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話「蕾伊的抉擇」
「你應該能替我們解答。對吧？老王。」蕾伊話鋒一轉，更正道：「……不對，應該稱呼你為妖物之王！」
聽到蕾伊的推論，妖物之王臉上增添了一抹微笑。
海棠則仍然在狀況外，幾乎完全無法理解他們的對話內容。
「妖物之王？『至方七王』之中不是沒有妖物嗎？為什麼會說什麼妖物之王？況且妖物不是在席多亞大戰前期就被人類攻陷，喪失領土失散各地？殘存的妖物也因為勢單力薄而無法收復失土……」
「嗯，或許就是這原因吧！」聽了海棠的疑問，蕾伊判斷道：「失去領土的妖物、種族滅絕的血狐，戰爭期間受到人類迫害的兩個種族妄圖聯手擊敗人類嗎？但是妖物之王啊，王者固然高貴，然而很多事情單靠一個王是無法力挽狂瀾的。」
「哦？」微笑的嘴咧開，露出一顆顆牙齒：「想不到妳會替人類說話啊？雖說妳身為人類，但就妳的身世判斷，我本以為妳會十分厭惡人類呢！」
「……」
要說不厭惡，那肯定是騙人的。何止是厭惡，真要說的話是怨恨。
強奪自己一切的人類勇者洛斯特，漠視自己身陷苦痛而不伸出援手的村民……這一切是多麼可憎啊！
然而……
「我並不厭惡人類。」
蕾伊說出了違背內心的話語：「即使有，那也僅僅是過去的事。」
「妳在顧忌著什麼呢？」妖物之王看出了蕾伊的心思，察覺她的謊言。
這時，一旁的海棠比妖物之王還早得出蕾伊的顧忌。
－－對蕾伊而言，海紅會長前去討伐魔王的時候便是和魔族宣戰，如果這時說出厭惡人類而贊同魔族那方，勢必和會長背道而馳。
不對，這只是最外層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在海棠身上吧？
－－如果海紅與蕾伊對立，海棠的立場將會十分難堪。
「哦……」
妖物之王也察覺了蕾伊所顧忌的事：「是因為妖精公會與魔王開戰的事情嗎？那樣還真是多慮了，事實上妳也很清楚－－海紅並不是因為厭惡魔族才與魔王開戰。而是為了取得任務獎勵的天杯法典。」
「無論原因是什麼都一樣！我的公會……包括我在內都是魔王的敵人！」
「不一樣，妳別忘了在海紅出征後，攻擊妖精公會本部的是誰？」
為了讓蕾伊思考，妖物之王故意將話停頓片刻。
並不是因為攻擊妖精公會的組織名字難想，而是要蕾伊弄清楚前因後果，好好判斷得失。
「『月亮的季節』與『聖耶洛因』……」她低聲默念著這兩個名字。
「那麼，與海紅前往討伐魔王的組織又是誰？」
「『瑞貝爾騎士團』與……」話說到這裡，蕾伊卻說不下去了。
她早就察覺了，卻一直無法想通。
「聖耶洛因」如果只是想引開會長與第一團的強者，何必將自己組織最強的「天雷持有者」也一起派去遠征魔王？是啊，「聖耶洛因」與妖精公會的同盟是無庸置疑的，之所以那時候會和洛斯特的軍隊一起侵攻妖精公會，只是因為教宗被洛斯特欺騙，加上親緣關係，才不得不陪著「月亮季節」向妖精公會挑戰。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意在妖精公會，遠征魔王只是個幌子，那麼「聖耶洛因」也派出太多強者、太奇怪了。
「蕾伊，妳對人類似乎不甚了解呢！並不是每個組織內部都是團結一致，諸如席門彼朵一類的強者固然是『聖耶洛因』的強大支柱，卻同時也威脅到教宗個人的威信。因此教宗若想剷除席門彼朵的勢力，同時擊敗妖精公會，這對他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這太奇怪、太不合理了……」蕾伊還是無法理解妖物之王所述的。
為了個人的威信，不惜削弱組織整體的戰力……這種愚蠢的事情真有可能嗎？
太不合理了！聖耶洛因的地理位置可以說非常前線，北有妖怪東有血族……怎麼可能為了個人的權勢，做出削弱組織這種危險的事情？照理說應該更加團結一致的不是嗎？加上擁有相同的信仰，應該一心同體的不是嗎？
「哼……」
似乎是看破蕾伊的思想，妖物之王哼笑一聲。
「世界上若是有什麼種族是完全團結一致，那才真是不合理。」
