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botasiki 于 2014-6-1 18:31 编辑
04
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一两年,无论在哪方面都相当优秀的圆就会接替职务成为新一代的大祭司,成为万人拥簇的神之使者。
现在抉择已经结束,她选择了和这个萍水相逢的人一起逃跑。
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老实说除了这条路外她没别的选择,在生或死之间选择的话,她毕竟还是会退缩。
她动摇得厉害,像她见过马戏团里在钢丝上行走的艺人,以往的一切教育都教导她要仁爱,宽恕他人,她确实也在身体力行这么做,圆相信神迹,她在梦里接受过神的教诲。
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搞不清了,这是神所下的试炼吗?…
不是。我把你牵连到了,仅此而已。——说这句话的不是圆,是将她压在马背上的家伙,圆也不喜欢这样,但为了平稳重心,没办法。
这个人完全不会说话。
当圆问道她失去一只手臂是不是为了她的时候这人的回答也让圆气结。
圆知道自己不该问那个,但就是……她接近崩溃,去问那句没有实际意义,仅仅只是为了好过点。如果她说‘不是为了马,是为了你’,圆想自己会得到一点安慰。
一个女生向另一个女生这样求得安慰或许有点奇怪,不过放在这样的情况下,男女都无所谓,她只想听那句话是从是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就行。
但她没有说,顷刻间就让圆整颗心都凉了。
之后的那句“我不想看你死。”又是怎样啊……
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紧紧抱住,另半边却空落落的。
圆不知怎么就心软下来,她没法推开她的手。
暂时不想再说话了……
又气又累,她不喜欢这家伙,却又没法完全恨她。
她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在她怀里坐着,闻着某种像是药草和其他乱糟糟的——血、污垢之类混合的,决不能说是好闻的气味,圆慢慢安静下来。
……想了想,其实当时圆告诉了她马厩的位置后她完全可以丢下她自行逃跑的,不会骑马的自己对她来说无疑是累赘,上马时也是,圆花了很长时间,如果是她的话一秒就能上去,根本不会有被剑差点砍到这种事。
那条鱼也是。
即使圆根本不愿意吃,那在圆看来是完全不能吃的范畴,但她把仅有的食物先分给自己……
军队的那些人,和这家伙比起来,到底哪个好一点呢……
这么想着的同时,她感到肩头一沉……转了头看看,她发现抱着她的人居然睡着了,毫无防备的。
她的匕首别在腰间,现在她没穿着斗篷,那位置圆清楚地看到,小心翼翼,往后一伸手或许就可以拔出来。
……但她可能会醒吧。
圆没有自信能敌得过这个人,她就算少了一条胳膊也比自己强。
而且圆说实话也不是那么想要她死,只是想想而已。
……
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张脸。
闭上那双阴森眼睛的她,看起来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恐怖。很多浅浅的,细小的伤痕,圆不清楚那些都是怎么刻在她脸上的。
均匀的呼吸落在脖颈,有点点痒痒的……她好像真的是在睡。
这个叫“焰”的人——没什么,圆只是不再想用“这个人”、“这家伙”这样的词称呼她……她慢慢理清楚了。
这个人是个笨蛋。
在情感上无知到残忍,又温柔到令人怜悯。
——两人在深夜潜入到某个不知名的村庄,路上圆再次感受到和这人之间的隔阂。因为又发生了在焰看来理所当然,在圆看来却是破坏三观的事。
“你要把它杀了?它可是救了我们的啊。”
“我们不可能把这马也带进去,目标太大了,让它乱跑会被发现。而且很累赘。村子里也会有马,我们要用可以换一匹。”
“不是这个问题,你要把你的救命恩人——给杀了?换句话吧,你会想要杀了我吗?”
“……”
她沉思了一会。
“你认为这是罪恶的事吗?”
