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virtual 于 2014-9-17 00:15 编辑
對不起,Anna。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重來一次。
如果時間是沙子,可以被抓住,撈起,放到瓶裡。
那麼,她的瓶子理應是美麗的彩虹色。或許,還會拼出一幅畫。
每顆沙子都色彩斑爛地,藏著無窮的,像一旦表層被割開,就會洩洩地流出的色彩,將雙手染得滿是虹色。
她出生的那天,滿城的笑聲,乘載在和暖的風裡。風拂過了大地,將冰結融為蒸氣,所經之處,群花怒放,將Arendelle的冬染上了色彩。冰藍的閃礫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搖籃裡的小人,白金髮的小女孩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攀在搖籃的邊上,生怕稍為重一點的呼吸,都會傷到那無暇的,潔淨的小人。小人終於從沉睡上醒來,眨了眨眼,對上了與自己一樣的雙瞳,便笑得開懷。另一雙瞳的主人看到,便也不自覺地笑了。小人笑著握起了女孩的手指,笨拙卻小心地包覆著,又咧起了還沒長出牙齒的嘴巴。
從那一刻起,她的世界有了色彩,也有了溫度。
小小的人兒覆住指尖的溫暖觸感,與城裡斑爛的色彩一拼烙刻在她腦海裡。而後,手便一直牽著,從沒放開過。看著女孩成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每次對上那雙充滿好奇心的雙瞳,她都能想起她們第一次對視時,在心坎流淌徊蕩的暖意;每當女孩咧出暖陽般的笑容,她的心便又融化了一點。
生命沒有重量,只有快樂。或許偶爾也慘著些吵架的、或悲傷的時刻,可回過頭來時,她總在身邊。一如以往地微笑著,等待她的原諒。那樣快樂的日子便一直持續著。
直到一天,她的世界又失去了色彩,又失去了溫度。
直到今天,她又失去了她。
她應該是彩色的,而不是這種,
看了都冷的,從指尖開始刺痛到髮根的,寒意襲人得讓全身都疼痛發麻的冰藍。
白金髮的女孩看著沙子在她面前傾下,
一顆、兩顆、三顆,
一秒、兩秒,三秒。
她熟悉這種感覺,生命如流沙從手中流失的感覺。
最珍惜的人在眼前流逝的痛楚,逐秒填滿全身,佔滿腦門的恐懼。
到底要重復多少次相同的錯誤,人類才學會成長?
到底要經歷多少次的心痛,才能好好把愛留在身邊?
如何能讓時間倒流,讓沙子回溯,讓生命回到沒有重量的時候?笑容還是理所當然的時候?
她開始懷疑,被變成冰塊的是她,而不是Anna。
不然,誰來解釋這不聽使喚的無可動彈的身軀,這貫穿全身的冰冷,這被寒意滲透到疼痛不止的指尖;誰來告訴她,為什麼她的時間像被凝成了冰的水一樣,不動了?
世界停止了流動。沒有了溫度,也沒有了色彩。模糊的,黑白的,靜止的。只有椎痛沿沿不住地從心臟泵到每吋神經。她想吶喊,喉嚨卻燙得發不出聲音。
自八歲起,她的世界便沒有了溫度。
今天,她卻想起來了。
寒冷的感覺。
像那天,將紅髮女孩抱在懷裡時,從掌紋的河上,沿著神經線滑入到心裡的刺骨的寒。
她永遠忘不了那天,忘不了那拆騰到讓她幾乎失去心智的13秒。
現在,它又回來了。
它又如最巨大的魔鬼一樣聳立在她面前,擋住了所有的陽光,所有的溫暖,生命中所有僅餘的美好。
它的名字叫恐懼。
3秒,
她抬起頭,對上了渾身冰藍的女孩。原是碧藍的瞳孔直直盯著前方某處,眼神依舊是第一次對視時那副半帶倔強的天真。
冰藍又對上了碧藍,她卻沒有回看她。
頭皮從後腦麻到了髮尖。
6秒,
她顫著指尖,遲遲不敢落在那本是柔軟紅潤的臉頰上。
她記得臉頰隆起的弧道,記得她的笑容。她記得,從第一秒相遇開始,女孩便笑著,一直笑著,直到她關上了門。然而當白門重新啟開時,迎接她的便又是點著雀斑的笑臉,即使上面多了份無奈,多了份逞強。即使那熟悉的臉龐,已經稚氣不再。
臉頰卻不再溫暖了,變得冰的、硬的。女孩也再沒在微涼的雙手蓋上臉頰時輕蹭,弧起臉頰,咧齒而笑。她失去了生命的氣息;她的世界失去了光茫。
9秒,
漫在山上的雪崩了,如浪如嘯地湧向了大地。船沉了,冰裂了,所有的一切都注定要被埋在冰的魔法裡。
如冰雪襲來的恐懼幾乎讓她失去理智,她還是擁上了她。
她想起了回憶最後一次對「擁抱」的記憶。懷裡冷得像冰的,一動不動的小孩與現在懷裡這的紅髮女子重疊——過了13年,她對那一晚的記憶仍然清晰得猶如是上一秒發生的事,每當閉上雙眼,女孩的顫抖與冰冷得不尋常的體溫便浮現在手臂上,胸膛上,大腿上,在接觸過她的每吋皮膚上,排山倒海的恐懼與疼痛便接踵而來。她記得她如何在一片空白的腦海裡發狂地奔跑著,抓著任何一個飄過的,可以救她的方法。她記得她用盡全力的抱緊了她,想用身體的溫度留住最後一絲溫暖,卻只見血色從女孩的臉上急劇的褪,而後顫抖越來越嚴重,女孩開始不自覺地抽搐、痙攣。一切卻都沒有改善,她急了,然而愈急,腦海便愈是空白。除了大喊著求救,她就只能默默地在心裡祈禱。求主能留住她,留住她最珍惜最珍惜的人。
