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策零 于 2014-7-21 20:26 编辑
精怪故事之四
这座森林中精怪横行。胆怯的养蜂人从来不肯让蜂箱再前进几十步,总将嗡嗡叫的财宝柜留在树林边沿;手臂挎着藤篮的小男孩眼睁睁看着不远处一片肥硕伞盖菌诱惑地躺在青草地上,他眨巴小眼睛,和母亲的告诫做斗争。森林深处有狼,孩子,它们会吃你的肉。
可是我们有刀,有猎枪啊,母亲。狼不会敢靠近。
那还不是最糟糕的,孩子。狼只会紧跟你的身体,而那里的神秘怪兽,追猎的是灵魂。走进魔境森林就万世沉沦,千万不要。
于是人们站在齐腰高的草丛间,对眼前逐渐延伸、拔高的密林感到恐惧。他们转身离开。
所以森林深处只有鸟唱主旋律,风与溪水分别摇动沙槌和铃鼓伴奏。薄雾弥漫不分四季,偶尔会有一抹火红亮色闪过深深浅浅的绿,是行色匆匆的狐,激起一阵奇异的战栗——如果有人的话,如果有人。野生动物对四周都无动于衷,只偶尔从喉咙深处发出呜鸣,提醒寂静也提醒自己还有存在这么一回事。没有人迹,它们越来越贴近无意识的植物......直到年轻女孩儿跑过铺盖枯枝落叶的空地,吱嘎吱嘎响声,低头啃草的麋鹿抬起沉重头颅观望,对匆忙背影感到不解。没有一丝危险的掠食气息,没有浓厚的血腥皮毛味道,忠诚的羽毛瞭望哨还在高枝上吹响快活舞曲,嘀哩嘀哩,好天气。它不明白为什么要跑。
也许最可怕的猎手都悄无声息。
女孩一路小跑,衣裙下摆沾满苍耳。背后静悄悄,听不见震撼咆哮,看不到令人窒息的鲜红大嘴,但她清楚明白它就在身后,像游在空气中的森蚺一样紧紧跟随。风是它谦卑仆人,不会有友好的泄密者帮助她逃离捕猎。她只是漫无目的向前跑,跑。
而它,闲庭信步的猎手,生长骨白利爪的脚掌虽然没有肉垫,走路却足以令猫的足音显得喧嚣;浑身清淡的自然气味,出自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块地面上的石头,嗅闻起来如同一场林中梦游,难以觉察;若它愿意,鹰隼在它沉默肤色前也会住嘴,徒然飞离,没法发出惯常的、兔子视为梦魇的胜利鸣叫。
她怎么能逃脱出这样一只异兽的追踪呢?
善恶故事被掉了包,现在天使被魔鬼紧追,无路可逃。
眼角晃过一排又一排齐整枞树,深青的羽状枝叶连成私密帷幕,女孩走进死路。她受柔和的木桩环护,像被赶进围场的无助黄羊。然而她并不发抖,一点也不,只是停下来喘气,打量四周。在一圈站得笔挺的青士兵中间是圆形空地,稀稀落落长着迷迭。
这地方看起来很适合赴死,充满终结意味。
此时一声惊惧警报,哗啦啦的,无数硬翅膀擦过粗糙枝桠与蜡质表面的叶,众鸟高飞,天空的纯蓝脸颊忽然多出大团雀斑。她遥遥望见,知道有什么过来。
很快,很快。黑毛皮的庞然巨物拖着脚板,野蛮撞开垂坠枝叶的栅栏,藤萝落地,被踩烂。
熊的方式总是很粗暴,连这饥馋野兽盯她的样子都很直率。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视这畏缩步伐为邀请,这熊,这肌肉发达的绅士大吼一声扑上前去,要和她跳一场血肉横飞的交谊舞。女孩儿站定,听天由命停止挣扎。
这幕美女与野兽之戏看上去要结束了,此等改编可谓毫无意外与惊喜,活脱脱廉价恐怖电影......也许,也许会有转机?
