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5 】

自那天之后，我便没有再去那栋老宅。身处当下的位置，我完全不必去现场凡事亲力亲为，只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出正确的指引，做出正确的决定就好了

因此，我也不认为我如此是在回避那个人。

停下翻阅书本的动作，任短暂的放空状态出现，任周围寒冷的空气将我包裹。

三天了。

对时间并不是特别敏感，但大概是这次事件实在特殊，我清楚地记得我犯下这桩案件的时间。

清楚地记得……距上一次见到那个人所间隔的时间。

将书放到一旁，再次拿起那封遗书。那封遗书当下被装在透明的袋子里，因为我注意到上面的油墨质量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好，在多次触摸之后痕迹已经变淡了许多。为了防止到后期字迹无法辨认，只好用这种方式将其保存。

虎彻勇音…

这个名字再一次趁着乱出现在我脑海中，我微微皱眉，即便尽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之前的场景，那些细碎的画面。

我仍记得她拿着书站在那暖色光线下的背影，那个夜晚和其余的时间相比其实并没有如何特殊，但却有种令人无法将其遗忘的魅力。我甚至记得当时的温度，记得雾中的寒风。

距离收尾的日期近了，路已经铺好，就等着人去走。

反反复复地想着列好的计划，想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最终，我放弃了这种隐藏思绪佯装平静的举动，站起来回身看向窗外。

今日的天气难得地很好，阳光终于成功压下雾气履行了它的职责——照耀世上的一切。

我皱眉垂下眼，寻找合适的事情，合适的机会。

最终我终于记起一件事，这件事将令人不知所措的困扰的情绪抹消了。

奥格斯格考兹的信件再多，日夜翻阅也终会有看完的一天。而如果那位侦探愿意费些心，相信那天很快就会到来。

奥格斯格考兹的信件不能留在那栋老宅，一旦那位侦探将那些全部看完就有可能发现不对的地方……她可能会意识到这次的任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有了这个理由之后我径直走出办公室的大门，唤了几位年轻的警探准备赴往老宅。

再次走在那个小路上，内心隐隐升起的期盼令我意乱。

我只是为了将那些信件拿走，只是为了防止那位侦探发现不对的地方。这一切都是为了计划，仅此而已。

然而……

取信，为何要亲自来取？

而且，假设那位侦探将全部的信件翻完也没有发现她所要的寻找的东西……她会怀疑这次任务，还是会继续从其他方面下手，调整方向之后继续？理论来说，是后者的可能性较大吧。

阳光洒在身上温温暖暖，我没有披着外套，但在暖阳下却接受了阳光赠予的更多的暖意。

自己又将本就站不住脚的理由推翻，我停下了动作。

“卯之花警官…？”手下同行的警探见了我如此，也纷纷停下脚步看我。

我看着前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已经到了这里，已经能够看到那栋老宅了，那个人就在那么近的地方，而我却要原路折回吗？

“卯之花警官……？”年轻的警探又小心地唤了一声。

“走吧。”我沉默了许久最终轻声说。

都到了这里，还是不要折回了。将那些信件拿走，终是有利无弊的。

没理由也好，不明了也罢，哪怕单纯是追随内心的冲动出来散步……

人生难得如此，有些事做了又何妨。

没几分钟我们就到了那老宅内。出了阳光所能笼罩的范围，空气中好像还是弥散着前几日雾气所留下的寒冷。

走进那大厅，由我制造的现场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现在只要不说，没人知道这里前几日发生过什么。

那位叫达尔西的管家出来迎接我们。四下望去，我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心里一时竟空落。但仔细想想，就算是她出现了又能如何呢？一切会有什么变化呢？

“直接去考兹先生的书房，将东西全部拿走吧。”我轻声开口下达了指示。

“是。”警探们点点头。

我们走去奥格斯格考兹的书房。

“全部都拿走吗？”那位管家似乎对这个举动有些质疑，他问。

“是的。”我简洁而肯定地将这件事敲定。

我们走进了书房。

“这些信件全部带到警局。”我对着那些警探说。

“是的，我们知道了。”话音落下之后，他们便动身搬动那些信件了。

环视室内一圈，没有发现其余的痕迹，便走出房间。直到回到大厅，那种空落感还是没能从身上散去。就好像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最终却空手而归。

年轻的警探将信件搬到大厅中央，他们做好了分工。我尽力拖延，但终究还是到了要离开的时间。

正在用尽了所有的理由，最终无奈地决定收起心思离开时，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一回头便见到了她。

名为虎彻勇音的那位警探。

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我心中原先的不安被全全地抚平了，但在下一秒，一种全然不同于之前的情绪又升起来。

“虎彻小姐。”我调整了状态，努力不使内心的慌乱暴露出来之后唤了她的名字。

“卯之花警官。”她看到我之后顿了顿，“那个…”她的话语并不很连贯，不过我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很高兴又见到你。”最终，她这样轻声说。

很高兴又见到你。

世上没有比这句话语调更好听的话语了。

又见到你。这四个字好像含着许多的深意。

“我也很高兴又见到你。”我看着她，露出微笑之后轻声开口如是说。

“嗯…这几天很忙吗？都没有见到你。”她看着我，语气温柔起来。柔柔的问候好像直接传到人的心底。

她的语气非常亲近，就好像我们相识已久，是关系极为不错的朋友。

我对她的这种态度感到些许的震惊，但很快便想到她有可能是本来就如此——身为侦探，如果能和所有人都保持这种亲密的话语，会对工作的开展有利很多吧。

这是种叫人觉得很舒服的亲近。

“警局的事务繁琐，但也并不算是太忙。”我顺势也用亲近的语气回应，“只是以为这里没什么事，没有过来。”

