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virtual 于 2014-3-20 21:08 编辑
最後一尾魚兒死了,在半空中浮浸著。
儘管眼裡仍閃礫著不甘,身體卻一動不動了。
我把牠撈起,扔掉。
魚缸裡,只剩下個小世界。小世界裡什麼都沒變,只有魚兒不在了。
這空蕩蕩的魚缸裡,牠,似是未曾存在;過去的一切,都像是被抹走了一樣,不留痕跡。
留下來的,只有揮之不去的腥臭味。
或許擁有的實在太多了。
當城中的孩子們忙著搶奪玩具、爭奪父母的愛的時候,Arendelle的大公主卻忙著將她擁有的一切都讓給小公主。無論是最喜歡的巧克力,或是新得到的洋娃娃,只要放在她手上的東西,她都總是小心翼翼地收好,待小公主來到的時候,再親手放到溫暖的小手上。她總是讓小公主先選禮服的顏色,先讓小公主選當天的飯後甜品。眉心在小手拿起巧克力布朗尼的時候雖然微微地皺了一下,卻在看見小公主幾乎沒把整個臉塗成巧克力色的時候,又拉起了幸福的笑容。似乎比起得到,給予,更能讓她快樂。
小公主卻總是怕著被人搶走一樣,想都不想便爭著把自己喜歡的食物抱到盤裡。亳無儀態的姿勢總是讓禮儀老師們倒抽口氣——那道菜即使在長桌的另一端,小公主也定必攀山涉水,越過重重障礙爬到菜式面前,一手撈起,再爬回坐位。她總是急著將自己最愛的東西抱在懷裡,然後帶到姊姊面前,與她分享。沒有任何事、任何物可以排在這個順序之前,妨礙或拖延她與姊姊分享的時光。她撕下自認為是餐桌上最美味的巧克力布朗尼,將那半交到姊姊的手裡,咧起了爛漫的笑容。
成對的娃娃,成對的裙子,成對的髮帶,成對的魚兒。雙生,相惜,在公主們眼中似乎是最理所當然的概念。城堡裡的一切都總是一對地出現,就像那對公主一樣,那樣緊密地連繫著,沒有人能夠參進這對姊妹當中。
那是在事故發生以前,兩人最後一次一起到鎮上玩時買的。
頑石般固執地蹲在小池旁邊,精靈的眼裡閃礫著對生命的好奇與欣喜。
「Elsa,快看、快看!」第五次將已經等到不耐煩,開始埋頭在書裡的姊姊再次拉到池邊,「這裡,這條銀銀的好像Elsa!」胖胖的手指興奮地指向小池。有著銀白鱗片的魚體型稍比旁邊的魚兒大,拉著長長的優雅的鰭,在水裡緩緩地游著。
「那,這條便是Anna了。」她蹲到女孩旁邊,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池裡的魚兒,終於指向金紅色的小魚,小小的鱗片在午後的陽光下一閃一閃地反著太陽的光茫。
「Anna fish and Elsa fish!」女孩咯咯地笑著,「They must be good sisters like us!」她也跟著笑了起來,決定不破壞女孩的想像,只伸手摸摸圓滾滾的頭驢。
真像。年長的女孩看著女孩的笑臉,就像魚兒的鱗,不禁懷疑撫上臉頰的手會不會被太陽般的笑容燙傷,「Do you like them?」
「Of course!」精靈的大眼透著期待。
「From now on, they are yours.」女孩微笑著站了起來,消失在店裡,不久店家便撈起了魚兒,放進了袋子裡。她接過袋子,又放到女孩手心上,「Will you take good care of them?」
女孩的臉上展開了花,小小的圓臉被高興得無處發洩的小手搓成一團,「Of course! 」