“是的。”
“这是道具。”
“不,是生灵。”
“…那你转过去,不要看,捂起耳朵。”
“我已经知道你要杀了它,我得阻止——”
“转过去。”
——她真的很可怕。
“你没看见,没听见,所以你就不会知道。”
她不容分说地钳住圆的肩膀要她转身,蛇一样的目光看过来时候圆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住的兔子。
圆感到自己很无力,她终归是没能阻止焰杀了那匹马。
潜入进一户人家时也是,焰差点就要一刀结果了那个正在熟睡,和她俩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妇人,圆好说歹说焰才妥协下来,将她捆住嘴里塞毛巾放到另个房间里。
她十分抱歉地对那名妇人说对不起,由于焰的行为,圆的道歉无力到看起来就像糖衣炮弹。
焰把窗帘全数拉上,在屋里翻找食物和药品,挑拣可以随身携带又用得上的工具。
这回总算是可以下咽的熟食了,但圆根本毫无食欲。
“吃掉,好好睡一觉,我们待到明晚就走。”
“……”
她盯着面前的那碗燕麦粥,上面漂着几片咸肉。
已经有了准备,但焰…这个人的思考回路,圆真的是无法理解。
“熟的也不吃?”
“……”
圆不想在听催促,拿起勺子强行把那碗东西灌进胃里。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会那么难吃。粥进过喉咙的时候,她想。
“你睡到床上去,我去隔壁。”
“为什么?”
“万一半夜那个人不小心挣脱了的话会很糟,而且她可能会制造声响求救,我得看着。”
“不会的。”
“会。”
“我没法一个人睡,求求你了,焰。”
“……”
圆是说真的,昨晚也是,焰是她所能触碰到的唯一一个活人,若没有拽着她的斗篷衣角的话,圆一晚上都没法睡着。
她恳求她。
一会后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你先去隔壁,等我一下。”
“……”
如她所言,没多久焰就过来了,但圆隐约也觉察到自己犯了何等可怕的错误。
焰的身上带着死亡的气息。
“……你做了什么?”
“让她安静下来。”
“…你杀了她?”
“……”
她实在是不擅于撒谎,无言的沉默默认了这点。
圆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深吸一口气,不然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应该一晚上都不睡觉,也比让她去杀人来得好——但现在为时已晚。
她全身脱力,要不是已经躺在床上,她会一秒瘫倒在地。
床的一侧下压,焰躺到她边上。
“你每天都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普通的生活。”
她口中的普通,圆想那一定是不普通的。血腥、残忍,麻木到习以为常了。
“你活得像工具一样。”
“我就是工具。”
焰不否认。
“焰。”
“什么事。”
“你相信神吗?”
“不相信。”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神一次都没有救过我,没有救助过我们。”
……也是。
圆是相信的,神一定也想救像焰这样的人,无奈他们像藏在地缝中的蜥蜴那样,照不到太阳,可能即使照到了,也拒绝接受救赎的光辉。
倘若自己接替位置担任上大主教,成为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一定也会看不到地下还有像她这样的人吧。
他们是恶魔,焰也是。是要赶尽杀绝的存在。
但真的是吗?……
骨子里依旧是人类的血肉……
“你被谁爱过吗?”
“什么。”
“亦或是爱过别人?”
“……”
“有去欣赏过音乐,和别人一起跳舞吗?”
“…没有。”
“有品尝过美味的盛宴,收到来自他人的圣诞礼吗?”
“……不。”
……她很可怜。
——神说,要对被拯救者一视同仁,无论高低贵贱,无论贫穷富裕。之前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来到教堂忏悔,祷告,圆就以为自己已经在拯救许多人了。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配当上主教的职位,即使风平浪静地过去两年,她也一定无法胜任,即使拿上了权杖,她依旧不配。
……连最需要救赎的人都没法救到,有什么资格成为和神沟通的使者。
焰不是恶魔。
是人。
是人吧……?
“你说你不信神。”
“是。”
“但你好像很信任我,为我着想。”
“你救了我。”
“我不救你的话,你就已经死了,所以这是我的筹码,对吧?”
“可以这么说。”
“我可以雇佣你吗?”
“可以。”
“那么我雇你保护我,在我死之前,你也不可以死。在我死之前,你不能再接任何人的委托。也不可以随随便便杀人。”
圆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无缘无故死掉,任何人都不是凭空出世,他的背后必然会有着和少则一两人,多则数十人的联系。
她也知道要谁都不死这个太理想也太勉强了,身为一名祭司,以前生活在光明中的她从来看不到这些。
与其踩着根本看不到的天梯,做着虚幻的美梦。
不如从最小的事情开始,让身边这个人少杀一个人也好,至少不要再杀害无辜者。
“……你太过善良了。”
身旁的人说。
“或许吧。”
圆亦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