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3 】
“这不是他写的。”我说。话一出口，语气肯定到我自己都有些震惊。
“什么？”面对这种语气，卯之花怔了一下之后黛眉微蹙问，那双漂亮的刚才还漾着温柔的眼眸一下被严肃的神采替代了。
“这不是他写的。”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紧接着解释，“笔迹不对。奥格斯格考兹先生写‘s’的时候从来都会带出来一些……虽然这遗书的笔迹模仿很像，但显然这不是奥格斯格考兹先生亲手写的。”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我。抬手将遗书递回给她，她接过之后大致看了一眼。我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许的变化，大概是被这个事实震惊了。
谁会想到这遗书是假的？会是什么人，又出于什么目的造这种假？
事情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尽管只是第一次见面的警官，我还是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碰上这种案件也真是倒霉，奥格斯格考兹的死就会带来许多层面的压力。首先，那数额巨大的财产如何处理就是很严肃的事情，
如今竟还出现了这种变故——伪造遗书？
如果遗书的内容是将财产分出一部分给某一个人事情倒还有头绪，然而…这种大公无私的将一切捐给政府的遗书，有何伪造的必要呢？
卯之花的神色很复杂，我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但心情肯定是很沉重的吧。就好像天下突然掉下了一个烂摊子到眼前，还顺便把原本的线索砸断了。
“虎彻小姐能确定吗？”卯之花再次开口了，语气非常严肃。她看着我，那目光里终于掺进了一丝仅仅警官才有的压迫感。
“能。”尽管不可置信，但这的确是事实。我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知道这会对案情产生很大影响，弄错的话需要担负责任，但我平时就经常观察奥格斯格考兹的笔迹，有时甚至进行模仿。这种事情，如何会出错呢？而且本着帮助这个人的想法…就算有风险，也必须知无不言啊。
“这是奥格斯格考兹先生前些年所写的东西。”卯之花说，好像还是不很相信这种意外的发展，“那个习惯有可能是在这些年里养成……”
“不可能，奥格斯格考兹先生前几年的信件我也看过，他一直都有这个习惯。”我肯定地说。
话音落下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不对。我一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只是偶尔负责收取信件，看到奥格斯格考兹的字有印象还说得过去，但前几年的信件是如何看见？
心下一惊，祈祷她不要就这个问题问下去。尽管不会导致穿帮，但被怀疑了身份也还是不合适。
卯之花看了我一眼，所幸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是如何看见奥格斯格考兹前几年信件这个问题的关键点。
她的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到一旁的角落，好像是认真地在思索，试着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看了她这般严肃的样子，我也不由得跟着思索起来。
奥格斯格考兹先生的去世，遗书……无人继承的财产。
“不知道方不方便问……”我想起了问题的关键点，“这封遗书是由什么人保管，怎么会在警局…？”
“……很抱歉，虎彻小姐。”卯之花沉默片刻之后开口了，她的语气很低，我能感受到她为这件事忧心，“这事关其他人的信息，恐怕不是很方便透露给您。”
“嗯。”我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同时对这位警官的好感度又提升了一些。能为嫌疑犯保密信息的一定是个有良知的人，我见过许多警官，很多人都为了求得帮助而随意地将嫌疑人的信息说出来。
卯之花的神情很严肃，我也没有说话，给她思考的时间。毕竟不管什么人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烦心吧。
