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6 】
那位名为虎彻的侦探手心的温度传来，我们站在那，如对峙，如默契。
我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好像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
而我也是如此。
这种沉默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女性的尖叫声传来。
我和她同时看向那边，她在瞬间将手松开，我们同时动身。如果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此刻大概会惊讶于她的身手，但在此刻，我对于我们的行动几乎是一致的这件事没有感到半点意外。
我惊讶的只是……她竟然与我同时上前。尽管侦探并不同于杀手，但也不是一个光辉的职业，基本每位侦探身上都背着几条人命的，从警这么久，我对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
所以，她为何要上前呢？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下去。既然已经认定她的身份是棋子，确认她是位恶人心情会轻松许多，她为何不给人这种机会？
这是极为自私的理论，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先她上前，原因很明显，我不希望她做任何。毕竟万一她出手之后被我看到，我要如何解释？碰见那种情况，我是追问还是不追问？我要如何追问才能确认她交出一个表面能令我信服的答案？
再者，就算不提这个……
赤手空拳对着一位持刀的劫匪，太过危险。
我很快便接近了劫匪，上前之后没有给那人反应的机会，抬手从他手腕下方敲击，转手夺过短刀。紧接着击中那人的小腹，令其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
那位受害者被吓得不轻，浑身都在颤抖，好像随时能倒下。我注意到这点之后回身将其扶住。
“没事吗？”注意到这个人的状态实在很差之后我只好更多地让她的体重落在我身上。
那位女性点点头，还没等我继续说话就听见身后又有响动。我再回头，刚好看到劫匪手中拿着的散发着寒光的刀刃。
距离已经很近，那个受害者还拽着我以至于我不能迅速做出反应。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心下一凉。
虎彻勇音冲上前。
“危险——”
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里满含着焦急，在下一秒她就冲到了我的前面，将那抹寒光挡住——这个动作实在太过危险。被这一档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必然是无恙了。但她……如此做，究竟出于何种心情？紧接着我看到她一下踹上劫匪的手腕，劫匪受力之后短刀飞出到一旁，紧接着，她又上前一下击中那人的太阳穴。我看到她英气的面庞此刻写的满是严肃与决绝的杀意。
劫匪倒下去，我面对的是她顿在那里的背影。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个突发情况叫人措手不及。
所以，我该如何表示？
她回过头了，我又发现，不同于之前的肃杀，此刻的她竟如受惊的小动物般脸上写着惊讶看我，好像刚刚做了天大的错事。
她的面容，每一处温柔的棱角都如此深刻地映在了我的心里。
心里清楚知道，在此刻，我与她都有些下不来台的意味。震惊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提问，而她看我，怕也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过了半天，她终于开口了。
“吓……”她依旧如受惊的小动物般在那里看着我，“吓死我了……”
这就是解释？我震惊地看着她。
遇见这种情况至少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吧？或者解释一下身手。
结果…
吓死了？……
我配合你圆谎，但在此之前，至少该先伪造些什么才好。
她颤抖的语气令我哭笑不得。
劫匪已经昏迷，此刻小巷里唯一的声音便是我身旁被害人因为害怕而颤抖发出的喘息。
“谢、谢谢……”我注意到那位被害人想挣脱，便侧身之后松手。
那位女性鞠躬道歉数次之后扭头就逃离了此地，没有留下任何信息，没有说任何具体的经过。
理论来说，该拦下她将事情问清。但在此刻，我已全然没有那门心思。
于是小巷里就只剩我与她。
我们尴尬地对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终于开口。
“那……”她的声音还是在微微地发抖，“…那个…卯之花警官你没有受伤吧……”
暂时绕过也好。她大概不会理解，我比她还希望她转移话题的心情。
“……没有。”我顺势回答了她。
“……那就太好了。”她表情很复杂地看着我，意料之外地，我竟觉得她此刻在庆幸并且后怕。
但那怎么可能呢？
我几乎是强迫自己将那种想法抛至脑后，同时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我不愿与她对视，不愿发现更多东西令自己的处境更为艰难。
“太危险了。”实在混乱，不希望她看到我的表情于是回身检查劫匪的伤势，同时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一样开口，“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下次请一定不要做出这种行为，虎彻小姐。这种情况实在……太过危险了。”
我语气里充满了担忧与关切……在此刻，我自己都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谢谢你的关心，卯之花警官。”过了许久她才回答，声音很轻。在某个瞬间我突然觉得门农奏响的乐曲也不会比她道出的音节更加动听。
或许是希望那些音节多一些留在空气中，我过了很久才开口。
“我得叫人来将他送回警局。”我起身之后说，“很抱歉，虎彻小姐……不知能否请你多等一段时间。”
“当然，没关系。”她点头。
将劫匪的手脚固定，拜托她在现场看紧，而我，回避什么似的去警局找了值夜班的警探。
走在街道上，突然觉得我与她未见之时，时光流淌漫长。然而，如今与她见了面，竟是更加不自在。以至于在这离开的空档觉得万分轻松。
那个小巷离警局并不远，没有多久我便带着警探回到现场了。然而在开始我发现现场并没有她的身影，退出小巷四处望了望，才发现她在远处笑着看我。她漂亮的面容被路灯微微地照亮，在远处的转角。
我看她，竟顿觉愧对。就当下的情况而言，被人见到她与我走的太近，于我确实是不太方便的事情。
注意到她这种细腻温柔的心思，我竟觉得一阵空落。
我叫其余人尽快地离开，之后穿过了街道，走到她的面前。
“刚才没来得及向你道谢。”我轻声说， “实在感谢你，虎彻小姐……刚才也是我的疏忽，身为警官，竟然出现那种情况，给人可乘之机。”
