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9 】
又是一天清晨,屋外下着大雪。我站在窗前,看大雪簌簌落下,天地间一切白茫。
还有两天,我静静地想着。时间在这种时刻过得太快,我与她见面的机会已经屈指可数了。
给她那块怀表是正确的吗?
那块怀表是从小便拿着的母亲给我的礼物,说是在我出生当天买的。怀表很精美,我深知其中的意义,那代表一种美好的祝愿,代表家人的爱。
怀表自然是非常重要……和我一同长大,几乎可以代表身份。全身上下我找不出比它更珍贵的东西了。
所以,那样送给她没有关系吗?担心她会有压力,于是什么都没有说明,甚至给了她那块怀表是在店里随便看到然后买来的暗示。
她会怎么对待呢?会收起来吗?会拿着,还是会放到一旁,任它落灰?
我不知道,亦不愿去想这样做是否有些冒失。
唯一知道的是,如果这一生真的有机会将那块怀表赠予他人,我希望接过那块怀表的人是她。至于她如何处置,我无权干涉。而且,也正是因为全身上下找不出更加珍贵的东西,我才将怀表给她。
尽管如此,在昨晚睡不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设想,她那样温柔细心的人应该不会很随意地对待那块怀表……至少不会直接扔垃圾桶。
联想了一下她将怀表扔垃圾桶的场景,不禁下意识揉揉眉心。暗叹自己每天想的都是什么啊。
那也太……不可能发生了……吧。
雪很大,能见度本就不高,现在直接一片白茫,连花园里的花朵都黯然失色,被纯白埋葬了。
时间流逝。在当下,我对这种局势无能为力,想要利用最后的时间调查案件却不知该如何做。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来时基本什么都没有带,毕竟是侦探,携带太多东西行动起来担心不便。所以每次到哪里必须的东西都是后买,只有几样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
正当我在窗口发呆时,达尔西走了过来。我回过身看他。
“虎彻小姐,这些日子呆的还习惯吗?”达尔西问。我注意到他的声音比平时温和许多,在此刻他大概是抛去了管家的身份,想以日常聊天的形式和我随便说些什么吧。
“还好。”我如实说,“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情…有些……出乎意料。”我想了半天要怎么说比较好。
“自然…我能理解。”达尔西点头。这时我看他的侧脸,发现他的年纪其实也很大了,岁月累积的疲惫与倦意一条一条地刻在他脸上。
“……书已经都整理好了。”我看着他,突然颇为感慨,他已经是这么大的年纪了,之前想的应该是做管家一直到最后吧。谁能想到奥格斯格考兹就这样去世了?所以他今后会怎么样,会做出什么决定呢?
世事难料,我这样感慨。人活着,当下甚至无法决定明日之事。
“辛苦你了。”达尔西说,“说起来……你来这里也半个月了,打算什么时候结算工钱?”
“结算…?”我顿了顿,没理解他的意思。
“过些日子案件调查完,这一切怕是要归政府所有了,考兹先生留下过遗书。”达尔西说,“而在当下,做为管家我还是有支配工钱的权利,可以的话,我希望把账目算清。毕竟这老宅之后……就不需要这么多仆人了。”
他说的诚心实意,我从他的字句里感受到了人走茶凉的凄凉。但,有个更加严肃的问题……
“遗书…?”我疑惑地看着他。
达尔西所指的遗书是我看过那封吗?可是……那封是假的,我已经和卯之花警官提过……难道她还没来得及告诉达尔西?
“是啊,遗书。”达尔西不知道我已经见过那遗书并认定是假的,他试图向我解释,“考兹先生在生前留下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可是,那个……”我思考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或者,等卯之花警官亲自来说会好些?
