宣传。
这家店的确是以合身的剪裁出名,许多人甚至专门从外地赶来购买。
可惜时间不允许,订做衣服是有一个周期,而且最好是本人到场方便测量。这两点要求显然都不能满足。
“很抱歉,我很快就要送给别人。”我的视线扫过店内摆好的一排衣服,挑选看起来比较适合她的样式,“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推荐好一些的能够马上取走的样式。”
“那样的话……”店员想了想,将我领到更里面的地方。
等走出那家服装店,我手中提了三件衣服。每一件都是我经过了仔细挑选,觉得她穿上会很漂亮的样式。
拿着这些衣服,我站在街道一旁,看周围人来人往,想着等一下要如何向她说明这份没有由来的突然的礼物。
无法说明,最终,我这样得出结论。
好比你想说服一个人相信一个理论,首先,你自己要相信那个理论,说出的话语才能有重量并且引人深思。
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为何要送她这些。日子很平常,不是节日。当然,即便是节日我也没什么理由送她这些。这不是贿赂,更不是赔礼,所以,我究竟以何为理由送她这些呢?我只是单纯地想送她这些吗?
我只是单纯地想送她。最终我意识到这个问题。
因为这一生我送她礼物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由我造成的残酷的现实马上就要被摆到她眼前。因此说是愧疚也好,补偿也好,或是其他的什么……我至少为她做些什么。
“可能是冻到了。”
我想起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神态。
便以这句话为由吧。近来降温,担心她着凉于是送这些。
然而这究竟算什么呢?我为她做这些,……
连自己的坎也迈不过.
担心你是否着凉……却要亲手诬陷你,夺去你的姓名。和我所策划的比,这一点忏悔般的行动又算什么呢.
站在那,几度打算放弃。最终却偶然看到一旁的店里有一条精致的毛毯,走了进去,增添了礼物的数量。
我捧着这些心意走回小路,此刻阳光已经被一天的时光染成了金黄色。
想起白天的场景,下意识抚上嘴唇。想到在不久前这里曾留过她的温柔,夕阳下,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好像这样就能更好地体会。
天下大概再无人能像她那般温柔了,我想着。找人温柔相待很简单,然而如当下这般印象深刻并且回味无穷的却是极难寻得。
回想起当时……
“被一些事情困扰。”她回答。
“是什么样的事?”我等着她的答案。
“被一些事情困扰。”她的声音竟然填满了真诚,然而……有几分会是真的呢?
“有关……”她犹犹豫豫。
“嗯?”
她闭上了眼睛,我看见她细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地颤动。
“有关……一个人。”
我如被击中般站在那。
我丝毫没有料到她会给出这种答案。我甚至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连半个字也不知要如何出口。
“怎么回事?”过了很久,语言能力好像才重回到我身上。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怀疑了。”她也过了很久才说话,这个对话进行得是如此缓慢,但我和她都丝毫没有加快速度的打算,我们都知道,这种缓慢的对话在一生中也没有几次。
你愿为问题思考并且沉默,而对方陪伴你,允许你沉默。“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问我。”
她睁开眼睛看我,而我清楚地接收到了信息。
在眼前,这个叫虎彻勇音的侦探所指的那个“她”,毫无悬念,是我。
她在怪我。有一瞬间,我得出这个结论。
为何问你?我想要移开视线。
我为何问你,你本人该再清楚不过了,当下为何还要如此?这感觉就好像我错怪了你。
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问?
“我想……”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难不成我要告诉他,我知道一切,只是在等你开口?
想要摆脱这种局势,毕竟,这种情况下的这种问题实在让人无法回答。
“她怎么想我?”她上前一步,一直温温润润的人此刻突然爆发了逼问般的气势。在这个时刻,我完全地接受了她是位侦探这种情况。
“虎彻小姐——”我唤了她的名字,试图将这种氛围打破。
“她会怎么想我?”她没有理会,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后退了一步,而她竟也跟着上前。我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种逼问叫我觉得不适。
她究竟要得到怎样的答案?她要我如何做?她对我隐瞒身份,有关事件,口中没有半句实话,如今却问我为何逼问她?
我愈发地觉得我看不懂这个人,同时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我心底升了起来。
“你会怎么想她?”我反问她,心底的一丝不满使我的语气比平时严肃了许多倍,“虎彻小姐又是如何想她呢?”
