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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蟹诅咒
※中卷在第十四、十五节讲述泉南之乱的处置后,又罗列了牵涉此事的各方面人名,随后则是几条引用中国、印度古典来印证奸臣乱国和因果报应的内容,由于文笔繁冗、错谬较多,在此从略。
下卷在全书中尤为庞杂,杂糅史事和怪谈,缺乏中心思想,然而较为显著的依然是对爱宕洋榎、久等人的抨击。其记事始于保和元年(平中三年八月改元保和,然而由于当时政令的紊乱,许多地方使用平中年号直到翌年)元月的“平山伴八骚动”:即西国武士平山因诉讼失败在都城举兵放火,被幕府军平定的事件。由于诉讼的对手是一名女性舞蹈艺人(白拍子),引发了作者的评论,认为此类女人从来都是亡国败家的祸水,并引申到久的身上——
四 二毛(编注:“二毛”指具有两种毛色的马,读音近似“逃”而为武家所忌)
就说那个久吧,也实在是个薄情的人。这年四月里,她又上了都城,随后来到和泉拜见爱宕洋榎。洋榎很高兴地教设席款待她们一行,然而过来一看,却只有久和那个逆发的真子两人。问道别人哪去了时,久低了头回答:“清澄座的话,已经散掉了喔。”
“喔?”洋榎本来就是很大惊小怪的,这时便瞪大了眼睛,抻长脖子,“怎么搞的?”
“唉,说来实在是让人不忍……”
“莫非遇到什么不妙的事了?早告诉咱,给你做主哩!喂,到底怎么啦?”
“唉,无非善缘终有尽头,这也是佛旨,难……”
“领班的,”旁边的真子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你老是这样,要让姬松大人困扰了呀?”
“哦哦,真子!”洋榎好像找到了一支出奇的援兵,连忙转向她,“你来说说呗,到底怎么回事?不用拘礼,尽管说尽管说!”
“失礼了呀。其实,还不是,”真子眯着眼瞪了一下由假装沉重变得笑嘻嘻的久,“领班的说,优希现在去远野了,其余人也都足够独当一面,不如各自走自己想走的路呀。”
“哎呀呀,真子又拆我的台咯。”久笑着接话,“——小和跟小咲就待在都城,阿京则是河内,也说不准是要回本国(编注:“国”即家乡的意思)呢。至于她嘛,”她朝真子一挤眼,“就带着二毛跟我一起来见姬松大人咯。”
“都城?她们有地方待?”洋榎问。
“姬松大人赐给的别邸嘛!”
“二毛又是谁?”
“拉车的那匹马呗,还是洋榎大人的市集上买的呢!”
“那优希去远野,又是闹的哪样?”
“哦,那是小情人一起私奔去的呗!”
听到这,洋榎撅着三角嘴,用瞪圆的两眼打量了眼前这个瘦削的游艺人头目——现在倒该算是前头目了——三四遍。最后皱着眉头,把写有“当先为胜”的扇子打开,一个劲地摇起来。仆从们简直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一个年资较长,也很有计谋的管事人觉得主公一定是生气了吧,便斥责久说:“你这人实在无礼!主上对你有那么样的大恩,怎么能不来请求,便擅自妄为呢!”
“哎呀呀,妾此次正是来请罪的呢。”久当即作出惶恐的样子来。
“哎哎,你就别恶心人啦!”洋榎说,“世上不少人都说洋榎是胡作非为,谁知还比不上你哩!好啦好啦,去歇着吧。”
轻易地就离开了原先的伙伴,随意便知遇之恩人的赏赐给了别人,这也实在是太薄情了。虽然游艺人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情义,然而久这样的,也确实是世上少见的吧。这也是很可感慨的。
五 怨灵议论
翌日,洋榎就又召见了久。真子担心说会不会对她不利,她却毫不担心,说是你跟过来就好,便怀揣着短刀跟她同去。到地方一看,家宰末原恭子也在,还是平常一样严肃的脸。洋榎倒是兴致勃勃,把一个卷轴抛给久:
“昨天被你吓了一跳,今天也要给你吃一惊哩!来,看看,这是好东西哩!”
久打开还没看明白,洋榎便又得意地说:
“没见过吧?哼哼,你猜这是哪来的?猜不到吧,长门国(编注:在今山口县)的萩弄来的喔!”
原来是一只螃蟹背甲的拓印,那形状好像一张怒气冲冲的人脸。久一面看,耳朵里一面听着洋榎不住口的讲解:说是一个手下的商人在那里看见了这样的螃蟹,当地人说那是先代的武家在彼处覆灭时,怨念附着在螃蟹上,乃成了这样。商人想抓一只,当地人不许,便悄悄拓印了这壳子送来。前些时那位船久保的浩子来贺年时给她看了,也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还详解曰什么什么样子是某位武者的怨灵,什么什么样子是某位公主的之类,然而自己没有记住。
“哦,是很有意思呢!”久跟那蟹壳上的人脸大眼对小眼一阵后,放下卷轴说道,“不过,要是小和和看了,肯定会说——‘这是不合乎道理的。螃蟹长成什么样子,无非是天生那样罢了。’”
“咱也无非当故事听听呗!”洋榎说着,朝身旁的恭子一扭脸,“可是咱家末原却有点信哩!”