“什么?”他看着我。
“那封遗书是……”我犹犹豫豫。
还没等话音完全落下,事情就被岔过去了。
老宅的大门被打开,我和达尔西同时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刚好看着四位穿着警服的人走进来。大雪中,那种正义凛然的气势实在叫人过目难忘。
卯之花警官也来了,我欣喜地发现了这点。她走在最后面,但一眼望去却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雪花落到她的肩膀,落到黑色的警服,给她增添了一丝神秘的美感。
案件发生之后警探已经成了这里的常客,然而他们在这大雪天里这么早过来,我和达尔西还是多少都有些疑惑。
遗书的事情被抛到了一边,我和达尔西默契地停下了对话之后起身。
这时我注意到几个人之间的气场不是很对,那几位警探神情非常严肃,就连卯之花警官的脸色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我忍住了疑惑和达尔西一同上前,几位警探注意到了我们。
这么说有点不准确,实际上,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们的注意力好像都在我身上。相互打量时,我发现其中一位是很年轻的,和波文关系很好的警探……没记错的话是叫亚当。
站在最前面,离我最近的那位是后来接替波文的位置看守现场,语气不善看起来很难相处那位警官。
卯之花警官站在后面,而很奇怪的是,当我看向她,她却将视线避开了,好像没我这个人存在。
这让我觉得很忐忑并且不舒服,担心是昨天的做法太过逾越以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很快我就知道,我想的太简单了,现实比我设想的要……残酷得多。
刚想上前时,那位看起来便不是很友善的警官朝前踏一步挡在了我的前面。这一来我只好顿住身子,微微皱了眉看他。
“虎彻勇音小姐。”他开口了,每个音节里都藏着很强的攻击性,挑衅一般将我的信息道出,“图书管理员,两周之前来到这里,没有提供之前的身份证明。”
“是。”被他这么挑衅般地说完,我心中升起一丝不满。
“我是凯尔 福克斯。”他自我介绍说。
“很高兴见你。”我回应。
这时我注意到其余几个人也在看着我。
不是错觉。至此,我终于意识到。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那几位警探,疑惑地看向卯之花警官,而她却如之前一样避开了我的视线。
在她视线避开我的同时,那种缭绕在心中的不安终于升腾起来了。
“你涉嫌杀害奥格斯格 考兹,被逮捕了。”如果那位凯尔福克斯说的不是那般肯定,我几乎以为我是听错了,“你必须配合调查,首先……跟我们走一趟。”
你涉嫌杀害奥格斯格 考兹
伴随着这句话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大厅里一片寂静。我注意到一旁达尔西的身体抖了一下,然而,没时间观察他的反应,我震惊地看着眼前几位警官。
除了卯之花警官之外,其余三人都是那般肯定地看着我。
“不。”努力克制着不使自己发抖,我用最肯定并且最强势的语气开口。
“你要配合调查——”
“你们弄错了!”这种情况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我简直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一切都在突然之间发生,短暂的对峙的气氛一下子炸开了,另一位警探冲上来好像要强硬控制我的行动。
意识到这点之后我猛地后退一步,打算回手时突然想起我当下的身份只是位普通的图书管理员,不该懂得任何格斗技巧,于是临时收了手。
结果对方完全没有就此打住的打算,他冲上前之后揪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拿出手铐之后直接铐在上面。被这样恶狠狠地一拽之后我不由得痛哼一声,警探下手时果真是全然不管犯人死活。
“你们弄错了!!”
其余的仆人听到声音之后纷纷赶了出来,刚才还静谧的屋内一瞬间就被打斗声,警探的喊话声以及周围仆人嘈杂的讨论声充斥了。
“你们弄错了!”手腕被铐住,我试图挣脱,试图从那位警官手中夺过手铐的另一端。
“停止挣扎!!!”那位警探全然不管我所说的话语,他的动作愈发犀利。
“我没有杀奥格斯格 考兹!”我几乎是愤怒地吼着,他们怎么能如此粗暴地就给案件定性?怎么能就这样冤枉我,强迫我承认根本没有做过的事——
一个袋子被那位叫亚当的警探打开之后扔到地上,众目睽睽下,黑色的染血的风衣从里面掉出来。血迹已经干了,不过经这么一抛之后细小的红色的颗粒掉得满地都是。一旁几位仆人见了此景之后一声惊呼。
我整个人被吓呆在那了,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件风衣。
“这难道不是你扔掉的?!”那位叫亚当的警探也上前质问。
“我根本不认识这件衣服!”我回应。
“撒谎!”他的语气里是十足十的肯定与厌恶,“案发的当天你去了哪?我们找你调查的时候你去了哪?调查之后的那段时间!你难道不是去将这衣服扔掉吗?!”
