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4 】
“这不是他写的。”她开口这样说。
“什么?”我心下一惊,这种状况太出乎我的意料,是巧合吗?还是她真的辨认出不对的地方?
惊了片刻之后便尽力调整了姿态,不使自己内心的情绪暴露在脸上。我表面淡定地看向她,话语却在不自觉间沉了下去。
“这不是他写的。”可惜她最终给出了更加肯定的答案。“笔迹不对。奥格斯格考兹先生写‘s’的时候从来都会带出来一些……虽然这遗书的笔迹模仿很像,但显然这不是奥格斯格考兹先生亲手写的。”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她,一时间竟很难控制震惊的表情。
对于这个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她说的是如此肯定,以至于在瞬间我便相信了她所说的是事实。
她将那封遗书递回给我,我努力用冷静的姿态将其接过,看她所说的出错的地方。然而没有原笔迹对比的信件,看不出这到底出错在哪。
她到那栋老宅只有一周时间,却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心生一股寒意,意识到伯里斯恐怕犯了个错误,他找的这个人的能力大概远超原先的想象。
“虎彻小姐能确定吗?”我拿下遗书,再次开口问。这次我直视着她,在内心祈祷她能给出不那么肯定的答案,这样……对我有利,对她亦有利。
“能。”然而,她还是肯定地点头了。
“这是奥格斯格考兹先生前些年所写的东西。”我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个习惯有可能是在这些年里养成……”
“不可能,奥格斯格考兹先生前几年的信件我也看过,他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她再次肯定地将事情推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我无法完全地控制表情,只好移开视线,不使眼中的慌乱被她察觉。
佯装冷静地微微侧身,给她我在思考事件的错觉。实际上我也的确是在思考……但不是事件,是关于她。
遗书是伪造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也就是说,只要她当下不说,到最后一盖棺定论,一切证词都会化作虚无。
如此便好了。我定了定心神。
不必多做什么,事情到最后终会有交代。
“不知道方不方便问……”这时她再次开口了,用很轻的,很不确定的声音问。“这封遗书是由什么人保管,怎么会在警局…?”
“……很抱歉,虎彻小姐。”她大概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吧,在当下被她询问线索的人正是事件的主谋。“这事关其他人的信息,恐怕不是很方便透露给您。”无法解释,便只好用这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解决方法搪塞。身为警官,我有权对案件的具体信息保密,她应该能理解这点。
“嗯。”如我所料,她很快点头表示理解了。
我尝试使自己冷静下来,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语,用最为温柔平和的语气。紧接着,我和她同时看了一眼时间——我发现我与她确实是有种默契。
她主动提出了离开的事情,我点点头。差不多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我安排说她做了任何事情。将那封伪造的遗书放在办公桌上,我们离开了。
按照原路返回老宅,在那条小路上,我们走着。雾很厚重,周围一片死寂,我与她一同走在哪里,依旧被她望着。
走在后面的人通常有种奉献精神,我想起这个理论。
她一直走在我的后面,在她的目光里,一路平坦。
路不远,时间也不久,但大雾中每一个景象都好像刻在心底。
我想到一件事,便是假设我与她的关系不是现在这般复杂,假设我与她不是以这种方式遇见,大概会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吧。
这想法放到当下的情况,有些讽刺。但不能否认。
“那个…”到了那条熟悉的走廊,她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便自然地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分开出去吧。”我轻声说,“以防凶手真的在外面,看到之后会多想。”
“……嗯。”她点头,我看她,看她的银发,看她的眼眸。
“如果可以的话,我先出去处理一下事情。毕竟离开这么久,怕是有人会在找我了。”我说,“虎彻小姐隔一会再出去好了。”
“好。”她点头,再一次完完全全地配合了我的计划。
对视一眼之后我回身走出走廊,再次回到大厅。走廊设计的很通透,是一整排都是窗户的样式,大雾天,那里算是整栋老宅中最为明亮的地方。
而我将那抹明亮甩在了身后。
亚当看到我之后便走来,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卯之花警官……那个…我们没有找到她。”亚当说,同时他看了一下一旁的几位警员,那几位警员也露出一样的表情,“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
“不要告诉仆人。”我轻声说,“等一下让两个人出去到附近找一找,如果有线索或者找到本人不要有其他的行动。”
“是……”亚当听完点头。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看着那位年轻的警探离开的背影,我想着。
亚当和其余几个人交流了一翻,没多久之后有几个人披上了外套,准备出去。正在这时,虎彻勇音从那大门里走出来。
亚当一众人怔了一下,他们看向我,用眼神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不要多言。”我用很轻的声音说。