沉闷的肉体碰撞声一响,我们这才敢松开紧拢着挡在眼前的手指,讶然看到半路杀出的英武怪兽再次挥动不可抗衡的巨爪,一下将熊抽出老远。它仰身长声咆哮,所有树冠都被震落一层又一层尘埃,这异样的五月灰雪飘了好一阵才止。熊连虚张声势的努力都放弃掉,呼哧呼哧逃远,去躲回哪个大树洞,蜷成一团,哼哼唧唧满腹怨气吮自己的脚掌。
现在巨兽把一双亮眼转向站在不远的她。它走近。哦,这脚步多么轻悄,这眼神多么安静,简直像从草尖上滑过的露水,它来到她身旁。她温柔蓝眸扑闪扑闪,其中甚至荡漾无法理解的欣悦,仿佛它的颚中含着她的软床。
它抬起头嗅嗅她衣摆上的有刺种子,伸出倒钩舌头一一舔去,似乎下定决心要好好享用一顿鲜肉,不被任何不和谐因素打扰。看,这里不刚好摆满调味香料?于是她在它头颅逼近下挪移,手臂向后摸索,逐渐坐倒,手指掠过迷迭叶子。这舞步中只有女孩不断后退,而现在她已平躺在草地烤盘里,等待尖牙的热吻。
你想起那传说了吗?是的,而从这兽的热切眼神来看,她的肉体与灵魂皆有丧失之虞。
它居高俯视,一双银眼睛在她眼中像彗星,靠近,靠近,靠近。撞击。
她闭目,准备陷入永眠。
鸟屏息,风躲进云端。灿烂阳光无穷无尽,将空地中的女孩与兽抹得白亮。世界凝固静止,在它的嘴吻触到她额头之时。
“哈!”
欢声打破沉睡的魔咒,她睁眼大笑,惊起周围的小香草一阵摇晃。Aurora伸手抓住Maleficent近在咫尺的双角,让它将自己拉起来。
“你抓到我了!"她一边笑一边将热烘烘脸蛋紧贴它长满细鳞的脸,"那么守护神,你想要做我的情人?”
本来满脸纵容微笑的Maleficent这下可大吃一惊:“什么?!”
Aurora眨眨眼,纯真双眸中一丝调皮。她用显然练习过的流畅语调宣布道:“五朔节前一天要去追逐自己中意的情人直到她属于自己......不许反悔。”
“……这难道不是我们平常玩的游戏。”Maleficent头疼,心想林中居民教给她这风俗也未免太过热心。它狐疑扫视,停在矮矮树梢上的乌鸦故作镇定回望:“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Maleficent回过头时它与小姑娘迅速交换心照不宣的眨眼。
“咳咳,听好小怪物,你尽管找乌鸦,狼,或者巴扎沙去玩这个,不要找我。”Maleficent无奈摆摆尾,迷迭丛中飘起清香的刷刷声。
过来巡视的树人守卫矜持行礼,Aurora向他挥挥手,就转身向Maleficent扁起小嘴:“可是为什么……我最喜欢你呀。”
“但我不能做你的情人。”
“为什么不嘛!"她用小靴子一顿地,气鼓鼓说道:"难道说你讨厌我?”
“唔……”Maleficent接受她不悦地将自己的头角拨来拨去,沉吟。眼前的小女孩早已出落一身无与匹敌的美丽,满头明亮的金黄瀑布直泻到腰际,乳白小脸上一双蔚蓝眼眸,此刻水汪汪好不动人。Aurora是森林中会走路的盛开鲜花,身披绿斗篷似花萼衬托。动物总会停下来用懵懂的欣赏眼光望她,友善摇摇尾巴,有时送她浆果。
而Maleficent只用纯粹的爱怜目光看她,十五年来一直如此。也许其中的愧疚与日俱增,但终归没有半点情欲……还没有。而它些许迷惑又些许不安地察觉, Aurora看她越来越不像女儿看母亲或小孩子看守护神……那眼光,它依稀记起很多年以前的昏暗林地。
还好至今它都以这幅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她没见过它的人身。所以那目光可能是对会说话生物的依恋。
毕竟她是女孩而它是巨兽!Maleficent如此安慰自己。
“……真的?你讨厌我?”尽管并不相信,但它的沉默让她心虚:“呜……Maleficent……”
“本来情人游戏是为大一点的孩子准备的,”Maleficent回过神,轻轻拱了拱她表示安慰:"我会陪你在花柱下跳舞,然后你就要乖乖上床睡觉,不要和它们胡闹到天亮。"
“嗯……”Aurora对这安排不甚满意,不过有分寸的乌鸦也只教给她情人之间会结伴跳舞,说些悄悄话,亲亲脸颊,还有些事要小可爱长大才知道。所以虽然有些失落不能和林地精灵一起玩闹通宵,她还是对守护神会陪她感到开心,这可不就是情人了吗!虽然它不愿承认。于是她乖乖搂紧Maleficent:"好嘛。"
“就只有这样。”Maleficent不放心补充道,心里默默盘算,也许以后该带来男孩陪伴Aurora。接着它又心头一紧想到,前提是当那一天到来,它必须保护Aurora不受伤害。
Aurora点点头表示知道,反正她很早就发现Maleficent有时会心口不一。“那你喜欢我吗,嗯?”她还是不依不饶,甚至双臂一拢吊在它脖子下晃悠,总归要它承认,“快说嘛~”
正有些内疚的Maleficent目光躲闪,昂首将她抬高,让她双脚能离开地面荡着玩:“嗯嗯嗯嗯。”
"说嘛~说嘛~"Aurora恶作剧地将它的脸拉向自己。
乌鸦觉得自己太机智,能通过Aurora来小小报复主人平日对它的戏耍,它嘎声大笑、扑翅叫好,差点要从到树枝上掉下。
“......你这淘气的小东西。”
它张嘴,轻柔咬住她衣襟将她甩到背上,等她骑好便招呼乌鸦一同离开。Aurora伏在它身上偷笑,知道它在掩饰羞涩。她真的还太小,只从多嘴乌鸦那里听到过,“真爱。”
“什么是真爱呢?”