“谢谢你的建议。”过了许久，她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和我说话，“实在感谢你，虎彻小姐。如果不是你过来，我恐怕会以为这封遗书是真的……这会对案件产生很大影响。”
“不不，”我赶紧说，“这没关系……真的。我只是…碰巧发现……”
“我该好好向你道谢。”她随手将那封遗书放到一旁。
原本想仔细地再看看那个遗书的内容，结果恰好被她的身体挡住了，我又不好要求再拿出来看。
“没关系，能帮上卯之花警探的忙就太好了。”我发自内心地说。
她看了看我，沉默很久之后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看着那眼眸却又觉得不能为她排忧解难是一件很可惜的值得自责的事。
我和她同时看了一眼时间。
“那个…时间不早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得回去了……毕竟那边调查还在继续。”觉得她可能不太方便开口于是我便先说了。
“好。”她点头。
将灯关掉，我们走出警局，沿着原路返回老宅。
“卯之花警探还要回去吗？”多次折返会觉得累吧，我不禁这样想。
“嗯，我得回去看一看调查的进展。”她说。
我听完点头。她走在我稍稍前面的位置。雾太重，微微拉开些距离她的轮廓就变得模糊不清了，于是我紧紧地跟着她。
路不远，没多久我们便又回到了老宅。到大院时我们发现花园没人，平时应该是有园丁修建的，大概是因为奥格斯格考兹去世，许多事情都急需解决，园丁觉得工资无法计算便停下了吧。
还真是冷漠，我不禁这样想。明明奥格斯格考兹活着的时候，这个地方虽然外形有些吓人，但内部来看还是一派和谐，各做各的事情，一切如大机器般一环扣一环地运转。如今，伴随着扭力的消失，齿轮自然地就静止下来了，这种死寂还真是让人不适。
默契地从后门回去。到走廊之后听到外面的细微的声响，我与她对视一眼。
“那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想问我和她一起出去是不是不太方便，毕竟……万一凶手看到，会多想……吧？可是，问的话，像是多不想和她出去似的……
正当我纠结时，她善解人意地开口了。
“我们分开出去吧。”卯之花看了一眼那边之后轻声说，“以防凶手真的在外面，看到之后会多想。”
“……嗯。”我点头，同时因为这种善解人意的举动，对她的欣赏更多了一层。
“如果可以的话，我先出去处理一下事情。毕竟离开这么久，怕是有人会在找我了。”卯之花说，“虎彻小姐隔一会再出去好了。”
“好。”我感激地点头之后看着她回身离开，在推门之前，她还与我对视了一眼之后点头。
看着那道漂亮的背影，我在想，大概真是有人天生就能做到无限地拉近与他人的距离同时又不失半点分寸的。
大致算了一下时间，觉得怎么也是隔几分钟再出去比较好，便又回身走进图书室。到了熟悉的地方，心渐渐地静下来，我开始一边随手排列书本一边试着将事件的脉络整理出来。
缺少太多线索了，我突然发现。
我不知道发现奥格斯格考兹尸体后，其余人的检查结果。不知道警方对老宅内情况调查的结果。凶手是内部人员还是外来的最最基本的线索我都不知道。
该多留意些再离开那里去翻看信件的，我忍不住想。紧接着我又觉得，留意那些又有何用呢？奥格斯格考兹的死亡是如此突然，我接到这份工作时半点都没有提到有关他死亡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今晚过后任务是不是就会结束。
如果任务结束，明天就可以离开这栋老宅了吧。我心里想着。紧接着我又觉得不对，就算任务结束至少也要等嫌疑洗清凶手被捉拿之后再离开。
如果是那个人负责，案件会很快地被解决吧。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离开的房间那面的卯之花的面庞又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很可靠。
我静静想着，没过多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之后我也顺着那个走廊走出去。
警察们似乎已经调查的差不多，得出合适的结论了，此刻纷纷披起了大衣准备离开。因为这是很复杂的案件，要保护现场，仆人住在老宅没有其他的去处不能要求他们离开，所以有两位警察会在这里住下保护现场。
“你刚才去了哪里？”达尔西问。说来也是巧，我刚才设想过如果有人会问这个问题，除去警察便一定是达尔西了。
“我在图书管理室。”我随口扯了个谎。图书管理室很大，而且分区域。如果我在里面，他进去找不到我也是正常。
“……你去那里做什么？”不过他看起来是找都没有找，只是皱眉问，他面庞上雕刻的皱纹好像都是整整齐齐写满严肃的。
“发生了这种事情心太乱…不知道怎么做会比较好，所以想去避一避吧。”我假装沉重地说。