“原来如此……”说着，她的语气微微沉了下去，“我还以为你一直很忙……”

声音里隐约透出的失落令我感到意外，毕竟她话语里所含的情绪听来是如此真实。

但……不会是真的。我平了心神之后想，这只是她做为侦探所掌握的与人拉近关系的技巧。

“并没有。”我轻声说。

“嗯…”

她点点头，我们竟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虎彻小姐这些天还好么？”我再次挑起了话题，将那种不该出现的沉默的氛围打破。

“还好。”

她如此说。但我却观察到了她脸色较之前要苍白一些，眼下略有乌青，多半是为了今早完成任务加班加点地调查吧。

正在这时，年轻的警探们将信件整理好之后用绳包住，弄成提起来就可以离开的样式。

对于他们这种效率，换做平时我是该满意的。但在此刻，我竟忍不住想着他们实在迅速的不合时宜。

我看她，竟不想离开此地。想和她多说些什么，或许一切的转机就会在下一秒出现，会在我与她的身体之间出现。

“虎彻小姐。”

没理由也好，不明了也罢。

我想起了来时所想到的东西，最终将一切闲杂的念头抛去，鼓起勇气将心中所想道出。

“是…？卯之花警官…？”她看向我。

“上一次多亏了你的帮助，我还没来得及道谢。”我放轻了声音之后看她，几乎是放下了一切的念想向她提出这个邀请，“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能和你一起用晚餐。我要好好地向你道谢。”

“是……”她怔了一下之后很快就应下了，“尽管不必道谢……我是说……如果您方便，我当然……”她看起来有些激动，而这种坦诚的表现竟在不经意间将我的心情平复了。

“那么便今晚吧。”我微微垂眼之后开口道出时间，“八点，我会在那条小路等你。”

“好。”她点点头，应下了。

生活似乎就在她的肯定中延续了，我不知道一顿饭能改变什么，但……我的确是在期待。

转机也好，进展也罢。我等着事情结束，尘埃落定的那天，即便那天有可能是她的结束。

我离开了老宅，阳光再次洒在身上，温柔的光线里，思绪十分复杂。

期待着夜幕降临，却又不希望它真的到来。

信件都被带走，我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如何继续调查。她大概会想出别的办法，但至少在短期之内，她的计划要搁浅了。

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夜晚降临了。我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一些到了那条小路。

今晚难得可以称得上是有夜色可以欣赏，大雾散去，一切事物夺回了本来的样貌。尽管不多，但天空的确是有星星在闪烁。

我看着远处夜幕下的景色等她。

她也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到，没几分钟我便听到了脚步声，知道是她过来。

回身，在见到她的瞬间，心底的什么东西依旧如被暖化了一般。她的银发还有清澈的眼眸总是叫人这般舒服。

而此刻，在远离了老宅的情况下与她相见，多出的许多亲密感与自然感更是叫人沉迷。

“虎彻小姐。”我轻声唤了她的名字作为见面的招呼。

“……晚、晚上好，卯之花警官……”她憋了半天之后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

我们对视了片刻。

“抱歉，白天那样邀你出来有些唐突了。”我说。

“不不……”她摇头，“那个……能和卯之花警官您一起吃饭真是太好了。我是说……我很荣幸，非常荣幸。”

我看着她，发觉了她语气中的真诚之后竟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那种日夜困扰着我的感情再次升了出来。

没什么可以荣幸的，我想着。

等你知道了一切，回想起这些，你会作何感想？

沉默是种失礼，于是逼迫自己开了口。

“谢谢。”我克制着，用自认为自然的语气开口。“虎彻小姐能够同意，我也很荣幸。”

“嗯……”她看着我，好像在纠结接下来该说什么。

“我们先走吧，虎彻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地点就由我来选了。我知道一家离这里很近的餐厅。虽然不是很有名，但不管是论环境还是论菜式都是很好的。”客套话说起来是没有头的，我开口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好……”她点头。

我们一同离开那条小路，期间闲谈一些话语。我很喜欢与她谈话，她的想法很有意思。而且，最主要的是，在和她谈话的过程中，我难得地能全身心地投入，这就导致我终于能将其余那些沉重的现实暂时抛到一旁。

后来我们又顺着谈起了警局的情况，她问我当初为何选择这份职业，我含糊地回答了她，用的是机缘巧合这个模棱两可的词语。

也的确算是机缘巧合，我想着。我做警察，从一开始就不是抱着很正面的想法，不过那些事情和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很大关联，没有什么提起的必要，更不能告诉她。

我们离餐厅越来越近，马上要到达时，我的手臂突然被人轻轻拉住，回身，刚好就看到她英气的侧脸在路灯下立体而精致的样子。

“卯之花警官，”在我晃神间她开口，“那边有人抢劫。”

相比平时略低的声音落入耳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这才注意到右侧小巷的不远处的确是有两道人影。

“虎彻小姐在这等我。”

尽管不是合格的警官，但遇到这种时刻挺身而出也是必然的事情。我明白情况之后当即做了决定，心思全全落到了小巷另一旁的局势上。

在我动身的瞬间，我被她紧紧地拉住了。

我回身，在与她对视并且发现了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之后怔住。

她手心的温度传过来，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像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局势下一秒会后悔一样，迟疑着停在那里。

我发现她也是一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