“真爱是种很甜美的感觉!”
“像是蜂蜜那样的?还是草莓那样的?”
“不不不……”乌鸦其实也一知半解,但不肯在好奇小女孩儿面前露怯,就挺挺胸膛跨前一步说:“当你察觉你的真爱时,会比蜂蜜,草莓,坚果,面包,牛奶,花朵,阳光,溪水,会比一切都感觉更好!”
这下Aurora低头沉思,她想她爱Maleficent。守护神比什么都棒!甜蜜,温暖,香喷喷!最棒最棒最好最好的守护神,当她看到它出现时总忍不住开心微笑。
那么守护神爱她吗?她突然忧虑,因为守护神虽然对她温柔,却从不开口说喜欢与爱。她问乌鸦,乌鸦便告诉她应该向Maleficent发出五朔节邀请,看它答不答应……
“为什么?”她只记得往年有火,有舞蹈,有歌唱,就象每个节日。虽然她都在Maleficent要求下早早睡觉。
“因为这节日属于相爱的人。”乌鸦郑重其事回答说,因为Aurora今年十五岁,足够参加。接着乌鸦告诉她怎么做,Aurora点点头,心中充满甘美兴奋,甚至那天睡在Maleficent怀里时,她忍着笑偷偷用小拳头擂它的胸口,在它莫名其妙注视下,嘻嘻地将脸贴靠它凉凉鳞片,听它如语调一般平稳有力的心跳,“我好喜欢你噢。”Maleficent只眨眨眼将她搂紧。
现在,Aurora在Maleficent背上抿嘴笑,尽管它还是什么都不说,却答应了邀请,哈!它爱她!原来真爱是这么简单的事,跳舞,悄悄话,亲亲,真的吗?Aurora有点怀疑地想着,但这感觉确实很好,她感到心中被Maleficent应邀而产生的喜悦填满,忍不住唱起歌来,奔跑的Maleficent侧头瞥她一眼,以为Aurora只是对节日满怀期待便转回来笑笑,谁知道她的女孩儿气想法!
雪终于完全消逝了,现在五月的鲜活绿意已完完全全统治人间与魔境,不论哪里都有柔嫩新叶,花树或清淡或奔放的香气,暖风吹过云影荡漾的池塘,青蛙浮起。村庄内,隆冬时分那寒酸咸苦的餐桌也兴冲冲重获新生,满碗丰腴肥美的肉汁边豪气摆放一排白面包,再没有什么土豆炖白菜!白菜烧土豆!昨天的萝卜与今天的萝卜混合热汤!