“主将,”恭子认真地说,“既然提到恭子了,那就不能不再说一次:怨灵作祟的事情是很多的,对于生来就有神佛加护的人,自然是没什么值得在意吧;然而我辈凡人,还是有所谨慎的好。老主公加入当方(编注:指当时幕府一方,相对于‘先代’而言),灭亡先代的战役中也多有杀戮,而今听到这样的事情,恐怕于本家也要有所牵连的。”
“这种事咱知道,不是早设过祭祀了吗?年初的舞乐也是给他们那些死灵看的嘛,”洋榎把扇子朝久一指,“是吧?”
“对,对。”久点头道,“我们的歌舞就是要娱乐神佛,怨灵大人看了也会高兴的嘛!”真子在旁边撇着嘴,她只当没看见。
※之后的一节是引用古代事例,宣扬怨灵的恐怖,并由此批判洋榎在此事上轻佻的态度,而一反先前对末原恭子的抨击,称赞她对怨灵的敬畏,“不愧是智、仁、勇兼备的良臣”。不过,在较少见的不分卷版本(鹭森庙本)中,则记述有她这样的话:
“先代固然已被除灭,然而其威势尚有残余。而今圣上的睿虑时常与武家相左,而有习弓马、募军兵、赈百姓、伏怨灵的举动,说来是很惶恐的,然而我以为宸襟并非仅志在为一仁君而已。观察如今畿内的局势,我以为主将是不该无所戒备的。”
(引自鹭森庙本 三十八 续怨灵议论)
则其担忧的似乎并不仅在于怨灵作祟,而是朝廷与幕府的对立了。我们知道,这种矛盾在稍后的大咸元年就爆发为战乱,史称“大咸之乱”。关于爱宕家在这一战事中的行动,原书也有所述及。但在这之前,书中借一个年轻武士的梦,描述了爱宕家受到先代武家怨灵的诅咒一事,又由一位术士之口对此作出解释,大略谓其家将因“形状如蟹”的女主的“横行”而断绝。而洋榎得知后,年轻武士和术士就都躲起来找不到了。这种笔法在当时半历史半小说的“物语”类书籍中并不新奇。至于洋榎的反应书中并未直接描写,却说及了久想要组织新剧团的事——
九 招赘
久说是要结成“清澄新座”,南都鹭森庙的米田院有一个杂役僧的女儿,便把她招来当作徒儿,又买了新车,找了一个车夫,马却还是那匹二毛。洋榎听说之后,便把她叫到姬松御馆来,问道:
“你还要到哪去喔?就留在咱这里不好吗?”
“先去熊野参加祭典呢,再从水路到伊势,然后去关东,白糸台那边的例大祭就要开始了呐,再……”洋榎打断了久:“喂喂,答非所问哩!咱是说,你就留在咱这和泉,有什么不好?别低着头啦,装什么谨慎咯!”
久抬起头,目光在她那三角嘴上一扫,自己的嘴好像有点抿不住,把手搁在嘴唇上,语调却很恭敬似的:“唉,实在感谢姬松大人的厚意。我等还会常来,为您歌舞的。要是……”
“你这家伙,想捉弄咱吗!不行,不好好说不放你走!”洋榎鼻子都撅了起来。
“洋榎大人呀,我也不是不喜欢安安稳稳过日子,”久这才正经而很和顺地说,“可是,到底还是不想专属于哪一家呢。”
“你是不想做家臣,寄人篱下的意思呗,”洋榎说,“那就在咱身边嘛。总比到处跑的好吧?山贼、强盗、国府的差役,都是没的,生病也好办。(编注:久曾对洋榎说起旅途的辛苦有山贼、关所、痘疹等,故她有此说)赤坂公老劝咱招赘,咱想也用不着,让绢来继任就是了。要不另收养女也行,这要跟咱家末原商量商量,也可以听听你的意见哩。”
“姬松大人有决心,那一定做得到哟。”久更加温和地回答,“只是我呢,自己求稳妥的时候,反而总是不行——看着要不好,倒是也许可以的。况且,要是想安稳,早就嫁给那竹井庄的男子了,又怎么能认识姬松大人呢?”
“还真有那样的人?还以为是你编的哩!”
“不敢不敢,我从来都是最诚实的……”久摆着双手说。
“那么,滚你的吧!”洋榎很不耐烦似的挥手让她下去了。
※ 作者评论说,过去虽然也有武者(所指的当然是男性)钟情于男风之道,终究都是要自己留下后代的,而到了女人的世道,却居然宁愿断种,这实在是骇人听闻。但这也并非完全是实情,在历史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养子继承的事例;而同时有男女情人的武家女性在当时也并不罕见。至于久并未留在和泉,除了可能别有钟情,也或许终究是对自己和洋榎的身份之差,或对方最后还是招赘的可能性有所顾虑吧。这在书中也语焉不详,姑且置之。
但是洋榎终究没有为难她,甚而在清澄新座的结成上多与资助:新剧团的成员剑士那岐就是洋榎介绍给她的。原书中说后来她们也一直保持着来往,这应该也符合实际情况,保存至今的爱宕家文书可以作为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