“……刚才警察在找你。”达尔西见了我这样子，沉默片刻之后沉声说。
我听完顿了顿，紧接着便看到卯之花在和那些警察说什么，几人时不时还望向我的方向。
我是和她出去，所以这件事根本不算问题。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安心许多，她大概是有关这件事的天底下最有话语权的证人。
达尔西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我猜测他可能是担心我被怀疑，于是尽管没必要却还是上前向着那些警察解释。
“那个…警官，我之前在图书管理室。”我开口平静而镇定地说，我知道就算什么都不做卯之花也会将这些处理好，这只是做给别人看，“不知道有什么事……”
有一位年轻的男性警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的表情非常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和卯之花对视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卯之花点了点头，之后她也看向我，露出温暖的柔和的微笑。
“我们知道了。”那位警探说。
看着卯之花的笑容，我知道一切都被她处理好了。
警探们马上就要离开，因此没有说上几句话。
直到那些警探离开，听见仆人们的私语，我才意识到这房子在今早就已经成为凶宅了。
空洞的房屋瞬间被不安的气息笼罩了，血腥味好像充斥在这房间。
“回到各自的房间，不要轻易地活动，不要破坏现场。停止打扫，让一切保持原样。”留下的那两位年轻警官如是说，就语气听来他们显然不是很乐于接受留在这里看官现场的任务。
一众人在忐忑不安的气氛中离开，回到各自的房间。，这种情景简直像是软禁。
我尝试在混乱里再次进到奥格斯格考兹的房间翻看信件，可惜被那两位警官发现了。在那两人警觉的目光中，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窗外一片大雾，我突然又有些心烦。站在窗前回想之前和卯之花一起时所谈的话题的内容，明明是想从中找出案件的思绪，结果她的一举一动却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到最后，我竟不知道我回想的究竟是谈话的内容还是她那令人为之倾倒的出众的容貌还有气质了。
看了看怀表，时间到了，我望着外面浓雾出神足够久了。于是我回身，将黑色的毛呢外套拿起来披好。外套的价格绝不是一个普通图书管理员可以负担的，不过它看起来比较低调，如果不是特意打探恐怕没人会知道真实的价格。
那两位警探发现我要出去之后纠结了一下但没有多说，毕竟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保护现场。这其中固然不包括限制这凶宅内人员的人身自由。
我走到屋外，阴冷的空气似乎要穿透衣物浸入骨髓般。我深吸一口气，发现这时候外面竟然有哈气了。
这种天气要是下一场雪会好些吧？
随意地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没多久便到了约定的地点。是湖边，一颗树下。
搬开石头，我翻出下面那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之后拿出里面的纸张。
任务继续
我看着那张有些发皱的纸条，心情沉重下去。这有些荒谬，我要调查的对象已经去世了，还要如何调查下去？
站在那里许久才将纸叠好，在湖边烧掉然后按原路回到那凶宅。
夜晚，在以“有些珍贵的书摆在阳光能够照射到的位置必须移动”为由，我得以进入图书室。当然，这其中也多亏了达尔西的帮助，如果不是他听完我说的话信以为真严肃地和那两位警探说明情况的话，我大概也不会这么顺利地进来。
站在书架前，借着昏暗的灯光将书翻开。
心烦意乱，看书是最好的平复心情的方法。在这大仓库一样堆满书籍的地点，我一本一本翻看，直到一句话映入眼中。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这句话打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反复复地读了几遍。
总之，在那天晚上睡着之前我还在反复地品味。
我将送你这世上最美的花。我出生，是为了将你用花淹没。
【TBC】
注：
“我将送你这世上最美的花。我出生，是为了将你用花淹没。”
这句话出自浦泽直树《MONSTER》。
原意义与本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