何况,我们要迎接五朔节啦!快快快,将花柱拉起,装饰彩带花环,漂漂亮亮像新嫁娘;酒桶堆在广场四周,每个杯子都不用担心;让牛羊去吃嫩水草,我们吃烤得吱吱冒油的肋排!裁缝点起蜡烛白天晚上瞪直眼睛缝啊缝,珠宝商唾沫横飞推荐银丝手环,因为男男女女都要新衣裳新首饰,好神采非凡出现在心上人面前,跳热情奔放的春之舞蹈,最后……脸红心跳摸进谷仓,衣裙滑脱,首饰叮叮当当坠地像拉响餐前铃;在高高稻草堆后,摇摇颤颤,嘤嘤咛咛,偷吃苹果。播种。
女巫也选择此时。燠热夜晚,黑猫与繁星的注目闪亮无声,篝火堆噼噼啪啪爆响。女巫燃起六耀星法阵,不着一缕趴伏在地,沾血手指书写奥秘文字,接着唤出弯角恶魔,**。
所以这节日的力量就在于……激发,对林中居民亦然。只不过他们没有花柱,却有宏伟悬铃木,粗壮高大像木制城堡,枝干宽阔足够雕刻马车路,树冠是青翠云朵漫漫笼盖,淡蓝月光在暗色草丛间投下轻柔斑点。树上不摆山楂花,富有魔境特色的代以莹莹发亮精灵,披绿叶蓑衣,穿兰铃短裙,骑跨枝桠快乐摇晃双腿,一群一群连成活彩带。精灵周身的荧光接连变化色调,从海洋之心轻快跳到森林的肺。冒失的黑鸫突兀亮出花腔,精灵齐齐受惊,于是一树紫水晶冒出辉光。
沉浸于森林如轻眠般悠长的黯蓝天光里,沉寂于Maleficent多年的阴郁里……林地居民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如此绝美华彩的景象了啊!他们心中清楚是谁真正带来春天。
总一副深沉模样的林中守卫开怀大笑,嘴角木纹直延伸到眼角,巴扎沙更弹起和长矛一般高的竖琴,琴音流畅如落雨,他清清嗓子,略带不可思议的羞涩……为美丽小公主献歌;小仙子怀抱榛果壳制成的精致小罐,边飞边倾倒芬芳花露,最馥郁的几滴甜蜜橙花当然落在Aurora脸颊;棕精灵纷纷嬉笑着,努力踮起脚去够正蹦蹦跳跳欢欣的Aurora的手:来,五月的王后,戴上花环,与我们一起跳舞。跳舞,跳舞,直到破晓的光融化最后一位莹莹精灵。
Maleficent趴在软软的莳萝丛中观望,并不十分热情但也不算非常冷淡。乌鸦有点心痒难耐地在它双角上跳来跳去,它便大度一摆头,让乌鸦如愿去追求一位羽毛微微显出银灰的可爱小姐。
此时树人之歌已经止歇,Aurora在棕精灵环簇下翩翩来到悬铃木前,走过百里香与甜罗勒构成的舞池边界,强自压抑因欢乐而嘣嘣直跳的心,以淑女的端庄态度接受树人守卫的吻手礼。嗯,她庄重点点头表示受礼,树人退后。然后……然后就,舞会开始。
砰!砰砰砰!是Maleficent一挥爪,让光芒在空中绽放。所有林地居民转向它,躬身。
共度五朔节之夜,它说。
潘神子孙忘情吹响排箫与长笛,悠扬曲调充满令人情热的魔性,使藤蔓随之舞动,舞动,是Aurora在舞动,艳紫风衣飘起;是棕精灵跺起小脚板打节拍;是令花朵开放的水蓝仙灵飞舞,空中留下微光痕迹;是树人充满狂热战吼的刚烈舞步;是匆匆来迟的狼群奔驰在林间发出通报入场的长声嗥叫;是颤巍巍的蘑菇矮人摘了帽子随乐曲挥舞,是地精大声欢呼拍手掌。
Maleficent将头颅搁在交叠双爪间,静静注视。欢腾景象与它仅有数道香草栏的距离,看来却好远,一切欢声笑语都与它周身形影不离的寂寥格格不入。但这样没什么不好。它懒懒想着,小怪物也很开心,即使没有自己陪伴,友好的居民喜爱她,令她欢笑。她已成为光彩缤纷、令人目为之眩的涡流中心,想必也不会惦记和四只爪子的守护神共舞。它拔起一株墨绿莳萝随意嚼着,鼻腔被柔软的奇妙甜香挤满,接着又凝视它亲爱的小怪物一刻钟。多么热烈,多么夺目,多么明媚,在一群奇幻生物中间笑得粲然……晨曦。它的光明。
被它的阴影诅咒、玷污的幼小光明。
想到这里Maleficent心好痛。十五年,它已暗暗尝试无数,撤销,逆转,甚至转移……均告无效。那怨恨实在太刻骨,简直注定成为它漫长一生最激烈的感受。它无计可施,只得每天看她长大,拔高,显出身条,高高兴兴,日益依恋自己地,走向恶毒陷阱。