“不，不……”她自然地摆了摆手，“那个……真的没关系。谁也想不到那个人还有刀，然后那么快起来……”
在她摆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处细节。
没有多言，我牵过她的手之后指尖摩挲过她手背的细腻的皮肤。一条之前留下的细长的血痕在灯光下显现出来。
“伤口不深，但最好还是包扎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道血痕无比刺眼。鲜红与她白皙皮肤的对比实在明显。
“没关系…”她试着缩回手，但我一时出神，竟将她拉住了。
于是我们保持那个状态，几秒。有些东西不对。在这几秒里，我意识到了。抬眼看见她时，隐约觉得她也会了解。
“嗯……”她率先开口将氛围打破了，然而似乎是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有些窘迫地在那里，“那个…”
“时间不早了。”我垂眼之后接过话语，“我们走吧，去吃饭。”
“……嗯。”她也低下头，没有看我。
我与她离开那里。她一直跟着我走，没有问目的在哪。
我将她带到了我的家里。
开门之后，发现她震惊地站在那里看我。
“时间太晚，餐厅怕是要关门了。我做给你吃吧。”我表面镇定自若地轻声说，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答案。
“那个…卯之花警官，这么晚打扰您实在太……”她犹犹豫豫地在那里。“我是说，不然…改天我请您吃饭……今晚您先休息吧……？”
“虎彻小姐累了？”我放轻声音，直截了当地问她。
“没有……！我只是……”她连忙摆手。
“那样就进来吧。”没等她继续解释，我直接将这件事定下，没留余地给她。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如此，不知这种不满是从何生起，不知……我有何话语一定要将她留在这里道明。
我为她包扎伤口，过程中怕弄痛她，下意识便放轻了许多动作。但等我回身走到厨房时又想起，当下这种温柔有何意义呢？她迟早是要被我亲手关到牢房，迟早……要丧命于绞刑架。
所以我当下做的是什么呢？
将晚餐做好，将其放至餐桌。
“味道可能没有餐厅那么好，还希望虎彻小姐不要介意。”我隐了心思，微笑着说。
“不……”她摇摇头，语气里满是认真。“……这是我吃过的味道最好的牛排。”
看见了她认真的样子，内心某个角落受到冲击一般，我不知该如何。
“谢谢。”我感受到我的声音比平时沉了许多。
所幸，她并没有多注意这点，没多久后，她挑起了话题，我们顺着谈下去。
用完餐。
“卯之花警官的厨艺真的很好。”我注意到她很小心地将刀叉齐放在盘中，“味道已经可以媲美餐厅……”
“虎彻小姐这是在调侃我了？”这句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恭维的成分较大吧，我笑眼看她。
“没有。”她摇头之后认真地看着我，“这些话是真心的。”
她似乎起身打算帮忙，紧接着……很巧合地，我们的距离无限地拉近了。注意到这点之后，我们都停下了动作。
不知道她当下内心如何想，但我感受到了，我内心翻涌着的东西。
我知道了，为何想邀她吃饭。答案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不过是我不愿面对。
烛光在一旁温柔地跳跃，几度调整了情绪，最终抬眼看向她。
“虎彻小姐。”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唤她的名。
她不知道此刻是何等重要，但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
定下事件时，我并不认识她。但在当下，在与她相处不久之后的此刻，我希望能改变一些东西，我希望能给她一些机会。
也给自己一些机会。
我希望她信任我。
尽管这很不平等，甚至很卑鄙无耻。我已经做下了这种决定，她若信任我，当一切揭穿，她会是怎样的心情？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只要她将真实的身份告诉我，只要她松了口……
“是……”她回应了。
“有人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吗？”我问。
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白皙的面庞沾染了红晕之后更为迷人。
“……我想……”她的声音很小。
“‘勇音’。”我唤了她的名，“有人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吗？”
我的语气很严肃，好像在给她施压。我希望她可以意识到我当下是在强调什么，我希望她能意识到我正虔诚地等待她的答案，等待她给自己寻一个更好的结局。
“……没有……”
“那么我有可能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
“我想…是的。”
“好的……那么……你的名字很好听。勇音。”
“……谢谢。”
几句话间，她紧张了起来。氛围已经足够了，我想在这种局势下，她没有半点可能回避我的问题。
“那么，我好奇一件事。”我一字一句地问她，“这个名字……是由什么人来起的？”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我露出了几乎是审问犯人时才会有的状态。
她的身体一顿，震惊地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你是谁？”
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进一步逼问，我等着她说出我已经知道的答案。
“你是谁？……你的名字是虎彻勇音吗？……你是普通的图书管理员吗？你为何来到这？”
我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她眼中的惊慌更甚。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她要将一切都说出来了。
只要她将真实的身份告诉我，只要她松了口……
我可以放弃计划，可以冒着数倍的风险去寻找其他的可能，甚至可以……
……
…………
………………
“……我是虎彻勇音。”她直视我的眼睛，道出了虚假的答案，“我的名字是我父亲取的，我的确只是一名图书管理员，我来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有适合我的工作。”
她的声音底气十足，以至于一字一句都割到我心里。
何等真实的语气啊，我都要相信她没有在撒谎了。
“我失礼了，虎彻小姐。”
最终，我这样说。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
那之后没多久她便离开了，原本想送一送她，但实在是没有心力。
等她离开，我坐在沙发，直到蜡烛燃尽之后熄灭，黑暗将我团团围住。
为何心痛？我不明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