急不及待地回到城堡,小公主在管家阻止之前便立刻踢下鞋子將魚缸棒到房間裡,把魚兒倒出。伏在魚缸前,腳仍因興奮而一踢一踢著,她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Elsa伏在身旁,指著銀色的魚兒,「This is Elsa, 」又指指紅色的,「This is Anna.」自個露出幸福的笑容,「Elsa and Anna will be together forever! 」
Elsa寵溺地笑了笑,也托起腮子欣賞起被圓弧放大了的小世界。小世界裡只有魚兒,魚兒在水中共舞著,一旋一轉地牽動著水的流向。世界彷彿只剩下簡單和快樂,如夢似畫的一切。身後的大世界糊模地化開,午後的陽光穿透魚缸,將水的紋理烙在地上。兩片影子在地上游著舞著,密不可分地,互映著鱗片的光茫,互染著對方的色彩。
「Of course.」她笑道。
今天,魚兒死了。
銀白色的魚兒翻著肚子浮在水面上一動不動。
魚缸裡只剩下紅色的魚兒,在空蕩的魚缸裡若無其事地游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魚缸裡從來只有一尾魚兒一樣。
小公主默默地撈起了魚兒,帶到了花園。
然後的一整天,小公主都一個人蹲在花園裡堆雪。
一再地將雪推成高高的圍牆,卻又因太鬆散而塌下。女孩卻什麼都沒說,固執地重覆著那樣的動作,腮子在長期身處在室外下已經乾燥得發紅。
天色已經昏沉,女孩還是一直在堆著。雪堆了又散,堆了又散,根本無法成形。雪融化成冰凍的水,漫漫滲過毛冷手套,刺到紅腫的皮膚上,根本連彎曲指頭都困難。她還是一直堆著。
「Anna公主,」單手用厚厚的氈子將公主緊緊包好,John蹲在她的身邊,「天已經黑了,回去吧。」
公主只是搖搖頭,鼓起的臉還是一貫的倔強。隨著騎士的勸說,搖頭的幅度愈來愈大,搖得愈用力。像是要把一切都甩出腦外一樣,淚水也終於甩出了眼眶。
自從那天起,公主就沒再哭過。倔強的女孩一直信守著承諾,即使沒有騎士的陪伴,每天也必定走到白色的房門前,獨自倚在門前分享著當天的鎖碎事。眉飛色舞地,即使是單方面的交談也樂在其中。雖然在每次離開時都總帶著失望,卻又會自個點點頭,又打起精神。明天,便又繼續,從不間斷。
那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就連Anna也以為,她可以這樣一直堅持下去,張著臂去等待大門重開的一天。帶著渺茫的希望,每天顫顫驚驚地走在薄冰上,但只要抬頭看到那顆北極星,心裡便得以安寧。兒時的回憶照亮著太黑的夜,一次又一次地指引著路向,一次又一次地將迷途的女孩帶回軌道。
今天,北極星不見了。不在了。不再回來。
永遠。
生命如流星擦過天際,劃破過恐懼的夜,燃亮過渺茫,卻終難逃殞落。
「How come I can’t build it! We could! We could build it!」一直固執地堆疊著的圍牆在一刻瓦解,公主憤怒,卻又無力地砸向散落的雪堆,任由自己倒在碎落之中。
臉上是難掩的心碎,只有騎士理解公主失控的行為。
她在建冰屋。
女孩的記憶裡沒有魔法,只有快樂的嬉鬧。和姊姊一起建冰屋、躲在冰屋裡避過大臣的責備、或是躺在裡面看星,都是小公主最珍惜的記憶。冰屋卻不在了。回憶找不到據點,在空中盤旋著,浮游著,無法定下來。她無法理解。如果曾經共同建造過的美麗精緻的小冰屋是真實,那麼眼前的頹垣敗瓦又是什麼;如果曾經有過的快樂溫暖的回憶是真實,那麼眼前的空洞又是什麼。
她一再地堅持,一再地強忍的心碎,又是為了什麼?
「… John…」女孩嗚咽,「我只是想好好珍惜我愛的東西,為什麼每次都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