“什么意思……”她怔了一下之后问,那种脸上写满无辜的态度更叫我不知要如何看待她。
“字面意思。”我一字一句地直视她的眼眸说,“你有事情没说,你对我有所隐瞒。”
道破了称谓,我不再与她演戏。
“我……”她好像被话语憋在那。
我没有说话,等她回答。
“我……”她似乎是下了相当的决心,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最后的结论。“……没有骗你。”
没有骗我。
我再一次,再一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想证明你只是一位普通的图书管理员?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了。勇音。
明明只要你一句真话,我便会为你扫除一切,甚至亲手毁掉计划……
只要你一句话。
最终,你给我截然相反的答案。
她移开了视线,脸上写着心虚。相识这几天以来,她似乎一直是如此,有时单纯自然如一张白纸,有时又复杂得叫人费劲心思,也寻不得一丝真实。
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奇怪的念头,并且,我很快便付诸了行动。我刻意地抛掉了其他的想法,我知道,想得太多,最终一定不会如此做。
我突然想到一句话。
给我真相吧,如果那个东西是那么难寻得。
给我你的真实,给我真正的你。
藏在你的震惊中也好,藏在你的呼吸中也好,藏在你的眼眸中也好……
藏在你的吻中也好。
以职业为名的谎言做的铠甲包裹着的并不是你。
拽过了她的衣领,并不特别温柔地赠予爱。她的挣扎只有一瞬,很快她就也同样地投入到这个吻中了。
我看着她,看她的眼眸。我注意到那其中此刻所蕴含的是同我一样的感情。
她的温柔与柔软烙印在我的心中。
夕阳洒在身上,给人温暖柔和的感受。我站在那里许久,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朝老宅的方向走去了。
那之后,我向她道了歉。而她竟然给了我一样的回应。
我是为那个出格的举动道失礼,她呢?
我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与我道歉。
罢了,不重要了。
只剩最后两天多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结局已定,思考再多又有何用呢。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逮捕她的时候的具体流程,尽管那些已经被安排的很好了。
没多久,到了老宅。看守现场的那位年轻的警官波文已经被我用其他事情派走,每天只有晚上会在这了。
进了大厅,我在图书室里看到了她。她依旧站在书架中间,对着那一排排古老但价值不菲的书籍。
她看到我过来,脸上划过一丝惊讶。紧接着,看到我手中的东西,那丝惊讶扩散开来了。
“衣服和毛毯。”我看她,努力使自己露出相对柔和的微笑,“这里的温度比别处相对要低,收下这些。小心不要着凉。”
她在那怔了半天才怯怯地在我的要求下抬手,接过了那几件衣服还有毛毯。
“……是。”她看着我,震惊下声音比平时还更加温软。
显然我们都觉得这种情况很尴尬。不过我比她伪装得更好,表面更加平静。
我们马上就要经历无期限的分别,她马上就要坠入我亲手设置的陷阱。这是最后的时光。
“我不知道你具体的尺码,时间紧迫,也没能带你去测量。”我数次平复了心情之后轻声说,“只能尽量挑选了你穿起来会比较合身的样式。”
“这实在太……”她的声音有些奇怪。
她做为侦探不缺这些,我做为警官也不缺这些。只是我给了她一些东西,她接受了。礼物的内容于我们来说并不重要。
“之前的事情……”我看着她,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开口说了,“很抱歉,虎彻小姐。”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小声的回应我。
“对不起。”
她所说的,还是那三个字。
没多久之后,我离开那老宅。天边一抹光亮终于无法冲破头顶厚重的黑暗,夜晚的寒风吹拂了那华丽但略有些阴森诡异的花园。
我终于明白了当下是怎样的情况,也明白了之后要接受的是怎样的结局。
这大概便是报应了,之前做了那种事情,设置了牢笼,到最后发现困住的竟是自己。
看夜幕低沉,星空初现,我在那条与她初见的小路上行走,想着。
等她发现了一切,本就不多的好感怕是要在一瞬间转成赤裸裸的恨意。
靴底踏过了地面,冷风拂过,没再回头。
人一生会辜负太多人,自觉也好,不自觉也好。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而这位名为虎彻的侦探也不过是一支小小的插曲。我对她产生兴趣,仅此而已。
我先回到了警局,见到了伯里斯。
“你早晨说的事情我已经弄完了。”伯里斯开口说,“人员已经配备好,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知道事情的经过。另一个我觉得性格不太准于是没有说,不过应该也不会出问题,主要是靠那两人配合。”
“第三个人是谁?”我听完之后微微蹙眉问。
“亚当。”伯里斯轻轻道出这个名字。
我沉默片刻。亚当。的确,以他的性格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很可能会坏事。
“那之后呢?”我问,“我将她带到警局之后你会怎么做?”
“那就交给我,你不必管了。”伯里斯好像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问。
“就算不管,我也要知道大致的事情。”我轻声说,“你之后会怎么对她?”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伯里斯深吸一口气,“我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承认,然后直接结案。”
“犯了这种罪应该会被定死刑吧。”话出口,我的语气比想的还要平静。
“当然,她必须死。”伯里斯点头,他很肯定。
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最终也点头,没有再说话。
稍晚的时候,我望着月色回到家中。
然而在深夜,烛光晃动时,却发现我自己数着时间,无法入眠。
看着一旁警服外套上的徽章,突然觉得那个精致的标志反射的光芒太过刺眼。
还有两天。
世上有千百无奈,
这便算是其中一种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