♀ ♀ ♀
「妳一定很恨我吧？」
風吹動了原野上無數的綠草，同時，她的聲音與風聲一同響起。
－－為什麼會這樣問呢？
塔芙思考著這問題。如果伊奈里害怕自己怨恨她，又為何要做出那麼多令人厭惡的事情？如果伊奈里不害怕受到怨恨，又為何露出如此悲傷的神情？……塔芙完全無法理解，不僅僅是如此，塔芙甚至無法理解伊奈里對優依的態度。
照她說的，伊奈里應該早就經由塔芙的記憶得知優依受到三大組織攻擊的事，然而，她似乎沒有任何的舉動。如果伊奈里真是如記憶中那麼愛著優依，那麼現在又為何不去拯救她，而選擇再次出現在這裡？
真讓人頭疼，明明是相同的存在，卻完全無法理解伊奈里的思考。
微風讓數萬草根偃首，然而即使能彎折那樣數量的草，對站立在上方的兩人而言卻是如此柔弱。
「伊奈里……」另一陣微風吹起的時候，金髮的勇者發出疑問：「妳希望我怨恨妳嗎？」
對方微微頓了首，遲遲沒做出回應。
微風停止了，風吹草動的聲響也隨之消失，大地陷入一片沉寂。
「如果妳能怨恨我……」何止是希望，血狐道出了自己的祈願：「－－如果妳能怨恨我，那才是最好的結局。」
「為什麼？」
「我說過了，我總有一天會殺了妳。這並不是戲言，塔芙。」
沒有誰能理解，眼前這位血狐少女渴求的、追尋的究竟是什麼：「而妳也必須在那之前，得到足以殺了我的意志與力量。」
「什麼啊！太莫名其妙了！妳不是說過我們是一體的？那麼，我們就該擁有相同的夢想、相同的目的、相同的祈願……為什麼非得殺了對方不可？少給我說出『兩個相同的人不能同時存在』這種無聊的理由，如果妳說出這種理由我絕對不接受！」
「沒有理由嗎……？」伊奈里低聲說道。
風再次颳起，這次並非微風，而是狂亂的強風。
「那麼，如果我殺了黎、殺了海棠，妳是否就有了殺我的理由？如果我滅了歐勒局那力，妳是否就有了殺我的決心？」
「……！」
「如果不希望我這麼做，就好好想想我對妳的所作所為吧！我是妳的敵人，無需任何多餘的情感，只要想著殺了我就夠了。」
「為什麼－－！」
被強風吹亂而模糊不清的聲音，是否能傳達到對方耳中？
這種毫無意義的殺戮明明可以避免，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妳會希望著那樣的結局？妳就這麼想殺了我嗎？就這麼想被我殺嗎？開什麼玩笑！妳應該也是一樣、一樣想要活著！為什麼要說出那種違背心意的話語？」縹緲的聲音幾乎要被風聲掩蓋，然而，塔芙仍聲嘶力竭地喊著，想讓伊奈里聽見自己的聲音，哪怕只有一點也好。
伊奈里沒有理會塔芙的吶喊，轉過身，漸行漸遠。
終於，在風沙的遮蔽之下消失了身影。
♀ ♀ ♀
蕾伊垂著頭，思考越來越混亂。
「……我明白了，魔王之所以能多次前來這裡的原因。不止是你，恐怕西洛里亞村與歐勒局那力村……都成了支持魔王方的人吧？還是說所有村民都不是人類，是妖物偽裝的？」
「除了我以外，其他村民毫無疑問是人類－－反對人類，支持魔王的人類。」
「也是，我還真是太蠢了呢！為什麼沒想到呢？」蕾伊捂著頭，有氣無力地說著：「假設歐勒局那力村的村民早就知道塔芙的身分，那麼不該是把她放置在圖書館，而是當下誅殺，這才是真正永除後患的方法。」
是啊，有哪個人會蠢到把血狐的後裔這種危險物種留在身邊？如果不知情還說得過去，如果知情而為之，恐怕不是笨蛋就是同夥。
「終於……」妖物之王那雙長滿皺紋的手顫抖著：「我們一直安置著塔芙，等待時機的到來。」
像是要擁抱大地，像是要懷抱天空，妖物之王張開雙手，像是深怕有所不及，不停不停地努力將手張到最大。
「現在，正是反逆的號角響起的時刻－－！」
隨著妖物之王的高喊，地底下湧出無數的軟泥，似乎是無數史萊姆的結合體混雜著地面的砂石。
是啊，史萊姆沒什麼好怕的。是啊，數十隻史萊姆沒什麼好怕的。是啊，數百隻史萊姆沒什麼好怕的。是啊，數千隻史萊姆沒什麼好怕的……
但是眼前的不是那種小數目，甚至不只成千上萬，眼前的集合體縱使說有上億上兆都不為過！
時機……
這個詞，讓蕾伊理解了更多的事情。