它心中好痛。她的美丽纯真善良与日俱增,既抚慰它又更深沉伤害它。尤其在今夜,在这激发的夜晚,在这森林向外膨胀延伸,情欲撩动每一颗滚烫心脏的夜晚,五朔节之夜。它讶然又惊惧地慢慢察觉自己体内逐渐攀升的热潮,像什么东西被刺破了一样又疼又温存,情欲。蓄谋已久,又来势汹汹,令它一时无法招架。
甜美的Aurora。偷走Maleficent仅存情感的Aurora。小怪物。
情欲。在它银环般灼亮的眼睛中,她的动作渐缓渐柔,若有若无撩拨它胸膛。那是什么感觉?那是什么感觉?一千枚绒羽轻轻扫过鳞甲;温水滴自肩膀流过脊背,滑下尾尖;燥热,燥热,仿佛卧伏火炭,所有理智水分都蒸发无余,唯剩眩晕。Maleficent心烦意乱拨了拨爪子。不,不不不,不要这样。她是……它是……
Aurora回头一望。穿过层叠精怪群,湛蓝漩涡将它吸入,让它在那女孩儿的眼中度过永恒。春季的泛绿花朵在这一刻染上绯红。
Maleficent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它想要沉没于清凉的湖水中。五朔节的魔力也不会让它爱上Aurora,不。
当舞会渐趋尾声,精怪们已两两聚拢,一对一对悄悄溜走……去交流情人之间的小秘密。最后,当舞池空旷,唯有月光与Aurora为伴时,她这才发现守护神不见了!啊!忘记和守护神共舞,它一定是生气离开了!
她好歉疚,急忙提起衣摆,沿它在松软泥土留下的足迹一路追去。好奇怪,守护神的脚印还微微发亮呢。
这时森林中鸟鸣此起彼伏,其中饱含她所不知道的心满意足,甜美呢喃声四处传来,仿佛薄酒氤氲,听来使她微醺。Aurora一边走一边扯扯胸口,无端觉得夜晚越来越热。好在她拨开一丛深色藤条,听到泉水涌出的凉爽声音,便快快走上前,想洗洗发烫的脸。
足迹到湖边湿地即止,Aurora想守护神大概是来喝水?她不想弄脏小靴子,就把它们脱下扔在湖边平坦石头上,赤着脚,感受脚趾陷入湿凉泥土的触觉,“Maleficent?你在这里吗?”她向湖心望去,不出意外看到层层漾起的波纹。
“Maleficent?”她又叫了一声,探头去看,的确是一对黑角戳破水面波光,可守护神为什么不愿现身?啊……它还在生气,要道歉才行。
“真抱歉,守护神,我忘记邀请你一起跳舞,你能……?”
话说到一半被水声打断,Aurora惊疑望见,漏流的月光瀑布接入湖面,在光与水交融的地方,在本以为是守护神下潜的地方,正水淋淋站起赤身的高挑女人。一对黑角,一双冷然银眼睛,黑发披散缀满水珠,注视自己。
半人羊的排箫在远处响起,微弱但清晰,这箫声如此绵软,彷如春季蒿草令人沉溺。对视的她们都听到这声音,对方的轻颤也都互相落进不同色的眼眸里。
“你……?”
得见不可思议之景使Aurora讶异,疑问,好奇,但独独没有畏缩,没有。连一点点转身逃跑的念头都不曾闪现,尽管这颧骨出奇高耸的女人乍一看阴森可怕,定会让凡人怖惧。
她并不出声。只诡异地立于湖心。银眸中是Aurora看不清楚的情绪……她在战栗?是因为湖水寒冷?
她看上去很亲切。Aurora心想,随即被这无意识想法吓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她好像好像守护神噢,角,眼睛,还有……
“……Maleficent?”Aurora试探呼唤道,“是你?”
她确定那银光动了动。可那女人还是定定站在水里,只凝视她仿佛耐心无尽。Aurora几乎有一点想转身离开了,因为这实在太奇怪,太奇怪,太奇怪。
平静湖面浮起破碎般细纹,光点跳跃,Aurora眨眨眼,这才恍然,噢,她抖得好厉害!难道她冻僵了,没法游上岸?
那么她立刻鼓起勇气,想要帮助这陌生的黑发女人。Aurora脱掉风衣,脱掉外袍,扔到岸边的蒲黄丛里,只剩一件单薄内衣,就游向湖心。湖水并不很冷,她想,怎么一回事呢?