一直到女孩的髮都白到了髮尖,她還是沒有發現——她愈是靠近,她便愈受傷害。當時的她若肯放開手,女孩的生命,便不至於危在旦夕。
自那之後,她就再沒擁抱過她。
上帝,如果時間能倒流,如果一切能重來。我願意把我的所有都給你。
除了Anna。
12秒,
世界傾斜倒塌,色彩崩裂成黑白。熟悉的疼痛從胸間傳遞到全身,它們在血管裡流動,在眼睛裡,在皮肉之下,在身體的所有角落湧流。
她終於哭了。
靜止的世界一聲不響,只有一片濛濛瀧瀧的白色。在無止境的白裡,金髮的女孩終於觸碰上紅髮的女孩,終於再堵不住那些她早以為凝成了冰的情感。液狀的冰沿著臉的線條滑下,痕跡傳來的溫度於她而言卻太過陌生。她終於能在女孩需要的時候,為她遞上一個擁抱,擁抱卻不再溫暖。
世界不見了。
眼前是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漆黑的房間,封塵的紅髮娃娃,緊閉的門。
如是被陽光孤立了一樣,明明是和熙的早上,卻一點一滴的光都漏不進這空間裡。
只要碰上些什麼,那東西便會結冰,冰會蔓延到地板上天花上。木跟鐵承受不了一再的溫差,便會發漲、變形。窗框會扭曲,玻璃會破裂,娃娃與毛氈的絨毛會變得刺手。在父母過身後,她便一直躲在這個空間裡。彷彿只有沉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裡,她才看不見蔓延到世界每一角的恐懼。內疚與疼痛不曾離開她,在沒有光與溫度的世界裡,孤獨是她唯一的朋友。
每一刻都好痛。每個細胞都在尖叫。父親與母親那無奈卻浸滿了溺愛的笑容,沒有一刻不縈繞在她腦海裡。耳裡,卻還是騎士的聲音。
她知道的,父親的手腕關節因為長期接觸低溫而嚴重硬化,病情亦因為他對女兒的不離不棄而未曾好轉。即使騎士將所有疼痛都留給了自己,她最後還是從遇難得救的士兵口中知道了——他因為關節硬化,無法抓住士兵向他投出的救生圈,看著木伐就在咫尺,僵硬的關節卻再也無法握住些什麼。
他因為不放棄她,失去了性命,同時也失去了最心愛的人。
他們最後留給她的,卻仍然是洋溢著愛意的微笑。
她失去的太多了。多到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擁有。
小時候,宮中的人喜歡戲稱她為擁有一切的女孩(The girl who has everything)。John也總是呵呵笑著一手捧她和Anna,說她們一定是被命運之神眷顧的女孩,一出生便擁有了其他人窮半生追尋的一生——她不曾為飢或寒煩惱過半分半秒;知識於她而言是垂手可得的;幸福,從每天五時,太陽爬下山,父皇與母后從書房或會議室走出來的一刻開始;溫暖是,當她對上那雙碧綠的,與自己極盡相同卻又不一樣的雙眸時,一起咧開的笑容;快樂,源自於體內那如雪花般閃耀舞動著的魔法。
她或許得為了肩負起國家未來付出於其他小孩近乎剝削的時間與努力,那於她而言卻不曾是過重擔——只要能看著紅髮的女孩一天一天的成長,她就值得為了公主背後的城堡填上色彩,無論要花上多少時間與心力。
然後一夕之間,她便失去了全部。
那個溫暖的美麗的空間不見了,取而代之是無盡的冰冷與無力。
她溺在漆黑裡,每口急喘的呼吸都搶著空氣,流入肺裡的卻是滲透全身的冰冷。
曾經見過繽紛斑爛的世界的人,在失去了視力後,睜開雙眼,卻不見一切。那落在眼球上藍的黃的鮮明的色彩,便如雨般滴答滴答地落在神經上,一下一下地傳來錐心的劇痛。曾經擁有一切的人,在失去了一切後,張開雙臂,卻只帶來一再的傷害,她還能抓緊什麼?
於是她併了命去保護生命裡僅餘的光茫。每當掀起窗簾,看見花園中逐著蝴蝶的女孩,臉上便不其然地彎起了陌生的笑容。
然而轉身,眼前便又是被冰結寒霜蹂躪得殘破的房間。
她該怎麼去擁有?
她只是不想傷害到她,只是想她能快樂地長大。她只是想在她人生最幸福的一天,站在她的旁邊,看著那雙曾經小小的胖胖的手牽起誰結實的肩膀,看她穿起婚紗,在眼裡洋溢起全世界幸福的笑容。
她卻親手熄了最後的火。
13年。
她花了13年的時間,嘗試用盡一切方法去改寫,去避免這個故局。
她花了13年的時間,懇求上帝拿走她的一切,換女孩的平安。
她花了13年的時間,去等待女孩的溫暖。
而最終,即使連最心愛的王國都拱手相讓,女王還是救不了公主。
有時候,她也會想念以前。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一家人一起到野外郊遊,或在大人們忙碌的時候,在城堡裡探險,被抓到,被責罰,最後父皇還是會笑笑,說下次不要了。
這些簡單的平凡的日常,卻短暫得一閃即逝。
在那天,她失去一切。
她花了13年的時間,想將這些被打破的碎片拼湊好。
卻親手,將女孩的人生都刮破了。
第13秒,世界不動了,所有都凝成了一片,沒有光也沒有暗,沒有冷也沒有暖。
雪花浮游在空中,像那年聖誕,她們在舞廳裡為舞會準備的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