正在此时,我看到那位管家上前同她说了些什么。她听完看了看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没有开口。
“亚当。”我轻声开口唤了警员的名字。
“是…”亚当点头,等待指示。
“要秘密地调查。”我静静看着那个银发的人,轻声说。
“是。”亚当点头,表示明白。
没多久之后,虎彻勇音走过来了。
“那个…警官,我之前在图书管理室。”她这样解释说,“不知道有什么事……”
亚当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紧接着他又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在和我确认要不要追查下去。
我点点头,之后看向虎彻勇音露出微笑——尽管有些勉强。
“我们知道了。”亚当说。
她看了我一眼便回身了,不知为何,当她的视线飘离我的身体时我便松了口气。
检查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能够离开了,这实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位侦探,但我知道,我不希望与她对视。
留下了两位警员象征性地保护现场,我们离开了那栋老宅。
我一路走着,直至走出门外也没有回头,我甚至没有与她道别。
大雾很厚重,我们很快到了警局。警员都分散开来各做各的事,我也回到办公室。
推开门看到熟悉的场景,一想到虎彻勇音不久之前来过这里,心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
我坐在办公桌后,望着那封遗书出神。我抚上那封遗书,好像上面还残留着先前留下的温度。
没多久,外面有人敲门。
“请进。”轻声开口,紧接着就看见伯里斯进来。我其实在等他。
“进展还算顺利吗?”伯里斯问。
“一切顺利。”我轻声说。
“那就太好了……”伯里斯听完之后深吸一口气,他搓搓手坐到一旁,“千万小心行动。”
“嗯。”我点头。
这时伯里斯看到了桌子上摆着那封遗书。
“她看到这封遗书了?”伯里斯问。
我沉默片刻,回想之前的事情。
这不是他写的。
那位侦探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是那般肯定,肯定到我甚至没有回旋的余地。
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伯里斯吗?其实不用想我心中便有了答案。伯里斯知道这个情况之后一定会加快事件的进度,也就代表对那位侦探不利的情况要比计划中的提前到来。
没有必要。
就算按照正常的步骤来,也不会出一点岔子的。我会确保一切正常运转,所以……
“看到了。”我用比平时低一些的语气回应。
“她有说什么吗?”伯里斯似乎不太放心。
“没有说什么。”
他听完似乎也没有多想,点点头之后深吸一口气坐到一旁,好像心情放松许多。
“我等一下要去给她下达新的指示。”伯里斯看着我说,“你要一起去吗?”
“新的指示?”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我微微蹙眉。
“出了这种事情,做为雇主要做出反应的。我得向她发出留在那里的消息。”伯里斯说,“你要一起去吗?”
“不必了。”沉默片刻之后,我垂了眼轻声说,“多去一个人也没什么意义。”
话说的不多,没多久之后,我看着伯里斯离开的背影,看他将门关上。
我知道他去传递那个重要的信息了,那个银发侦探的死刑。
静静地坐着,直到灰蒙的天色彻底暗下去。看着路灯亮起来。然而,那种光线也还是没能穿透浓雾。
光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空气中细微而密集的颗粒。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大概有几个小时。我也不知道我握着那封遗书多久,大概有几个小时。
不愿去想在等待什么,也不愿去想在忧心什么。
在这种夜晚里,可以出去走一走。
散心也好,巡逻也好。
于是在墨色浓厚的有些诡异的夜晚,我披上了警服离开办公室。
我走着,思考着有关案件的一切。
我走着,思考有关于她。
直到那条熟悉的河边的小路过了一半,我才注意到前行的方向并不是通往住处。
站在路灯下思考许久,最后还是顺着那条路走了下去。
本着观察的心理,去那栋老宅看一看也好。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多久便到了老宅,偌大的建筑在夜晚给人阴森之感,在大雾里甚至看不清老宅上方墙壁雕刻着的花式。
这诡异之地,像是墓碑。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进去。然而,正当我准备离开时,注意到这栋房屋侧面的部分投出了暖黄色的亮光。尽管细微,但在这夜晚里,那抹光亮大概是这附近唯一能带给人温暖感受的东西。
我大致推测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个房间应该是图书室的方向。
图书室……
我又想起那个人。
夜晚的温度比平时低许多,在厚重的夜色里,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走去,朝着那抹光亮所在的方向。
没多久,那抹很不大但很温暖的光线也洒在了我身上。在寒冷彻骨大雾弥散的夜晚,我站在窗外,隔着玻璃,隔着很远的距离,在夜色里看她。
我看着她,看着她的银发,看着她翻书时专注的神情。不知不觉间便忘记了时间。
暖色的光线投在她的面庞,棱角分明却又那么柔和。我看她的背影,看她的侧脸,看她手指覆在书页上将其轻轻地翻起。
在某些时刻我问自己,我看的仅仅是枚棋子吗?
这就是那个将来要替代我,背负一切罪恶的人吗?
直到空气里的水气将我的长发打湿,直到她回身,那抹光亮消失在门后,我还是站在那里,不知要如何离开。
黑暗将一切吞没。星空终是没有在这个夜晚显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