湖水越来越激荡好似即将沸腾。
当Aurora快游到那女人身边时,湖水已偏温,Aurora甚至觉得自己出了汗。唔,这无关紧要,先帮帮她。她踩着水过去,正要开口,您……?
她被一双发热手臂抱起搂在胸前。Aurora失惊抬头,她略略泛青的苍白脸庞上滑过泪水。
Aurora。她说。
尽管语音听来已沙哑,她仍立刻辨出这是谁。无须怀疑。
“Maleficent……?”
她凝望她,双手抚上熟悉的扭曲尖角。是你。
是我。她哑声回答,怀抱中的热度几乎要将她灼伤。尽管在湖水里。
你是人?
我是精灵。我是巨兽。
但你此刻是人身。
是。
天光转暗,Aurora在Maleficent怀中看见她湿热眼睛和她宛如受伤又像哀泣的神色。她从未见过。守护神强悍,所向无敌,连温柔神色都掺杂几分冷淡。但那是她的兽形,也许遮掩了她的人性。
她湿乎乎的小脑袋靠上她光裸胸口,逐渐升温的脸庞紧贴她柔软**,并感觉到她的僵硬。
你本应远离。
为什么?
我会伤害你。
你不会。
你还是个孩子。
若在以往,Aurora会不服气反驳道,我都十五岁了,守护神,我能照顾好自己。但现在,一种全新的渴望教她全新回应方式。尽管她对这欲望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但这类于食欲的,灵魂深处的颤抖,贪婪,饥馋,教会她怎么做。
像是舔舐蜂蜜,像是品尝草莓,她抬头,双臂上伸环搂Maleficent脖颈,额头抵着额头,她嗅到她身上的雨后森林气息,然后是甜甜的味道,软软的触觉。
哦……你多么灼热,像熔岩将我燃烧殆尽。我的心口有火,是从你心中偷来的。
她尝到莳萝的甜香,湿而滑移的东西流入口中,仿佛被荨麻一蛰,酥麻感从舌尖扩散。Aurora无力扳着Maleficent的削肩,在她渐渐有力的吮吸中全身松软。缺氧的眩目在眼前扩散,Aurora感到失去重力,身体与水难分彼此。
乳白蒸汽于湖面徘徊,一声不知来自于谁的恣肆欢愉喘息穿透黏稠夜色。她们停下,汗湿的发粘连,彼此倚靠。到岸上去,Maleficent用鼻子蹭着她脸,小怪物,好不好?
Aurora只是将脸埋在她怀里……羞涩,太羞涩,听到这如今意义迥异的爱称。
森林中植物疯长,撩动的情欲本身就是魔境的养料。在拔节、生根、枝叶舒展的簌簌声响中Aurora躺在岸边平坦青石上,仰望陌生又熟悉的脸,抬起手抚过她泪痕,Maleficent,我感到好爱你,要胀裂我的胸口。
而Maleficent低头不语,将一只手指修长的掌轻轻放在她胸口。她的指尖带有一簇簇小火,让Aurora难耐地呻吟扭动起来,啊……
她真的太小,什么都不明白,包括欲望。因此当一双透出渴求神色的雾蒙蓝眸落在Maleficent眼中时,她几乎要被心中的酸软击倒。
轻柔的吻,小心的抚触,在她绷紧身体、拱起脊背呻吟哭泣时她停下手,俯身慢慢舐去她的泪滴,小怪物……她低低说道,小怪物……我的小怪物……吻她,吻她,如同早春的第一场雨,朦朦胧胧。
这感觉如此奇妙,她感受她的手指在自己体内抽动,极度温柔简直像是怕惊飞什么,看着我,看着我,她抽噎道,随即她的脸庞贴上来,颧骨贴在自己面颊旁。她热乎乎的吐气在挠自己的脖颈,她努力伸出双臂抱她,靠近,并拢,想要如两块冰一样融化又结合。Maleficent的汗水,她的体温,她的皮肤,她的手……将这一切都融入自己体内……如此渴望……
你的眼睛好亮,而我正坠入深渊,与太阳分离。
在她们身边,植物以惊人的速度奔腾,藤蔓越过草地,巨木射向天空,所有一切都在哭泣喘息与尖叫中爆发。夜色被压榨被绞杀,景象被分割重组。
森林在五朔节之夜繁衍。厚织毯般的松萝密密垂挂,犹如爱之戏的帷幕重重落下,落下。不复得见。
“……林中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讲故事的人乜斜一双醉眼,“以及要关爱未成年少女噢……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