我被他的话语击中在那。调查之后我在哪?那天的一切浮现在我脑海中。
调查结束之后,我和卯之花警官第一次说了话,她带我去了警局看那封遗书。因为隐藏了行踪所以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是误会!!”我抓到了救命稻草,单手被铐住之后我被那两位警官擒住,现在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别在背后。痛感传来,我慌乱地看向卯之花警官,“这是误会!卯之花警官可以作证!”
我收了声音,不知道要不要将具体的事情说出去。是的,这个疑点根本不算疑点,卯之花警官开口就好了,这只是他们沟通不善……
“谁给你作证?”那个亚当看着我,表情活像见了胡言乱语的精神病人。
“卯之花警官!”我不愿理会他的嘲讽,我不停唤那个人的名字,是的,只要她说一句话,“卯之花警官,请帮帮……”
请帮帮我。
迫切的求助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她终于回过头了,在对上她眼神的瞬间我的心突然凉了半截。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在此刻她的眼神冷漠得叫我……不知所措。
“抱歉,虎彻小姐。”她的声音冷冷冰冰,半点礼节不失,就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我和她生疏得多一句话也谈不上,“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天下还没有什么事情叫我这般恐慌,一瞬间我突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心如同坠入深渊般,我看着她,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了。
“什么?”我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什么?”我重复地问了好几遍,却还是不能理解这种情况,“卯之花警官……”语气几乎是哀求了,我从未如此害怕过,这种情况的出现简直比夺了我的性命还要叫我感到惊恐,“你…我是说,您……可以为我作证的啊…!我当时是同您一起到警局,我还看到那封——”
“抱歉,虎彻小姐。”她移开目光不再看我,“你大概是记错了,我当时派了许多人寻找你的下落但都没有结果。我不记得我当时和你在一起。”
耳边一阵嗡鸣,身后的警探使力之后我突然跌倒在地上,没有人扶我,等反应过来我已经躺在地面了,每个与地面接触的关节都发散着痛感,提醒我这不是做梦。
我的颤抖和哀求她好像都没有看到,我的恐惧也没有对她造成半点的影响。
“怎么……”我的声音不停发抖。当日之事,绝不可能是我记错,而她的这种态度……
这些警探的态度…
所有的人都认定我是凶手,甚至,包括她。
我终于彻底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漆黑的叫人喘不上气的绝望一下子将我包裹住,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唐。我想哭,但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论做什么都对情况造不成影响了。
不管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哪怕我现在死了,她也会在那里冷眼相待。
是,我知道了。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起身,感受不到痛楚般攻击那几位警探,我试图逃脱,哪怕是背负着这个被人硬扣的罪名。
不能就这么被带走,不能就这样被关起来,否则……结果已经可以料想了。
我挣脱了束缚,不顾身上多出许多血痕,穿着单层的衣服逃出了老宅。
然而,在我冲到外面,雪花落到我身上的瞬间我的手铐被人拉住,紧接着我觉得后颈一阵发麻。
我倒在雪堆里,雪花和体温接触之后迅速地融化,冰水将我的衣服浸透。
我不知道我的眼泪和那些水是不是一样的温度。
在一片嗡鸣还有剧痛中,我看着她从老宅里走出来。
我看着她优雅迷人的样子,心被一寸一寸地撕裂了。我是那么喜欢她,那么喜欢…她的所有。
不……
我那么爱她。
而如今,在这大雪里她就好像没有看到我的眼泪,没有看到我的痛苦,我将心切碎之后发出的哀切的恳求好像是没有入她的眼。
我绝望地放弃了,倒在那里,任后来的警探将我的两只手铐在一起。
被人从雪里拖出来,我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在漫天飞雪中,我看着她。
天下再没有什么会叫人这般痛苦了,我想着。
她亲手将我推至如此地步,比一切都更加可怕。我情愿我开始就被枪毙,情愿不要经历这一切,不要体验她的冷漠。
上帝……
请让我就这样闭上眼睛,再不醒来。
【A部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