所謂的時機大概正是指「三大組織西征魔王領地，東方人類組織半數空洞」的現在，三年前塔芙的封印解除大概也是這些人做了些什麼，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等待著時機。
啊啊，這世界還真是可怕，遠比自己所想的要可怕多了！
充滿著預謀、陰謀與背叛的世界，即使揭開一道謎題，或許那之中還包覆著更多的謎團，真相永遠沒有解開的一刻……不，這就是真相。
－－這是個爾虞我詐的世界。
「那麼，妳的決定如何？」妖物之王才剛詢問，隨即轉口：「不，在妳決定之前再告訴妳一個真相－－天杯法典的持有者私底下隸屬於『聖耶洛因』。他與教宗似乎一直暗中合作，三大組織同盟的事情也是他們謀劃好的劇本。」
「這麼說來……！？」
天杯法典的持有者是「聖耶洛因」的成員，而海紅會加入三大組織同盟是為了取得天杯法典……那麼，這一切不就都是「聖耶洛因」為了拉攏妖精公會所說的謊言？討伐魔王的任務獎勵是天杯法典……這只是張無法兌領的空頭支票！
「難道沒人想過嗎？貴為『天賜神器』的天杯法典，怎麼可能輕易轉手讓人？假使海紅是為了天杯法典才討伐魔王，那就只是白費工夫，因為他將一無所獲！唯一能取得天杯法典的方法只有一個－－討伐『聖耶洛因』！」
「我……」
蕾伊躊躇不定，突然說出這麼龐大的情報與真相，反而使她難以計算得失。
海棠則一直沉默不語。
妖物之王則因為底下不斷湧出的混合體而不斷升高，漸漸地……他到達了足以傲視大地的高空。
「決斷吧，人類！當斷不斷，事後必反受其亂！」伴隨著回音的話語告誡著：「現在正是良機！只要我們聯手，任何敵人都將拜倒在眼前！」
「……」
難得的和平安逸……
如果能夠轉身無視這一切該有多好？然而無論選擇要或不要，亂世終究會來臨。我們能選擇的竟然不是阻止戰亂，而是選擇魔族方或是人類方！
根據妖物之王所言，選擇魔族方固然是好的。但如果信任這種單方面的說詞也未免太過天真，妖物之王不會說出加入人類方的益處，也不會說出加入魔族方的害處。
「……我到底，應該相信誰？」
望著苦惱的蕾伊，海棠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不要想太多，只要相信自己就夠了。」海棠輕柔的說著，並抱住了蕾伊，似乎想表達無論蕾伊決定哪方，她都會陪伴在身邊。
海棠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程度無法判斷得失，因此不做出任何決斷，而選擇跟隨著蕾伊。
蕾伊也很清楚，「聖耶洛因」固然深謀奸巧，然而能夠安排這麼多事情的妖物之王也絕對不是泛泛之輩。感覺像是被玩弄在股掌間，無論選擇哪方都在對方意料之中一樣……這種無力感與壓迫感是第一次感受到。比起等級強大、力量強大，這樣的存在反而更加令人畏懼。
「話先說在前，如果最後海紅會長仍決意討伐魔王，為了不與會長和公會作對，我會背叛你回到妖精公會。」
妖物之王頷首，表示答應蕾伊開出的條件。
「是嗎……」獲得承諾後，蕾伊轉頭面向海棠：「妳有要反對的地方嗎？」
「我不知道，總覺得有更好的方法能平息這一切，卻又無法明確說出有什麼辦法。蕾伊，如果我們無視這場戰爭，待在公會的結界中過著平凡的日常……又會怎麼樣？」
「如此戰爭的時間便會延長，說不定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民受到波及而死去。」蕾伊說道：「如果真如妖物之王所說，那麼『聖耶洛因』肯定有所預謀，妄圖設法毀滅妖精公會。即使安逸一時，也無法得到長遠的和平。」
「是嗎……」海棠嘆口氣，抬起頭仰望高到雲端的龐然大物。
看來這事件也沒辦法草草結束了呢，想必大家都看見了吧？……這貫穿天地的巨大怪物。
「和平，終究只是個虛偽的謊言。」
「啊啊，多麼矛盾的世界啊？」
似乎連天地都在哀嘆這令人惋惜的世界。
和平、和平，終究只是不切實際的口號：「祈求的和平、渴望著和平，卻必須為了和平而戰。」